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西風頌
不食人間煙火的陸總突然過問恐怖游戲,紀小舒覺着她受到了驚吓。
她把陸總那條消息從頭讀到尾,又從尾讀到頭,還是沒搞清楚這道聖谕有什麽玄機,于是小窗私聊Alice,戰戰兢兢的問:
“陸總忽然問我恐怖游戲,我上班打生化危機被發現了?”
“不可能。”Alice扣腳:“陸總如今紅鸾星動,人家忙着呢,別說你打生化危機,你看幹/死老板他都沒空理你。”
“……我不看幹/死老板。”
“安啦。”Alice不走心的安慰:“肯定是陸總想帶小男朋友打恐怖游戲。”
紀小舒摸着下巴:“說的對。”
于是在陸留空和江瑜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小男朋友的身份蓋棺定論,兩個正主非但渾然不覺,反而對自己掩耳盜鈴的行為沾沾自喜,在‘中國好藝人’,‘中國好經紀人’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當然,江瑜短時間內是發現不了貓膩了,他還有兩天就要試鏡了。
高毅文正在輔導他進行最後的沖刺,一本厚厚的劇本被他倆劃來劃去,紅筆疊着藍筆,江瑜一夜夢回高三,恍惚間有一種寫王後雄的錯覺。
試鏡被安排在了星期天上午,當天早上,江瑜起了個大早,在候場的時候,他瞥見了賀陽。
這小朋友正在背臺詞,他不愧是科班出身,臺詞字正腔圓曲折婉轉,有點像是在表演歌劇。
江瑜和他打了個招呼:“嗨,早啊。”
賀陽轉過了身。
此時離開場不剩下幾個小時,沒幾個空位了,江瑜視線掃了一圈,在賀陽旁邊坐下來,開始閉目養神。
賀陽再次轉頭,片刻後,他暴躁的扭回來:“你真來試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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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瑜奇了怪了,他睜開眼:“我都坐這兒了,難道還能是假的嗎?”
賀陽盯着他,:“那你不看劇本,你睡覺?”
江瑜不需要看劇本了,他不知道過了多少遍,倒背如流爛熟于心,比高中課本上的古文還要熟悉,甚至專門上了兩堂心理學的網課,恨不得把紀留的底褲顏色揣摩清。但這些東西沒必要對着賀陽解釋,就嗯了一聲。
賀陽語調上揚,充滿着不可思議:“那你就敢來試鏡?”
江瑜奇道:“這有什麽不敢的,這難道不是誰都可以來嗎?”
賀陽瞪他:“李導可不是那種庸俗的,随便讓塞演員進來的人,他和那些看錢吃飯的導演可不一樣!”
“嗨。”江瑜拍了拍純潔少年的肩:“那是你沒看見他拍的《咒怨.招魂》。”
賀陽:“……”
他吶吶無語,甩出來一句:“總之,我不管你抱上了什麽大腿,你這種肯定過不了的!”
恰好此時,門鎖吱嘎一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抱文件的工作人員從裏面冒出來,環視一圈:“11號賀陽,賀陽在嗎,到你了。”
賀陽把劇本一合,氣呼呼:“你好自為之。”
江瑜不知道該擺什麽表情,只能和他揮手再見。
賀陽更氣了。
二十分鐘後,他從房間裏走出來,興高采烈志得意滿,神采飛揚的看了江瑜一眼,顯然對自己的表現很是滿意。
工作人員又探出頭:“12江瑜,到你了。”
江瑜把襯衫的一個角塞進褲子裏,走進了房間。
李文斌導演坐在正中央,他的眉毛和胡子十分濃密,透露着老一輩文化藝術家的氣息,但是頭頂空空蕩蕩寸草不生,讓人不禁懷疑他的頭發是不是生在了眉毛和下巴上。
此時他正拿着個攝像設備,和旁邊的助理圈圈點點,估計是在看賀陽的錄像,而後點點頭,像是有些滿意的樣子。
旁邊人咳嗽一聲,他這才擡眼看向江瑜,而後重新底下頭,再次看起了錄像。
江瑜客氣的鞠了一躬。
這個局面他早有預料,此次是內部試鏡,導演肯定有簡歷的,而且陸留空明确表示不會幫忙,——雖然江瑜也并不覺得他能幫忙,所以像他這種毫無演藝經歷,糊穿地表糊到地心糊破銀河系的,看在長樂的面子上,大佬們肯掃他一眼不錯了。
真的論穩紮穩打功力身後,賀陽吊打江瑜,但這個角色,因為和他本身的重合度頗高,江瑜是可以取巧的。
助手把劇本遞給他,圈了塊地方:“試這個。”
江瑜一瞄——得,高毅文不愧是影視圈王後雄,還真給他壓中了,就是他指的那一塊,剛好是昨天試過的。
這場是無實物表演,講的是紀留昭雪出獄以後,再一次回到正常生活軌道,路過琴行,忍不住再摸鋼琴的戲。
按高後雄的安排,他應該遲疑着伸出手,撫着琴鍵,半天不動,而後才緩緩的按下一個嘆息一般的音符。
這确實是一種中規中矩的,毫不出錯的表現,紀留在許多年之後再見昔日的夢想,确實是應該遲疑恍惚,不敢輕易觸碰的,江瑜依照肌肉記憶,緩緩的擺了一個彈琴的動作。
李導點了點他,和旁邊的導演說話,他并未刻意壓低聲音,江瑜模模糊糊聽見了“程式化。”
這絕不是一個好詞,格式化意味着照本宣科,缺少靈氣,不過江瑜這種半路出家的,技能點也沒有完全點在表演上的,即使是高毅文這種大咖,能把他調/教的格式化表演不出錯,也已經很不錯了。
他頓了頓,忽然改變了姿态。
他不在小心翼翼,也沒有絲毫的遲疑,動作迅如擂鼓,手指如同要将什麽砸碎一般,重重的敲擊了一下琴鍵。
咚。
江瑜忽然就找到了他和紀留真正的重合點。
他雖然有很多種僞裝,在張英才李保保面前潇灑,在房東面前裝乖巧,在同事面前裝陽光,但他用過最久的面具,高中時代那段吊兒郎當到老師都絕望的僞裝,恰巧和紀留是一樣的,加上他确實會鋼琴,即使很久沒練了,手臂也是舒展漂亮的,整個儀态往那裏一擺,紀留陰郁癫狂氣質和平緩輕柔的動作,以及最後那仿佛在空氣中爆裂開的音符,都展現出一種對立扭曲的美來。
李導坐直身體,目光在江瑜臉上巡視過一圈:“你是第一個這麽演的。”
他轉着筆:“所有人都是往遲疑,輕柔,不敢置信那一塊演,你怎麽會想到這樣?”
江瑜恢複了謙虛的神色:“我只是覺着,紀留那樣的人,其實不是喜歡拖泥帶水的,他決定走出去了,就一定是走出去了,所以他彈下的第一個音,應該是很決絕激烈的,就像沖破了一個口子。”
“好。”李導低頭看劇本:“這裏沒有寫明紀留彈了什麽,你告訴我,如果我讓你演,你會彈什麽?”
江瑜還沒開口,旁邊的副導捅了一下李導:“我倆不懂鋼琴,他說彈什麽沒用啊。”
他擡眼:“這樣,如果讓你用某個文學作品,或者任何一種具象的東西,形容這一首曲子,你會想到什麽?”
江瑜沒有絲毫遲疑:“西風頌。”
“我會想到雪萊的西風頌。”
——把我當作你的豎琴吧,有如樹林:
盡管我的葉落了,那有什麽關系。
這被歲月的重轭所制服的生命
原是和你一樣:驕傲、輕捷而不馴。
……驕傲,輕捷,不馴。
在李導的示意下,他最後鞠了一躬,退出了大廳。
一直到江瑜走出去,都沒有聽到他們叫下一號。
李導反反複複的過錄像,點頭:“诶,老宋,我覺着這個好。”
“真好,我以為現在大環境怎麽浮躁,幹我們這行的年輕人不太讀詩文的。”他摸摸頭頂的地中海,“哦,對了,長樂叫我照顧的那個,給他男五男六吧,這個男四他沒戲了……”
宋副導按手機:“好,我和那邊說一下。”
他剛剛劃開通訊錄,眼睛掃過順序表,掃過江瑜的名字,忽然頓了頓。
“等等。”他迷茫的擡起臉。
“長樂的那個求照顧的,叫啥來着?”
江瑜坐上公交車,望着天空,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塊。
李保保和趙英才都發來了助威消息。
“魚哥加油,你是最棒的!”
——這是正常的張英才。
“魚哥出征!寸草不生!”
——這是不正常的李保保。
“我百草枯嗎?還寸草不生。”他打字:“我搞完了,還算順利,一起吃一頓?”
他們很快回應:“好啊,在哪?”
張英才李保保這些日子都忙,個個在實驗室裏轉成了陀螺,江瑜一問,兩人都還在雍大科研樓埋頭苦幹呢。
江瑜:“就大學常吃的那家菜館吧。”
那是一家做川菜出名的土菜館,他們翻了翻菜單,李保保點了個毛血旺,趙英才點了個剁椒魚頭,江瑜掃了一圈,點了個小白菜。
趙英才把筷子分給他:“幹嘛啊這是,吃齋求佛祖保佑試鏡成功啊?”
江瑜用熱水滾了一遍碗筷:“不是,我答應了別人,要控制飲食。”
李保保擠眉弄眼:“答應誰了?陸留空啊?”
江瑜不可置否的唔了一聲。
陸大經紀作為打黃掃非辦事處的布景板,除了江瑜,其他辦事處成員都對陸留空很感興趣。
李保保嘿嘿一笑,勾着他的背:“那啥,魚哥,我們能見一眼陸留空嗎?”
“你見他幹嘛?”江瑜莫名其妙:“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他也不見得比我英俊。”
“哎。”張英才幫腔:“就想看看你的賣身契持有者……哦不,未來合作夥伴長什麽樣子嗎。”
“诶我怎麽覺着你們以前沒怎麽八卦。”江瑜嘴角抽搐:“我們同寝室的以前找女朋友也沒見你們這樣啊。”
李保保和張英才對視一眼,都看見對方躍躍欲試的好奇。
如果江瑜會讀心術,就會發現他們的眼神裏同時浮現了四個字。
——烈焰紅唇。
江瑜第一次見經紀人時說出的這個玄奧詞語依舊震懾着李保保和張英才。
如今的陸留空已經不是打黃掃非辦事處的一個文化符號了,經過江瑜不斷的補充吐槽,他的人設豐富立體了起來。
首先,他是一個認真好學的學霸,其次,他還是一個身價不菲的社會精英,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有着烈焰紅唇的女裝大佬!還不是簡單的女裝大佬,而是一個開瑪莎拉蒂的女裝大佬!多麽的難得一見。
江瑜咬着筷子:“行啊。”
他思考:“但陸留空很忙的,有機會我叫你們?”
誰也沒想到的是,當天下午,機會就來了。
起因是這三個人在街上閑逛,張英才接到了一張小傳單。
“解謎恐怖類密室逃脫,提供真人npc,唔,看圖片挺有意思的,就在我們學校附近,你們有興趣嗎?”
江瑜邁步的腿當即一頓。
他幽靈似的往這邊打量,一眼看見了傳單上白衣小姐姐‘花容月貌’的大臉。
江瑜:“……”
——我這幾天怎麽這麽倒黴。
李保保沒什麽意見:“行啊,我沒玩過密室逃脫,這個恐怖不到哪裏去的吧?魚哥行不行啊?”
江瑜剛剛想說不行,就聽張英才插嘴:“行吧,他好像已經克服自己了,前幾天還要我推薦游戲,下了紙人玩兒。”
——不好意思,紙人是陸留空通關的,和我沒關系。
但這事和李保保他們說,江主任的一世英名還要不要了,他只能東看西看,眼神飄忽的說:“還成吧。”
于是他們三人表面上達成一致,一起殺入了這家名叫探靈.密室的前臺,工作人員熱情的接待了他們,但是數了數人數,她遺憾的表示:“對不起呢親親,我們這邊密室只剩下一個四個人的,少一個也很難拼到玩家,您看看要不再叫一個朋友過來?”
于是李保保和張英才慢慢轉過頭,不約而同的開始看江瑜。
——盯。
江瑜:“……”
他後退一步,左顧右盼:“是ktv不好唱嗎還是電影不香嗎?我們去唱K看電影吧。”
張英才道:“上個禮拜我才和師兄師姐唱了K,不唱了。”
李保保:“好看的我已經看完了。”
他把排片表給江瑜看,鄙夷道:“就剩下喜羊羊和熊出沒了,難道你要熊出沒嗎?”
“……我想看喜羊羊。”
李保保:“問問陸留空嘛,你都住他家了,問問沒關系的吧?”
江瑜争辯:“他哪有空幹這個他忙的要死……”
可惜,江瑜和他的經紀人實在沒有默契,恰在此時,陸留空發來了一條消息。
“晚上你回家吃飯嗎?”
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赅。
江瑜大驚失色。
李保保和趙英才開始盯着江瑜的手機,他們陰陽怪氣:“喲,回‘家’吃飯?”
“我住陸留空家,他這麽形容很奇怪嗎?”
江瑜冷酷無情的按滅了屏幕。
兩人露出了怨婦一般的表情。
江瑜扭頭。
李保保張英才怨魂一般平移過來。
——盯。
江瑜敗下陣來。
他頭疼的打開聊天框,打字:“陸大經紀有空沒?密室逃脫三缺一。”
然後他擡頭:“那啥趙英才李保保,我們先說好,陸留空很忙啊,我就問一句,他日理萬機不可能對這種東西有興趣,不來我也沒辦法……”
陸留空回複:“好,你發個定位。”
江瑜的表情出現了片刻的空白。
——靠,這年頭經紀人都這麽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