第12章 未雨綢缪
崔氏回浴室時,王珞剛洗完頭,正躺着讓丫鬟給自己渾身按摩,小四郎已經洗完澡被乳母抱走了,崔氏也先去洗了個澡,然後跟女兒并排躺着,享受着丫鬟的伺候。王珞見崔氏滿臉舒暢,就猜她沒跟父親吵架,王珞笑着問崔氏:“阿娘,阿耶找你是為了二娘的親事嗎?”
“就是二丫頭的事。”崔氏輕啐道:“我也才知道你阿婆準備給二娘說親,他是怎麽知道的?肯定是大丫頭回來告狀的,你要多小心她,這人精着呢!什麽都看在眼裏,有機會就把你賣了!”
王珞說:“她不是一貫如此嗎?”
崔氏難得嘆了一聲:“我看該說人家的不是二丫頭,而是她,她趕緊嫁人吧!”
王瓊将自己猜測告訴父親後,就一直讓人關注着家裏動靜,可是她現在住在沈夫人院子裏,沈夫人治家手腕比她強多了,她的貼身丫鬟都不能随意出入沈夫人院子,外院的下人她又不熟悉,她只能讓自己的乳兄去打聽。
她乳兄老實忠厚,前世對自己忠心耿耿了一輩子,卻沒什麽能力,他在王朗院子外站了許久,凍得渾身冰涼,卻沒有打聽到任何消息,而且沈夫人院子他也進不去,折騰到了第二天早上,才讓自己母親給王瓊傳話。
王瓊聽了乳母吭吭哧哧的回報,微微苦笑,她這時候在父親和外祖父母的庇護下,傻乎乎的什麽都不懂,哪裏想過要培養人手?等她婚後吃了大虧,醒悟過來時已經晚了。想想三妹,一點點大的時候就知道培養自己人手了,別的不說,她的貼身丫鬟眉綠手段就比自己乳姐強多了。
王瓊看着滿臉窘迫的乳母,柔聲說:“阿媪,乳兄辛苦了,你快找個疾醫給乳兄看看,莫要凍壞了。”
乳母見王瓊不怪兒子無能,心頭一松,笑着說:“他身體好着呢,不怕。”
王瓊說:“小心總無大錯的。”她看着滿臉憨厚的乳母,心中一動,大夏就亡國了,屆時各地軍閥割據、民不聊生,有段時間他們過的可真苦,但亂世也是人才輩出的時代,她或許可以趁着很多人還在蟄伏時先跟他們交好?
她想感激的人,這世也要一一報答。王瓊吩咐丫鬟把二娘、四娘請來賞花,以前她對二妹不上心,可二妹卻是唯一一個,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候登門拜訪自己的人,好容易有了重來機會,王瓊想在她需要時回報她一二。王珞低頭想了好一會,又對乳母說道:“阿媪,等乳兄身體好些了,我想再讓他做件事。”她現在手上除了乳兄,沒別的可用之人。
“姑娘吩咐。”乳母連聲道:“我這次一定盯着他辦差。”
王瓊說:“這次事很簡單,不用乳兄多費功夫。”她偏頭對乳母低聲吩咐了幾句,乳母驚訝的看着王瓊,見王瓊肯定的點頭,她才遲疑的說:“我回頭就讓他過去。”
王瓊道:“讓乳兄注意些,別人發現了蹊跷。”
乳母說:“姑娘放心,我省得。”
王瓊吩咐完乳母,就坐在房裏等二娘、四娘過來。二娘、四娘在房裏做針線活,勳貴家的女孩子針線活大多尋常,最多也就做些貼身小衣。二娘、四娘對衣服剪裁只是粗通,兩人最擅長的是繡活。拿王珞的話說,女子立身世道,總要有個安身的技能。兩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擔,能學的也就是繡活了,一旦将來有個萬一,靠繡技也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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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很感激王珞對她們的安排,像她們這樣的庶女,在別的高門大戶,就是當貓狗般養大,主母心慈的,還能認她們為庶女,找個人家發嫁;不上心的就讓她們當奴婢,或者随意把她們送人。像三妹這般不止讓她們每人有間單獨的屋子,還操心她們将來的嫡女,不說前無來者,也是極為罕見的。
因此兩人一聽王瓊讓她們過去,她們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兩人是生死都系在主母手上的庶女,當不來牆頭草。王瓊沒想二娘、四娘居然會拒絕自己示好,她怔了怔,突然苦笑一聲,她以為自己是嫡長女,崔氏又是那惡毒性子,自己肯定比王珞更受兄弟姐妹歡迎,現在想來都是自己自以為是,她從小就比自己會讨人喜歡。
丫鬟氣恨難平的說:“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太過分了,我們去告訴郎君,讓郎君教訓她們!”
“不用了。”王瓊搖頭,她之前做派太深入人心,二娘、四娘會防備也正常,她會慢慢讓她們知道自己改變的。王瓊現在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即将到來的陳司籍身上,陳司籍現在只是貴妃身邊一個最不起眼的尚儀局司籍,也是因為她年輕、脾氣也溫和,才被王貴妃派來教導她們。
前世這時她已确定不入宮,只因聽說王珞在學禮儀,她不服氣跟着學了幾天,後來覺得枯燥辛苦就放棄了,跟陳司籍只是泛泛之交,誰能想到當年大夏宮廷大亂,三妹不止有先見之明的救出當時已下降蕭相的七皇女,連帶陳司籍也一并救了。陳司籍為報答救命之恩,一直跟在王珞身邊,替她掃平身邊一切障礙。王珞被聖人立為皇後,她随着王珞再次入宮成為尚儀。
王瓊暗忖,自己兩世為人,依然摸不透人心,如果陳司籍這樣的人在身邊提點,她說不定能走的更順利……她也不是有心搶三妹日後的心腹,她跟三妹各憑本事,看女官最後會跟誰好了。心裏存了想法,她就格外期待陳司籍的到來。陳司籍來的第一天,她一早起身,換上素雅大方的衣物,等着陳司籍到來。
沈夫人上了年紀,也早早的起身,看到王瓊這身裝扮,不由一怔,她笑着問王瓊:“怎麽不多睡會?”
“早上辰光最适宜讀書,我以前不努力,現在要好好讀書了。”王瓊說,她記得王珞在很小的時就每天卯時初就起身,先是打拳健身,而後是在書房看書,日複一日,從不間斷。她以前只覺得她造作,有意讨阿耶歡心,現在想想她真是從小就比自己努力,難怪能當皇後,她也該改變以前的習慣了。
沈夫人欣慰的說:“阿寶真是長大了。”她打量着王瓊的衣衫,委婉的勸她去換身衣服,“小姑娘家還是不要穿太素淨的好,你不是有條紅裙子嗎?那件衣服多好看。”
王瓊笑道:“我想見先生還是素淨些好。”
沈夫人自然明白見先生還是素淨些好,可是——
丫鬟的通報聲響起:“夫人,八姑娘來了。”
沈夫人說:“讓八姑娘進來。”
堂屋裏簾幕掀起,王珞也是素雅的走了進來,姐妹兩人難得心有默契的都穿了一身青色衣服,十幾歲的小女孩無論怎麽打扮都清新可人,只是王瓊只有因年少而帶來的清新,而王珞卻仿佛一朵靜靜綻放的青蓮,清麗柔美,她只這麽站着,不需要有任何言語動作,就可以把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搶走。
沈夫人不動聲色的瞄了王瓊一眼,見她臉色一下白了,心中微嘆,到底還是小姑娘,思慮不周,反正她也不用入宮,以後慢慢教,她對王珞說:“八娘今天來的早。”
王珞道:“我想今天宮裏女官要來,有些緊張的睡不着。”她嘴上說着緊張,神情卻一派淡定。
沈夫人忍俊不住的說:“女官也是普通人,你們兩姐妹這模樣好像人家有什麽三頭六臂似地。”
王瓊見王珞跟沈夫人親昵的說話,勉強打起精神湊趣說笑,沈夫人見了心中欣慰,阿寶果然長大了不少,都知道控制自己情緒了。
陳司籍是辰時左右到王家的,沈夫人、王珞和王瓊親自站在門口迎她,陳司籍是坐着騾車來的,她容貌尋常,不過中人之姿,但腹有詩書氣自華,陳司籍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舒服,她笑容滿臉對沈夫人說:“這麽冷的天氣,您怎麽就出來了?”
或許外人對宮裏的女官第一印象就是嚴肅,但實際上貴人跟前伺候的人,是不可能出現嚴肅表情,誰家下人會端着一臉伺候主人?這不是讨嫌嗎?一旦宮裏的人神情嚴肅了,一般都是出大事了。
沈夫人道:“陳司籍來當這兩個孩子的先生是她們的福氣,我要給她們做個尊師重道的表率。”
陳司籍說:“我只是來陪兩位姑娘說說話,可不敢當她們的先生。”
沈夫人道:“怎麽不是先生?一日為師終身為師,貴妃娘娘常說你學富五車。”
“那是貴妃娘娘擡舉我。”陳司籍一面跟沈夫人寒暄,一面不動聲色的打量着王家姐妹,平心而論,王家姐妹儀态都是極好的。王珞因前世學音樂舞蹈的關系,時常需要登臺表演,加上祖母對她的嚴格要求,她的禮儀規矩是刻在骨子裏的,毫不誇張的說,只要她願意,她的一舉一動都可以随時曝光在鎂光燈之下,即使她的儀态跟時下規矩有些不符合,但不影響衆人對美的欣賞。
而王瓊前世當了數十年國公夫人,出門也是前呼後擁的,居移氣、養移體,她言行舉止自然而然的有着雍容氣度。陳司籍心中暗忖,不愧是王家的閨女,即使長在外鄉,也不比京城大多數貴女差,對生長在京城的人來說,外鄉來的人都是土狍子。陳女官對着兩人的評價已經很高了,不過陳司籍在看到王珞、王瓊時,就立刻對兩人有個定位,王珞才是王家想送入宮廷的人,而王瓊只是順帶。
無他,就是王瓊長得不出衆。今上如今已是五旬開外,王家在宮裏又有個受寵的王貴妃,這位八娘不會入宮,肯定要去未來的東宮。今上東宮未定,但幾個成年皇子年紀最大也只有而立之年,正是愛色的年紀……陳司籍心裏有一杆秤,知道對誰更重視,但面上對兩位姑娘态度是一樣的,她耐心細致的教兩人見到貴人應該如何見禮、教她們應該如何通過服飾細節辨認來人的身份、告知兩人宮中大家都知道的忌諱等一些外人不知的秘事。
這些話王珞聽得津津有味,她就當聽歷史講座了,而王瓊認真聽了一會就有些走神,她不是不想用功,但是陳司籍要在短短的幾天之內,将大量知識灌輸給她們,王珞是經過現代教育熏陶的,對這種填鴨式教育很适應。
王瓊就不行了,她是女孩子,王朗算重視孩子教育的人,從小教長女讀書認字,但他也不會逼女兒讀書,王瓊這輩子受過最大的讀書苦就是每天臨帖十張,她哪裏受得住這樣的高強度課程?她努力想集中注意力,可思維根本不受她控制。
陳司籍看到兩人的表現,心中暗嘆一聲,她輕敲了三下書案,将兩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後,她微微笑道:“這幾天姑娘也辛苦了,我該教的也教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靠姑娘慢慢琢磨了。”聽得懂的一個,已經不需要再教,聽不懂的,再多教幾天也沒用。
這麽快就完了?王瓊一怔,但随即想起陳司籍前世也只是教了王珞幾天就回宮了,她是女官,不能離宮太久,王瓊問陳司籍:“司籍要回宮了嗎?”
陳司籍淡淡笑道:“我明日一早就回宮。”
王瓊想了想說:“今天下午,我跟阿妹辦個謝師宴,多謝司籍這些天的教導。”
陳司籍溫和但态度堅決的說:“我只是跟姑娘們說了幾天規矩,兩位姑娘都是貴人,而當不起姑娘們的先生。”不說王珞,她肯定是會入宮的,就算是王瓊,将來也必定嫁入高門大戶,她不過一小小女官,哪裏當得起貴夫人的先生?
王瓊想要再勸,但被王珞輕輕拉了下衣服,王瓊不知王珞為何阻止自己,但她向來比自己會做人,她也不再多勸陳司籍了。
兩人告別陳司籍後,沿着游廊往沈夫人院中,王瓊突然開口問王珞:“三妹,你剛才為何阻止我?”王瓊知道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做人,不然上輩子也不至于渾渾噩噩的過了一輩子,但她現在還年輕,可以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