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佛手柑
從16歲那年起,姜恬每年盛夏的這一天無論人在哪兒,都會被接到帝都市西郊,美其名曰給老太太慶生,其實就是怕記者在她的身世上做文章。
今年是第四年。
每一次處身于姜家人的人群裏,姜恬都格外想要逃離,可轉念一想,逃去哪呢?
逃出去又怎麽消磨掉心煩意亂的一天呢?
姜恬缺少逃離的動力。
所以一次又一次坐在人群裏,目空一切,靜靜等着這場跟她無關的熱鬧散場。
今年不一樣,姜恬看向弓着背站在她身邊的房東,這人嘴角彎起的弧度像天邊的月牙尖。
這種帶着弧度的小尖角可能都是勾人的。
月亮勾得李白喝多了整天對着它吟詩,房東的嘴角勾得姜恬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着他逃跑。
哪怕她還沒想明白這種迫不及待到底是為什麽。
“走不走。”房東手插在褲兜裏,非常酷地又問了一句。
姜恬看向他深邃的眸子,鄭重點頭:“走。”
房東還是老樣子,哪怕“偷渡”進了姜家大別墅走得大步流星坦坦蕩蕩,也還是喜歡拉着人手腕走在斜前方一點。
姜恬煩躁了一上午炸起來的毛,此刻都被房東握住手腕的動作安撫順了。
她走在房東側後方,手腕上那只冷白修長的手跟帝都今天的天氣似的,帶着微涼,但走出去幾步又變得溫熱,姜恬的脈搏被他掌心溫熱的觸感包裹着,整條胳膊都跟着升溫。
不是只有喝酒的時候才會變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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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恬是這麽想的,也就這麽問出來了:“你喝酒了?”
“半杯香槟。”
房東頭都沒回,手裏的黑色大雨傘倒是精準地罩在姜恬頭上,為她擋住了點滴細雨。
姜恬正處于一種“離家出走”的叛逆小興奮裏,沒話找話地問:“我們從哪出去?”
姜家守門的保镖個個都是壯漢,十幾個黑衣人排排站,像是電影裏演得那種黑社會大哥手底下的保镖。
但姜恬去年來時看見過他們幾個壯漢湊在一起訂外賣冷飲,居然還買了草莓奶昔和芒果布丁奶茶。
一群非常少女心的壯漢。
但光明正大走出去肯定還是不行。
那十幾個少女心壯漢可能會盡職盡責地攔住她,要求她留下來跟姜家人一起演好這場戲。
“你一個人能撂倒十幾個壯漢嗎?”姜恬擔憂地問。
“不能。”房東扭過頭,勾起一個痞氣的笑,“我來的時候發現,別墅後面有個狗洞。”
“你!”姜恬本來還盯着他嘴角出神,驀地聽見“狗洞”,氣得要命,又除了這麽個“你”字喊不出別的,聽上去像被他氣得無話可說了一樣。
跟不知道名字的人生氣就是這點不好,喊出來都沒氣勢,哪怕房東叫個“張翠花”“李鐵柱”“趙二狗”呢,這種有名有姓的稱呼喊出來都不會是這種效果。
“逗你呢。”房東被她喊得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腕快步穿過人群,壓低聲音,“還喊,咱這是私奔呢,能不能敬業點?”
從小在法國長大的姜恬,對于博大精深的祖國詞語并沒有百分百了解,狐朋狗友不會說“私奔”這種詞,缺乏浪漫的姜家人更不會。
她覺得私奔就是私自跑掉,忽略了這個詞的本意是跟所愛的人一起跑掉。
姜恬自覺這事不能張揚,捂住嘴跟在房東身後,雨傘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她安靜了幾秒沒忍住,再次開口,擋着嘴小聲問道:“到底怎麽出去?”
兩人穿越人群匆匆而過的身影落在姜忬眼裏,他的眉心再次擰起一個疙瘩。
那把黑色的傘很大,但不難看見傘下的男人拉着女人的手腕,女人穿着開叉的白色旗袍,每一步都露出小巧的膝骨和光潔的小腿。
“姜忬?在看什麽?”身旁的長者問。
“沒什麽。”姜忬皺着眉收回目光,握着酒杯的手緊了緊,指尖泛白,随後壓下所有情緒,若無其事地開口,“突然想到些跟普羅公司做技術合作的事情。”
姜恬跟着房東跑到別墅後面,當她真的看見角落有幾塊脫落的磚時,氣得差點原地爆炸,她指着那個類似狗洞東西,咬牙切齒:“你做個示範!”
房東順着她的手看過去,突然笑了一聲:“都說了是逗你的,你這個家族是不是要敗落了?牆破了都不修一修?”
姜恬看着面前的牆,破舊是真的,高也是真的。
到底要怎麽出去?
不知道為什麽,姜恬覺得房東的目光往他腿上掃了一眼,然後把雨傘遞了過來,跟她說:“拿着。”
姜恬滿腦子都是怎麽出去的疑惑,接過傘也沒顧得上兩人的身高差,就按照平時打傘的習慣只舉了自己需要的高度,傘骨撞了一下房東的頭頂,姜恬回過神,還沒來得及把傘擡高,房東先順着她舉的高度把頭低下來。
他這樣低着頭,兩人面部距離驟然縮小。
姜恬猛地低下頭,瞪着眼睛盯着他襯衫上的一粒棕色扣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額頭上甚至能感覺到一點他淺淺的、溫熱的呼吸。
房東渾然不覺,語氣淡淡:“大雨天的穿什麽裙子。”
他是穿得挺保暖,白色短袖外面套了件棕色個子的襯衫,還系了幾顆扣子。
“穿什麽裙子”這句話姜恬經常聽,她喜歡裙子喜歡綠色喜歡得都很張揚,那群發小知道倒是知道,也會在陰雨天、冷氣開得太足、爬山之類的覺得穿裙子并不方便的場景裏,非常直男地問,“穿什麽裙子啊你?”
姜恬一般都會嗆回去怼回去,語氣嚣張至極:我樂意,穿裙子美,你管得着麽。
但今天,姜恬沒吭聲。
她只覺得傘下溫度越來越高,視線範圍內看見房東修長的指尖搭在棕色的紐扣上,開始解襯衫扣。
老實說,她現在腦子裏有點空白。
如果非要給房東今天這些行為加個定義,那她覺得這人是在撩她的。
但他不是基佬麽?不是小姐妹麽?
那就是,她會錯意了吧。
對,一定是她會錯意了。
房東的動作沒有因為她的不解停頓半分,動作利索地解開襯衫脫了下來,下一秒,他突然蹲在姜恬面前,把襯衫圍在她腰間,兩條襯衫袖打了個緊緊的結。
姜恬今天出來确實穿得少了點,房東的襯衫上還帶着他的餘溫,腰際一暖,姜恬開口說謝謝時利落的舌頭差點像襯衫袖一樣打起結。
很奇怪,姜恬在一衆發小裏脾氣不算好,又立了個渣女人設,除了長得美經常比男人還豪爽大方,從來沒人把她當姑娘看,下雨搶雨傘都沒放過過她。
在調香圈子裏更是橫着走,只有路易絲那個金毛禿頂敢壓榨她,其他人見了她也都要對她這個20歲的少女客客氣氣。
大概是房東一出面就見識了她怕鬼的慫樣,倆人湊在一起喝酒時她也喪得要命,所以在房東眼裏,她還是個出席“鴻門宴”需要保護的、下雨天需要外套的小姑娘?
這種被照顧的感覺其實很好,姜恬悄悄抿了抿唇,心裏一暖。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房□□然開口說,“捂住嘴,不許喊。”
“?”姜恬還沒消化掉他話裏的意思,房東已經弓着背半蹲在她面前。
寬松款的短袖隐約透出肌肉和肩胛骨的弧度,脖頸線條利落幹淨,這個挺帥的背影有點似曾相識。
在哪見過來着?
“上來啊。”房東催了一句,催完可能突然想起她穿的是旗袍,站直了轉過身,突然彎腰把姜恬抗在了肩上。
“唔!“姜恬捂着嘴沒敢叫出聲,手裏的雨傘一斜,傘面上的水順着房東脖頸流進了他衣服裏。
“嘶。”房東叫了他一聲,“姜恬恬!”
姜恬趕忙舉好傘,盡可能端平傘面遮住兩人的頭。
房東單肩扛着她,手臂緊緊攬住她的腿,随後姜恬聽見金屬碰撞的聲音,并感覺到自己有些失重。
他要這樣抱着她攀上鐵門?
姜恬嘗試着扭頭去看房東,說:“我自己來吧,這樣你太吃力了,我也90多斤呢。”
“老實點,還能讓你穿着那個大開叉的破旗袍自己爬麽!”房東咬着牙說。
也不知道是不是姜恬的錯覺,房東好像每次提到她的旗袍都有點咬牙切齒的意思。
鐵門比牆體矮一些,但最上面排列着一層像矛一樣的棱錐體尖角,被雨水沖刷得泛着冷色的光澤,看上去很鋒利。
姜恬還是有點擔心:“你能行嗎?”
房東沒說話,悶哼一聲,僅靠一只手拽着鐵門上的鐵柱攀了上去。
他冷白的皮膚下青筋暴起,像是流淌在雪原裏的蜿蜒小溪變成了大江大流。身上的肌肉也緊繃變硬。
姜恬緊緊抓着他有力的肩膀,有那麽一瞬間她幼稚地覺得,世界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類,而現在他們是要趕在末日前逃亡。
房東動作很穩,翻到鐵門中上方後把她放在牆頭上,幸虧姜家人沒在牆頭抹上水泥插上玻璃,姜恬隔着襯衫坐在牆頭上,扭頭看見牆後面是房東那輛黑色的車。
“坐着別動。”房東叮囑了一句,然後整個人離開雨傘的庇護,收回傾斜的身子,沒有姜恬的重量他更加靈活,半點猶豫都沒有猛地翻上鐵門,跳到車頂。
被雨水沖刷得發光的黑色車頂被他踩出幾個帶着泥土的腳印,房東站穩,轉身,向着姜恬張開雙臂:“下來。”
姜恬手心裏還殘留着剛才緊緊抓着房東肩膀的溫度,隔着雨水看着他張開雙臂,高大的身影,被雨水浸濕後貼在身上的白色短袖勾勒出肌肉的輪廓,幾縷發絲被雨水打濕。
神情嚣張,嘴角上揚。
見她愣着沒動,房東走過來,拉着她手腕輕輕用力,姜恬整個人順着力道撲進他懷裏。
跟18歲那年在頂樓時一樣的場景,姜恬在失重的瞬間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