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別怕

夏灼在家樓上樓下上上下下跑了幾十遍,猶猶豫豫終于準備出門了,結果剛剛換上鞋就又想起該給林延熠熬個粥,于是又匆匆到廚房,叫蔡阿姨熬了一個最簡單的小米粥。等這些弄完,他慢慢騰騰走到林延熠家單元樓下時已經是傍晚了。

今天沒有再下雪了,大大的太陽在天上從早挂到晚,營造着冬日暖陽的假象。夏灼一手提着保溫盒一手沖着太陽比了一個v字後深吸了一口氣才進了單元樓。

除了電梯後,他輕手輕腳按了秘密悄悄開了門,蹑手蹑腳提着保溫盒走進去,一轉身卻看見了三四雙眼睛,有男人的,有老人的,有小孩的。

他吓了一跳,第一反應是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好像進錯門了。”

邊說邊往後退,卻越覺得不對,應該是這裏沒錯啊,裝修布局什麽的都是林延熠家沒錯啊,他想了一會兒再次開了口:“不好意思啊,我想問一下,你們認識林延熠嗎?”

話音剛落,就看見林延熠卧室的門開了,曲泠梧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曲泠梧也看見了夏灼,有點吃驚地快步走了過來:“呀,夏灼你是來看小熠的嗎?”

她問了夏灼一句然後又輕輕地拍了拍夏灼的肩膀,扭頭對着家裏三四雙眼睛開了口:“這是小熠的好朋友,夏灼。平時我們小熠沒少受人家照顧,你們看,這又帶着飯來了。”

夏灼對着面前的四五個人乖巧地笑了笑擺了擺手:“沒有沒有,林延熠在學校裏也沒少照顧我學習……”

“孩子啊,謝謝你,”老太太上前一步,緊緊地握住夏灼的手:“謝謝你平時惦記着我們小熠,今天我們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床上燒得糊塗啦,以前不知道有多少這種時候,真多虧了你們這些好孩子啊……”

老太太說着說着就開始抹眼睛,夏灼心裏也很不是滋味,卻還是輕聲細語地安慰着老太太。

曲泠梧站在旁邊嘆了口氣,過來抱了抱老太太:“媽,別哭了,您這幾天老是哭,哭壞了身體怎麽辦?您不是還想着照顧小熠嗎?”

然後搖了搖頭對夏灼說:“小熠剛從醫院輸了液回來,才躺下,你要不要進去看看?”

夏灼看着她猶豫地點了點頭後,就朝林延熠卧室的方向走了過去。

從客廳到林延熠卧室這十幾步,卻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走得沉重,腳下好像被灌鉛了一樣,他安慰着自己想,我就悄悄看一眼吧,一眼就好。

于是,夏灼輕輕地拉開了門,打開了一室的燦爛。卧室沒拉窗簾,整片整片的霞光浸了進來,給整個房間染上了鮮明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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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灼的腳步放得更輕,他慢慢地移到林延熠的床頭,看着夕陽一點點爬上林延熠的臉,看着光溫柔地雀躍在他的睫毛上。

夏灼的心柔軟了一片,然後那股揪着的心疼又一片一片一點點漫了過來,浸過了五髒六腑。

【林延熠真好,可惜以後連朋友都做不了了。】

這句話開始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滾動,夏灼覺得自己鼻頭有點發酸,這種感覺他今天經歷太多次了,他知道自己又想哭了,他揉了揉鼻頭,竟生出了那麽一點兒無可奈何的認命感。

他認真地看了一眼林延熠,輕輕地嘆了口氣後,準備轉身離開。

手卻一把被拉住了。

剛剛那雙平靜的閉着的眼現在一下子掙了,眼睛烏亮亮的,深不見底似的,夏灼看過去看不出什麽情緒卻又怎麽也移不開了。

他看着看着,臉就開始發紅,下意識地掙了掙手,沒有掙開。反倒手被林延熠握住捏了捏,然後林延熠借着他手上的力坐了起來。

眼裏還盛着那麽一點似有似無的笑意,是夏灼捉不住的笑意。

他又向下拽了拽夏灼,然後用手輕輕地拍了拍床沿,夏灼就乖乖地順着床沿坐了下來。

還是那一室燦爛的霞光,透過窗戶撫摸了兩個人的臉,為兩個人都描上溫暖而又柔和的輪廓。

夏灼覺得滿室都是他緊張的心跳聲,心卡在喉嚨裏快要蹦了出來。

“夏灼,”林延熠叫了他一聲,夏灼因為太過緊張條件反射地抖了一下,他聽見林延熠笑了一聲,“昨天晚上的事,還記得嗎?”

夏灼一直低着的頭聽見這句話後立馬擡了起來,他皺着眉盯着林延熠遲疑地點了點頭後,又慌慌張張地開始瘋狂搖頭,将手擡了起來,做着發誓的動作:“不……不記得了……昨天晚上喝太多了…… ”

林延熠聽見這話也沒多大的反應,只是點了點頭:“行,不記得就不記得了吧,”夏灼聽到這裏暗暗松了一大口氣,卻沒想到林延熠後面又來了一句,我記得就好。

林延熠說完還對他笑了笑。

夏灼立馬恨不得當場死在這裏:“不不不不!你也不記得了!我那天真的是胡說八道!”

林延熠又笑了笑:“真的是胡說八道嗎?”

說着說着還往夏灼身邊湊了湊,好像要努力看清夏灼的表情一樣。

夏灼不知道林延熠今天為什麽這麽喜歡笑,他只顧着一個勁點頭。

“說不想和我做朋友了是胡說八道?”

林延熠離他太近了,說話間呼吸全落在了夏灼身上,夏灼緊張得只剩下點頭一個動作了,他打定主意,林延熠不管說什麽,他只要點頭就好。

“說喜歡我也是胡說八道?”

他聽見又笑着問了一句什麽,他又點了點頭。

林延熠在這句話以後就沉默了一會兒,夏灼正準備找借口離開的時候,林延熠又在他之前開了口。

“那行吧,我說一句不是胡說八道的話,”林延熠看着他,雙手板着他肩膀,和他對視:“我也不想和你做朋友了,”他偏了偏頭笑笑,“因為,你朋友那麽多,我還是做男朋友更好一點吧。”

夏灼在林延熠的眼裏看見了目瞪口呆的自己,他張了張口,覺得自己喉嚨幹澀,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只剩下不停冒汗的手。

林延熠見狀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他肩膀:“我沒有胡說八道,所以你想想,你要不要讓我試試做你男朋友?你可以多想想,想清楚……”

林延熠還沒有說完,夏灼卻像突然反應過來一樣,開始瘋狂點頭和剛剛瘋狂搖頭一樣。林延熠看見他挂在嘴角上笑容越來越大,心裏突然有點疼,他想,真是個傻子啊,就這樣答應了,知道有一個男朋友意味着什麽嗎?

想了一會兒,又在心裏嘆了口氣,夏灼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自己知道就好。

就愣了這麽一會兒神,回過神來時,夏灼不知怎麽回事又開始掉眼淚,默默地掉眼淚也沒出什麽聲。

就看着挺可憐的,像只可憐巴巴的小狗。

林延熠伸出手揉了揉夏灼額前的頭發:“怎麽啦?”

“沒事兒,”夏灼吸了吸鼻子,“你別理我,等會兒我就沒事了。我就是……有點劫後餘生的感覺,不,應該是喜極而泣,”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對,就是喜極而泣。”

夏灼這麽說,林延熠自然也不再說什麽,在旁認認真真地等待夏灼平複情緒,可等了一會兒,夏灼的眼淚卻沒有收的架勢,反而好像越演越烈了。

夏灼哭了一會兒,收不了場,他知道自己不是能憋住話的人:“林延熠,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林延熠遲疑着點了點頭,發現自己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他知道自己說不出不怕兩個字,怎麽可能不害怕呢?這樣的性取向去面對朋友面對親人面對社會,怎麽可能不害怕?他自己可能無所謂,但是夏灼和他明顯不一樣,夏灼有朋友有家人,什麽都有。

然而卻看見夏灼堅定地搖了搖頭:“不,你不知道我多害怕,我今天一直在想,要是你不理我了怎麽辦?其實不理我我也認了,但是要是你因為我喜歡你而覺得惡心我讨厭我,我該怎麽辦啊?”

林延熠愣了愣,而夏灼話語裏滿滿都是擔心與害怕,對于夏灼而言,可能真的是劫後餘生。他根本沒有想太多,他只是害怕失去林延熠。就像喜歡了就憋不住想告白一樣,告白了才開始想種種結果,他是行動總是快于想法的人。

好在,事情很多時候都往好的方向在發展,就像這次林延熠給了他回應一樣,這已經是告白這件事最好的結果了。

“不會,”林延熠嘆了口氣,輕輕抹了抹夏灼的眼睛,“我不會讨厭你和惡心你,”夏灼的睫毛一下一下刷過他的指節,他笑了笑,眼裏溢出了滿滿的溫柔,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喜歡你啊。”

——

我喜歡你,從第一眼見到你就被吸引,卻從來沒有想過告訴你,因而從沒想過這種喜歡是多還是少。但是在開口那一刻我知道了,我喜歡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喜歡,是令人顫抖又緊張的喜歡啊。

林延熠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的時候,眼睛都亮了起來,眼裏是慘白的臉色也擋不住的燦爛光芒:“我喜歡你啊,你以後都別怕。”

後來的歲歲月月,每當夏灼想起這句話,每當夏灼想起說這句話的林延熠,就好像回到了十六歲的這一天,林延熠眼裏的光總能穿過層層歲月照亮他的心給他帶來溫暖,而那句‘我喜歡你啊,你以後都別怕’依然能使他熱淚盈眶。

畢竟這世間,最熾熱的不過是少年人真心許諾時的那片赤誠,幹淨而明亮,因而也是最脆弱的東西。那時年少的他勇敢不怯弱但也魯莽而沖動,許下的很多承諾到最後還是不得善終的多。這些承諾失效遺落在那段閃閃發光的時光裏,埋沒它們的全是名叫‘悔恨’的灰,唯有林延熠的承諾,像随着歲月沉澱才剝落而出開始發亮的珍珠,曾經蒙上它的全是名叫‘理智’的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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