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兄弟
陸留空的腫眼泡在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引起了諸多人的圍觀。
先是紀小舒連着送了幾趟文件,餘光不停的往陸留空眼鏡底下掃,再是Alice借口辦公室沒水,進進出出連着續了好幾杯菊花茶,一早上跑了三趟廁所,然後他們湊在一起,一邊做事一邊蹲着咬耳朵。
紀小舒:“艾哥牛批,你就是金口玉言的活菩薩吧,陸總真變腫眼泡了。”
她湊過來擠眉弄眼:“你是不是使用了什麽巫蠱娃娃,只要陸總應答,詛咒就會實現?”
Alice鄙視:“你這是什麽封建殘餘,思想極不健康。”
他雙手合十:“我是遵從一言神的召喚,發動了偉大的言靈技能。”
要不怎麽說陸留空這個老大當的憋屈,堂堂長樂娛樂的國君腫了眼泡,近侍寵臣都在看戲,還算江瑜這個剛剛從敵方招降過來的佞幸有點良心,他去食堂食堂晃了一圈,給陸留空撈了個水煮蛋。
陸留空煩的要死,江瑜還要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陸大經紀掐着眉心,罵道:“你要吃去外面吃,別蹲在我辦公室吃。”
江瑜把蛋殼扒拉進垃圾桶,将白嫩嫩的雞蛋捧在手上:“我不,我就要在這吃。”
陸留空斯文也裝不下去了,把面前文件一推,滿臉嫌棄:“不是,江瑜,你早上吃了兩根油條一杯豆漿一盒包子,你吃的還不夠……”
一個熱乎乎的東西貼上了眼睑。
江瑜:“你閉眼啊。”
陸留空愣在那裏,沒動。
“原來你眼睛真的容易腫啊,高中時候沒見過啊。”他盯着陸留空的眼睛啧啧稱奇,就像在欣賞什麽珍惜動物。
江瑜拿雞蛋輕輕點了點眼角,熱氣熨帖上去,他問:“是你滾還是我滾?”
陸留空垂下眸子,背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連忙按住他的手:“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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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瑜琢磨,心道,“我們這話說的怎麽那麽像狗血倫理大戲現場?”
他放開手:“行,那你自己拿着吧。”
陸留空把雞蛋握在手裏,覺着這個光不溜秋的玩意兒燙的不行,熱氣順着血管一路往上鑽,連着他心跳都慢了半拍,他趕緊擡手看表,趕江瑜:“特訓的老師快來了,你下去吧。”
江瑜從凳子上下來,囑咐他:“你多滾滾啊,顏值瞬間掉了好幾段呢。”
他憂心忡忡:“王者直接掉青銅了,兄弟你的臉那麽招小姑娘,一直腫着要錯過多少桃花運啊?”
一聲兄弟,陸留空剛剛的那點心動蕩然無存。
他面無表情的揮手,板着臉讓江瑜趕快走。
江瑜麻溜的轉身:“遵命。”
但是江瑜還沒有走到門口,背影疏疏朗朗的往那裏一杵,留給陸總一個俊秀的後腦勺,陸留空忽然就舍不得了,他傻子一樣握着個滾燙的雞蛋,下意識的叫住他。
“江瑜。”
“嗯?”
陸留空似乎也沒想到該說什麽,他沉默片刻,然後推了推眼鏡,擠出來一句:“老師上課的時候,你……自己努力。”
他垂下眼眸:“半個月後試鏡,我不會動用關系把你塞進去的。”
江瑜大驚失色:“你還能動用關系把我塞進去?”
他表情一言難盡:“我跟不上時代了?你是經紀人又不是出品人,這年頭經紀人已經這麽叼了嗎?”
陸留空:“……”
他疲憊的按住太陽穴,揮揮手“你快走吧。”
江瑜給他帶上門“诶,屬下告退,您老別太操勞,務必保重龍體。”
陸留空險些把雞蛋砸他臉上。
長樂公司不愧是業界龍頭,財大氣粗,陸大經紀給江瑜請的私教是雍州電影學院的任教老師,業界小有名氣,如今幾乎不拍戲了,偶爾接接話劇。
老人家名叫高毅文,灰黑中山裝搭布鞋,頭發銀白,梳的一絲不夠,精神面貌不俗,聽說是老前輩,許多名導都得曾經在他面前聽訓,他往那兒一站,就頗有一種能文能武縱橫捭阖的架勢。
然而江瑜到的時候,他老人家正捧着人事部送的機器貓色保溫杯泡茶。
——得,合着入職送保溫杯算企業文化了。
高老爺子看見他,擺手招呼:“喲,小江吧,你過來座,給你上課,我師生得先熟悉熟悉。”
江瑜乖乖巧巧:“老師好。”
高毅文笑眯眯:“還挺有禮貌。”
江瑜此人,嘴賤起來狗都嫌,高三時候班主任怼不過他,幹脆直接放棄,但他擱那些他佩服的長輩面前又格外聽話,裝的那叫一個正能量。比如大一水課上教古文的老師,短短兩天,兩人就建立了友好的師生關系,微信上從《前赤壁賦》一路聊到《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高老爺子就把江瑜當成了聽話認真的可造之才。
他拍了拍江瑜的肩膀,和藹道:“你是要抱佛腳對吧?現在學基礎也來不及了,針對劇本突擊一下吧,來,你和我說說你這麽理解這個角色。”
江瑜選的這部電影名叫《追光》,主打偵破懸疑,他的角色紀留是個痞氣十足的混混,在祿口街一帶稱王稱霸,變形白T加破破爛爛的牛仔褲,為人陰郁,打架鬥毆無所不包。結果某天他家忽然被拉了警戒線,知名鋼琴家蔣記尋被發現死在了他隔壁的小旅館。
不巧的是紀留家當天晚上,剛好傳來了斷斷續續的鋼琴聲。
紀留理所當然的成了警方的一號懷疑對象,祿口街條件惡劣,同蔣記文尋光鮮亮麗的名流格格不入,各方紛紛猜測他為何來此,警方往下追查,發現蔣紀尋的父親,曾經是紀留的鋼琴老師。
更巧的是,紀留本有不亞于蔣記尋的鋼琴天賦,卻在蔣未成年的時候,因不知名的原因被蔣用凳子打斷手骨,兩人本有舊仇。那之後紀留在祿口街茍且偷生,混的不三不四,蔣紀尋則在鋼琴比賽中嶄露頭角,随後進入漢諾威音樂學院深造,衣香鬓影紙醉金迷,成為人上人。
當時剛好趕上“命案必破”原則,即使證據鏈不那麽充分,紀留依舊被蓋棺定罪,一審判決死刑。
出庭期間,紀留一言不發,定罪的時候也冷靜的可怕,劇本描述是,他只有的最後的時候歪頭笑了一下,定定的看着法官,說:“你應該知道,不是我幹的。”
自然無人信他,相反,他們覺着這是一個陰郁變态最後的詭辯和掙紮,他無親無友,的鄰居巴不得他早日入獄,蔣紀尋在網絡上有大批粉絲,紀留也在此時受道了大量的攻讦。
唯有一刑警秦牧揚深覺有異,接下來偵破推理,以及和反派鬥智鬥勇的過程就和江瑜沒什麽關系了,他只需要在監獄裏安靜的cos陰郁變态,配合秦牧揚的詢問,一直到刑警幹翻boss,牽連出其後一個巨大的犯/罪團夥,平冤昭雪成功出獄就好了。
出獄的紀留得到了某些誤認為他有罪的刑警的道歉,甚至于部分陌生網友也表達了歉意。
最後劇本描寫他似乎找回了對生活的信心,在秦牧揚的幫助下,他搬離了祿口街,換上得體的衣衫,人們才發現他收拾收拾居然幹淨漂亮,紀留後來成了一個業餘鋼琴老師,也算給劇本一個大團圓的結局。
高毅文敲着劇本,問他“來,小江說說,你覺着這戲難在哪兒?”
江瑜問:“從陰郁到開朗的那種轉變?”
高毅文搖搖頭“開朗好演。但是你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時候,紀留那一種的痞氣,帶點厭世的氣場,你演不出來。”
江瑜挑眉。
高毅文樂呵呵的看江瑜,笑:“年輕人不相信啊,紀留這種痞不是那種背着手打兩個人就能演的痞,相反,他很聰明,也努力想要變成更好的人,他的痞,是那種給外界壓出來的,四大皆空無所顧忌,帶點厭世的痞,很難演的。”
江瑜:“……其實我覺得我可以。”
高毅文啧了一聲,搖頭:“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他唏噓:“我演了那麽多年戲,你不信?不信你就試一試,你這種看着就很乖很聽話的男孩子,絕對出不來感覺……”
江瑜:“……”
巧了,別的不會演,他還就只會這個。
江瑜當即軟了筋骨,往桌子上一跨,也不拿正眼看人了。他雖然軟腰搭腿,背和肩膀還是直的,骨架撐起綿軟的皮肉,這麽沒坐相的姿勢,硬生生給他搞出了兩分頹敗的貴氣。
江瑜摸了個筆筒在手上丢,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看了看周圍,似笑非笑的示意高毅文:“查吧,快些,查完我要睡了。”
這是劇本最開始,警/察去紀留家查訪的那一段。
高毅文:“……”
他把劇本一卷:“嘿喲我說,你這個水平演個男四完全不虛,你們公司請我來是玩我吧?”
江瑜端茶倒水:“只會這個,別的都差,好差,無敵的差。”
接下來,江瑜用實力告訴他公司有多麽的認真,他貢獻了ppt式的演技。
“這裏情感不對,你重新摸鋼琴的感情,是放下,是釋然,不是我要咚咚咚咚幹它個百八十場。”
“這次不對啊,開心過頭了,他從得過且過到重燃信心有過渡的,你過渡呢?”
“別笑了,你是出獄,重見天日那種恍惚和釋然,不是開心,你表現的就好像你老婆生了一樣。”
江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