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雲深将陸宅內可能有內鬼的事跟陸老爺說了。
陸老爺一氣之下就準備将宅子裏所有的奴仆都抓起來打一頓。
“反了天了!居然害到老爺我頭上來了!”
對于陸老爺這種缺乏腦袋的行為,李雲深雖然面無表情,但蘇棠知道她這位大師兄肯定已經按捺不住他的青雲劍了。
幸好,黎逢及時開口,“陸老爺,您如此做是打草驚蛇,會得不償失的。”
“什麽蛇?我們這宅子裏還有蛇妖?”陸老爺一臉驚恐。
黎逢:……
黎逢深吸一口氣,維持臉上的假笑,堅持自己的文化素養,“比起打草驚蛇,我們現在更應該引蛇出洞。”
說完,黎逢不準備再給陸老爺說話的機會,直接道:“明日我們會再布陣,替陸老爺抓出內鬼。”
陸老爺自然是感激不盡,然後又封了一個大大的紅包遞給李雲深。
李雲深接過紅包道:“陸老爺,那個女鬼一身紅衣,青絲如瀑,長相豔媚,不知可是府上之人?”
聽到這話,陸老爺一愣,那張胖臉上明顯露出一抹驚懼之色,“紅,紅衣?”
“對,紅衣女鬼,似乎還是嫁衣。”
陸老爺慘白着臉,心虛地低頭,擺手道:“不認識,不認識。”
李雲深雙眸一眯,然後霍然一笑,“不認識就罷了,勞煩陸老爺将明日我們要布陣的消息傳出去。”
“好好好。”陸老爺一疊聲答應。
李雲深又道:“陸老爺能帶我們去看看陸夫人嗎?”
“這……”陸老爺面露遲疑,“自從上次上吊那事以後啊,我夫人的神智就不大清楚了。整日裏渾渾噩噩的,師傅們見了也問不出什麽的。”
李雲深笑道:“也不一定要用說的嘛。”
陸老爺被李雲深笑的頭皮發麻,趕緊閉上了嘴,然後嚴格遵守着“師傅說什麽,我就做什麽”原則,在前頭領路。
陸夫人作為陸宅的當家主母,卻住在一座偏僻林園內。
陸老爺解釋道:“我夫人的瘋病越發厲害了,我只得命人将她移到了這座清幽的院子裏,想着讓她清淨些,病也好的快些。”
說到這裏,陸老爺嘆息一聲,突然陷入少年的回憶,“我夫人自小與我定親,我們兩個青梅竹馬一道長大,伉俪情深,情比金堅……”陸老爺突然腳步一頓,然後轉頭詢問身邊的管家,“夫人住哪來着?”
管家默默上前在前頭領路。
陸夫人被關在一間屋子裏,那扇雕花木門上開了一個小洞,方方正正,只夠一顆腦袋進出,每日用來送飯。
蘇棠站在門口,就能聽到裏面傳來陸夫人瘋瘋癫癫的聲音,“她來找我們報仇了
,她來找我們報仇了,哈哈哈哈,陸得崇,你的報應也要來了,哈哈哈……”
然後是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
躲在最後面的陸老爺一臉心疼的斥責管家,“不是讓你把那些易碎的花瓶器具都搬走的嗎?”
管家道:“老爺,都搬了。”
“那裏面砸的是什麽?”
管家想了想,道:“怕是地上的白玉磚。”
蘇棠禁不住感嘆,唉,有錢人的快樂就是這麽枯燥而乏味。
陸老爺一陣肉疼窒息,一副恨不能将地上的白玉磚也一起撬走的樣子。
果然是青梅竹馬,伉俪情深,情比金堅的典範。
“能把門打開嗎?”李雲深詢問管事。
管事面露為難,轉頭看向陸得崇。
陸得崇道:“師傅啊,我夫人瘋着呢,會傷了你的。”
“無礙。”李雲深從寬袖內抽出一張聽話小紙人,然後打開了那個送飯用的口子。
小紙人邁着企鵝步朝裏面走進去,片刻後,打砸聲就停了,屋內只剩下陸夫人瘋瘋癫癫的聲音。
面對如此奇景,陸老爺立刻一臉崇拜的讓管家開了門。
這種修真界的雕蟲小技在人間還是十分具有震撼力的。
管家上前開門,陸老爺縮頭縮腦的跟蘇棠争當最後一名。
屋子裏一片狼藉,碗筷剩飯扔了一地,還有被推倒的木桌圓凳和砸爛了一小半的白玉磚。
陸夫人歪頭貼着聽話小人站在原地,看到走進來的一行人,面容詭異至極。雖不能動,但她還是撕心裂肺的表達出了自己最真摯的感情,“報應,報應來了……”
李雲深一把将蘇棠拎過來,“過去看看她身上有什麽東西。”
蘇棠被迫走到陸夫人面前,跟她面對面。
“報應,報應,報應來了……”
面對陸夫人熱情的眼神和口水,蘇棠覺得有必要說點什麽,“吃了嗎?”
陸夫人:……
見人安靜了,蘇棠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殘羹冷炙,想着應該是沒吃。她繞着陸夫人轉了一圈,指尖從她脖子上滑過,那裏是一片青紫烏色,應該就是上次上吊的痕跡了。
“有鬼
氣。”蘇棠擡手指了指陸夫人的脖子。
陸老爺面色大變,“果然是那個鬼幹的,果然是有鬼,師傅啊,求求你救救我陸家吧!”
黎逢道:“陸老爺不必驚惶,我們來就是為了收拾那個女鬼的。”
正說着話,外頭突然傳來一道腳步聲,衆人尋聲看去,只見一妙齡小娘子提着手裏的食盒盈盈而來。
面對衆人的目光,小娘子有些害怕道:“我,我是來
送飯的。”
黎逢灑金扇一揚,“原來是紅杏小娘子,偌大陸府,咱們竟如此有緣。”
小娘子面色一紅。
紅杏提着食盒進入屋內,将飯菜擺出來,然後與陸夫人道:“夫人,用膳了。”
李雲深朝陸夫人看一眼,“夫人,用飯吧。”
夫人乖乖坐下來吃飯了,雖然嘴裏還在罵罵咧咧,但右手卻十分誠實的往自己嘴裏塞飯,并一邊噴一邊罵。
面對這個場面,衆人紛紛起身告辭。
反正也問不出什麽了,而且該知道的也知道了。
折騰了一夜,大家都回去睡了,只有李雲深還在為明天抓內鬼而裝模作樣畫了幾張符。
蘇棠辛勤的把花瓶放到門窗後面,然後哆哆嗦嗦地爬上床,挨上枕頭閉眼就睡着了。
蘇棠睡覺一向是雷打不動的,所以等外頭那整整半個時辰的雷都打完了,她還躺在那裏睡得四仰八叉。
等蘇棠醒過來,就聽到外頭傳來淅淅瀝瀝的雨滴聲。
下雨了?
蘇棠抱着被子坐起來,然後猛地神色一變。她迅速下床拔腿奔出客房。
她昨天忘記告訴小花了,那個聽話小人不能沾水,不然就會失效的!
蘇棠跑得很急也很快,她跌跌撞撞的回到昨天的小院。
小院那扇破敗的小木門半開着,蘇棠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渾身濕透蜷縮在地上的小身影。
他還穿着昨天她給他穿的花襖子。可是昨天幹淨的花襖子現在已經全部變得髒兮兮,吸飽了水黏在地上,裹着小人纖瘦的身子,周圍暈開一層淺淡的紅。
那紅色透着鐵鏽腥氣,順着雨水“嘩嘩”流淌。
蘇棠面色慘白,不敢邁步,難道那是血嗎?
雨越下越大,蘇棠伸手抹了一把臉,疾奔過去。她看到小人鼻青臉腫的躺在地上,閉着眼,像是一個毫無生命氣息的木偶娃娃。
“小花?小花?”
蘇棠甚至都不敢碰他,只是輕輕的伸手去觸他的脈搏。
幸好,還有脈搏。
蘇棠立刻從儲物袋內取出回魂丹,抓了一把喂給小瞎子吃。
這種回魂
丹價格昂貴,是蘇棠下山前從師傅那裏偷的,聽說是青雲派的全部家當。
唉,真不知道她要挑多少糞才能還完這筆賬。
雨勢極大,有人撐着傘擋在他身邊。小瞎子恍惚間聞到一股甜甜的味道,極熟悉。
他想,一定是仙人姐姐來了。
小人努力地想張嘴說話,卻發現有只手按着他的腦袋使勁晃,似乎是想讓他吞下嘴裏那坨巨大的東西。
小人小小的臉蛋被那坨黏糊在一起的還魂丹塞得鼓起,像只小青蛙。
他就着雨水,努力吞咽,終于把那坨些東西咬碎咽了下去。
吃下以後,小人突然覺得身上有了力氣。他努力朝上攤開小手,露出那個被他攥在手裏的小紙人。
小紙人已經被雨水打濕,蔫了吧唧沒了生氣,根本就不能用了。
小人張了張嘴,似乎是在叫“姐姐”。
蘇棠伸手握着小人的手,吃力的把人抱起來。
小人靠在蘇棠肩頭,小腦袋搭攏着,小臉慘白到幾乎透明。
蘇棠抱着他進屋,然後一擡眼就看到了那個吊在房梁上的祝媽媽。
頭頂朝天,兩腳朝地,死的透透。
哇哦。
祝媽媽死了。
身為陸府內一顆小小的螺絲釘,祝媽媽的死本得不到掌舵人陸老爺的關注,但關鍵是,祝媽媽是吊死的。
李雲深得到消息,第一個趕到。
他一進門就看到蘇棠吃力地抱着一個髒娃娃。
李雲深皺眉,“別玩娃娃了。”
蘇棠趕緊颠颠的過去,把手裏的娃娃遞給她親愛的大師兄,“大師兄,這是小花。”
小花?李雲深皺眉,低頭看一眼懷裏這個被硬塞過來的小東西,“小花不是你在青雲山上養的那條土狗嗎?”
蘇棠努力想了想,是嗎?
“哪裏來的娃娃?”李雲深伸手探了探小人的額頭,發現小人正在發燒。
“大師兄,我給他喂了一瓶還魂丹,他怎麽還不醒?”
“一瓶!”李雲深的嗓子一下就拔高了,“你喂周千塵呢!周千塵都用不了一瓶!”
周千塵是蘇棠的三師兄。作為一只不服就幹,生死看淡的崽,蘇棠一度懷疑她這位三師兄是俄羅斯的崽。
每次出門辦事總是能把自己去掉半條命。
雖然蘇棠屢次規勸,但每次都被他三師兄的大刀吓得噤聲。至此,幹啥啥不行,腿軟第一名的蘇棠就此放棄宣傳自己的慫包理念,每次都會偷偷的給周千塵塞一顆從師傅那裏偷的還魂丹。
雖然每次被發現後都會被師傅踹的小腚發青,但
蘇棠依舊樂此不疲的堅持着這份愛心還魂丹。
因為整個青雲派,只有周千塵能飛上青雲山最陡峭的地方,去給她掏鳥蛋吃。
蘇棠:吸溜。
那邊,李雲深仰頭盯着祝媽媽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這個繩子很細,是怎麽吊住她的?”
“繩子?這不是頭發嗎?”聽到李雲深的話,蘇棠十分疑惑,“大師兄,你看不到嗎?”
李雲深面色一變,難道是障眼法?他立刻掏出符咒往那“繩子”上一貼。
只見原本細細的麻繩立刻就變成了絲絲縷縷的黑色發絲,甚至還能看到流動的痕跡,正摩擦着祝媽媽的脖子,一共勒出了四層三下巴,堪比小型米其林輪胎。
蘇棠道:“要不要把她放下來?”
李雲深面無表情道:“挂着吧。”
蘇棠,“哦。”
這邊李雲深前腳到,那邊管家和陸老爺後腳也到了。
在管家的幫助下,祝媽媽終于從上面被放了下來。
李雲深已經率先扯掉那張黃符,并詢問陸老爺,“前幾個上吊的人都是用的這種‘繩子’?”
“是啊,就是這種。這麽細的繩子,卻又這麽光滑輕盈,找遍咱們整個姑蘇都找不到啊。”陸老爺是做生意的,對這種事情十分敏感。
李雲深颔首。
如此看來,那些人應該就是那只女鬼殺的了。
“陸老爺,您認得這個孩子嗎?”李雲深突然把懷裏小瞎子的臉往陸老爺面前一擰。
陸老爺正對上那張雖蒼白無血色,但粉雕玉啄的小臉蛋,面色大變,甚至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這這這……”
“是不是長得跟朵花一樣?”蘇棠捧着小瞎子的小臉蛋笑眯眯道。
陸老爺嗫嚅着嘴,硬生生把那雙眯眯眼睜開了一條縫,震驚之色溢于言表,半天說不出話來。
站在陸老爺身上的管事也是面色慘白,哆哆嗦嗦指着小瞎子道:“是,是那個女人的孩子……”
陸老爺突然猛地站起來,面色猙獰的一把從李雲深手裏搶過小瞎子,然後奔到院子裏,眼看就要把這小瞎子扔進水井裏。
李雲深面色一變,青雲劍出鞘,破空而來,狠狠劃傷了陸老爺的手,然後身影如風般迅猛,擡手接住了馬上就要被陸老爺扔進水井裏的小瞎子。
看着被自己劃傷了胳膊,躺在地上哀嚎的陸老爺,李雲深冷哼一聲,“虎毒尚且不食子,陸老爺,您這般做未免有些喪盡天良了。”
陸老爺的傷口不深,只是破了點皮,他哀嚎道:“師傅啊,這是個災星,是個怪物啊!不能留的!”
“這是個人。”李雲深單手托抱着懷裏的小瞎
子,面無表情道:“陸老爺,事到如今,你還不說實話嗎?”
院子裏的空氣瞬時凝結,就連天上的雨仿佛都靜了下來。
陸老爺滿身污水的從地上爬起來,嘆息一聲道:“那個女鬼,可能就是這怪物的親娘,閨名喚作青露的那個女人。”
“她原本是一窮秀才家的女兒,她爹病的下不來炕,求到我這裏來要銀子治病。師傅啊,您說這天下哪有白吃的飯,對吧?那麽大一筆銀子
,她一輩子都還不起。我可是跟她說好的,白紙黑字,我借她錢,她與我為妾。”
“這兩廂情願的事,您看看,如今怎麽還怪起我陸家來了。”
李雲深并沒有被陸老爺的深情演繹所感動,只是詢問道:“她是怎麽死的?”
“難産去的,就是為了生這個怪物。”陸老爺擡手指向小瞎子,不知想到什麽,面色驚懼道:“我與青露也算是正經買賣,您說她怎麽老纏着我呢?”
李雲深斜睨陸老爺一眼,開口道:“陸老爺,青露的屍體埋在哪了?”
陸老爺搖頭,“這事是前管事負責的。”
“我要屍體有用,勞煩陸老爺替我尋到。這鬼能不能除,就看陸老爺能不能找到屍體了。”
陸老爺聽到此話,哪裏還管得了李雲深懷裏的小瞎子,趕緊領着管家去尋屍體。
這麽多年了,那屍體應該已經變成白骨了吧。蘇棠機智的想,大師兄肯定是想支開陸老爺而已。
見陸老爺走了,蘇棠小小聲道:“大師兄,你信陸得崇說的?”
“呵,”李雲深冷笑一聲,“滿嘴謊話。”
蘇棠立刻贊同地點頭,“我也覺得。”然後又問,“大師兄,二師兄和三師兄呢?”
“正在布陣抓內鬼。”
“真的有內鬼?”
“要抓到了才知道。”說完,李雲深将手裏抱着的小人往蘇棠懷裏一塞,“你照顧他,我去找黎逢和周千塵。”
“哦。”
蘇棠異常吃力的躬着腰背抱着小孩,她看一眼外頭已經停了的雨,想了想,掏出四個小紙人扔在地上,然後讓小紙人扛着小瞎子走。
小紙人盡職盡責,小短腿邁得啪嗒啪嗒。
不過因為地上太濕,所以小紙人走了一段路就不行了。
蘇棠無奈,只能重新把小瞎子背起來。
背着背着,蘇棠覺得自己不行了。這小孩看着那麽瘦,怎麽那麽沉呢?
算了,她爬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