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推斷

“會不會有一個人, 在無數次太陽升起後, 還能站在我的面前,再一次找到我……”

“只可惜, 夢就是夢, 也只能是夢, 太陽升起時,咱們就得告別了……”

“從今往後, 好好生活, 你會慢慢地忘了我……”

一道閃電劃過了餘皓的意識,出乎意料的是, 他居然絲毫不覺得驚訝, 仿佛這個答案, 早就在那裏等待着他。

“他”就是周昇?餘皓反複咀嚼這其中的意味,他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這是最合理的解釋。施坭告訴他真相的剎那, 餘皓下意識地轉身, 想從周昇那裏得到真相。但看見周昇沐浴在陽光下的身影時,餘皓又倏然改變了主意。

千頭萬緒, 我必須自己先理清楚。

夢裏出現的人就是周昇,那麽周昇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嗎?他是個擁有超能力的人?餘皓想到這一切都覺得十分荒誕, 一個結論推導出另一個結論, 繼而又衍生出了千千萬萬個結論,到了最後, 餘皓甚至懷疑其身邊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實的起來。

“你怎麽了?”周昇懷疑地看着餘皓。

“沒什麽。”餘皓以奇怪的目光打量周昇,決定暫時按下這許多念頭。

寒假前的最後一天,郢市迎來了一年裏最冷的季節。餘皓找到周昇的室友,一起去朝學院提出了調寝室的申請,途中意外地發現自己真的出名了,大夥兒看到他都是一個表情:“哦,是你啊!”

申請很簡單就批了下來,餘皓數出八百給那名叫莊玮鳴的體育生,還給他買了包煙,下個學期開始,餘皓每學期繳一千六的住宿費。

助學貸款也到賬了,批了六千一年,雖然還是不夠繳八千五的學費,但對餘皓來說已經減輕了太多的負擔。這麽一來連着打工賺的,一共有七千來塊,寒假過去,就能把第一學年的學費繳清了。

“本來想給你申請個獎學金。”陳烨凱說,“可你高數沒上八十五分,拖了後腿,下學期繼續努力吧。周昇倒是考得不錯,居然上了九十,你看,認真學,完全可以學好的嘛。”

餘皓已經極其滿足了,哪還奢望什麽獎學金?然而開心一表露在臉上,便被陳烨凱教訓了一頓,勒令他寒假一定要花時間預習,空了會過來督促他到底在做什麽。

“老師春節不回家嗎?”餘皓試探地問道。

“會回去三天。”陳烨凱道,“你別偷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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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皓開始搬寝室,先前他很抗拒把自己所剩無幾的家當搬來搬去,衣服褲子、枕頭被褥、過時的文具與穿舊的鞋子,一旦出現在外頭,便仿佛朝整個世界展示着自己的貧窮。

周昇卻事先準備了倆編織袋,上來看也不看,把餘皓所有的家當直接塞進編織袋裏,周昇幫他背着一個,手裏提着一個,餘皓兩手空空,只得跟在後頭,穿過宿舍樓中庭,搬到四人間寝室裏去。路上拖着行李箱回家的同學不少注意到了他倆,還主動朝餘皓打招呼。

“傻笑什麽?”周昇打量餘皓。

餘皓馬上恢複正常,答道:“沒有。”

他對搬到周昇寝室這件事非常期待,把編織袋拖進去後,環顧寝室一眼,說:“好了!交給我吧!”

周昇回家的東西收拾了一半,躬身坐在床上,說:“放假回家,我的衣服你都可以穿。有事兒就随時給我打電話。”

“不會有什麽事的。”餘皓說。

“過幾天我帶你買衣服去?”周昇又問。

餘皓道:“我生活可以自理!”

餘皓對新的寝室非常滿意,空間寬闊了許多不用一群人擠着,上面是床鋪,下面則是學習桌,寝室裏充滿了一股周昇身上的荷爾蒙的強烈氣味。餘皓先是整理好自己的床鋪,再開始拖地,擦窗子,周昇也不動,徑自躺到床上,戴着耳機聽歌睡午覺,仿佛讓餘皓幹活兒是理所當然的。

午後周昇起來,發現寝室裏已經變了個樣,不僅公共區域,周昇自己的桌上、桌下全部收拾得整整齊齊,衣櫃裏鹹菜一樣的衣服已經折好了。

“打球去吧。”周昇說。

“不去。”餘皓答道,“今天得把這個編完。”

餘皓打發周昇出去,這些日子裏,腦海中全是将軍,一邊坐着給他編手鏈,已經編完了一大半。

首先,将軍是真實存在的麽?餘皓編織手繩的時候想到,一切都只有建立在這一連串夢境是真實的前提下,才能進行推導。

從邏輯的角度出發,如果只有餘皓夢見了将軍,那麽也許真的只是自己的夢。然而施坭的印象,有力地佐證了餘皓的假設,兩個人的經驗同時對上,這就不是幻覺與想象了。

下一個問題,将軍的真正身份,就是周昇。周昇知道自己出現在別人的夢境裏麽?這是自主意識,還是無意識?醒來時他會不會忘了?

通過将軍的孫猴子形态對施坭說的那句“是你召喚我”,餘皓可以肯定,周昇一定知道,而且是有意識的。那天在會議室裏動手揍施梁,絕不是一時興起的莽撞行為……而是周昇為了給施坭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個心理暗示的巧妙之處就在于:周昇動手揍了在施坭印象裏,無法反抗的強大父親,于是施坭內心深處希望前來拯救他的英雄“孫悟空”與周昇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再下一個問題,周昇擁有能夠進入別人夢裏的超能力?這明顯是反唯物論的吧!想到這裏的時候,餘皓整個世界觀都要崩塌了。如果将軍不是現實裏的人,那麽也許可以解釋為某種靈異現象,說不定還能和外星人、電波論挂上鈎,像什麽《世界十大奇聞》裏說的。

一旦它真實發生了,便讓餘皓有種強烈的虛幻感,能解答這一切的,只有一個人。

可他會認真地回答我麽?餘皓根本無法判斷,哪怕去問了周昇,周昇的回答究竟是不是實話。更詭異的是,連餘皓自己都覺得這件事實在是太扯淡了,而就在此時……

傅立群推門進來,驚訝地“哇”了一聲,看見餘皓。

“談戀愛了?”傅立群詫異道,“給哪個女孩的?”

餘皓:“周昇的。”

傅立群:“……”

餘皓:“……”

傅立群:“不是我說……你真的好像小媳婦。”

“你給我閉嘴!”餘皓怒吼道。

傅立群與周昇都家住鄰市,一個在東一個在西,買了晚上十一點的火車票。今天就走,都怕餘皓一個人留在寝室裏寂寞,傅立群還特地給前女友打了個電話,讓住在本市的她,過年有空就來看看餘皓。

這下餘皓登時尴尬起來,忙道不用不用。

“不是我說,你最近真的好奇怪。”傅立群觀察餘皓,問,“有心事就別憋着,說出來吧。”

“啊?”餘皓最近确實有點心不在焉,想的全是施坭那句話,忙道,“沒心事,在想別的。”

傅立群拉了張椅子,在餘皓對面跨着椅背,坐了下來,看他編周昇的手鏈。

“編得挺好。”傅立群說,“想什麽呢?空了給我也編個?”

餘皓答道:“行啊,等我做完這個,想以前的事兒。”

餘皓擡頭,朝傅立群笑了笑,傅立群伸手來拈他的眼睫毛,餘皓忙道:“別鬧。”傅立群于是也笑了起來。

“以前的事兒?”傅立群注視餘皓編手鏈,問道。

“那天我在後山的時候……”餘皓想了一會兒,這個問題已經在他的心裏盤桓很久了,“是周昇告訴你的嗎?”

傅立群道:“總想這個幹嗎?”

餘皓沉吟,示意傅立群把手伸出來,他與周昇手腕寬度差不多,傅立群便擡着手讓試。

“是嗎?”餘皓揚眉,輕輕地問。

“對啊。”傅立群也沒隐瞞,“他說看見你在學校外頭買炭和煤油,你不抽煙,又帶了打火機,有點奇怪,就讓我去找找。”

餘皓的心髒劇烈跳了起來,問:“那他人呢?”

“他也找你去了啊。”傅立群說,“大夥兒分頭找着呢,周昇負責體育場後頭那一塊,讓我找到了,就給他打電話,餘皓,別總想那事兒。”

“嗯。”餘皓道,“我知道了,後來……你給他打電話才來的嗎?”

“我給忘了。”傅立群說:“不過他自己也去校醫院了不是麽?怎麽?”

餘皓搖搖頭。

傅立群笑了笑,起身出去一趟,回來時見周昇洗過澡,趿着拖鞋,跷着二郎腿,伸出左手,餘皓正給他系上那紅繩手鏈,寬度剛好,帶着表盤般的金輪,就像個手表。

傅立群:“……”

“看什麽看?”周昇道。

餘皓:“傅立群你的內心戲實在太多了!我都聽見了!”

傅立群忙擺手,三人一起吃過晚飯後,餘皓想起素未謀面的第四位室友,周昇滿不在乎地說:“體育三班的,他挂太多科,要被勸退了,準備出國,不用管他。”

“餘皓,你有心事?”傅立群懷疑地觀察餘皓,餘皓這幾天确實有點心事重重的,一會兒精神抖擻,一會兒卻總在想事。

“沒有。”餘皓馬上矢口否認。夜裏他把兩人送到公交車站,周昇朝他吹了聲口哨,比畫了個“電話”,意思是随時聯系,走了。

剩下餘皓自己回到寝室,身輕如燕,一翻翻到上鋪,在新床上一躺,心情既複雜又輕松,拿起手機撥了幾下,翻朋友們的QQ空間。

“将軍……”餘皓喃喃道,“你真的希望我來找你嗎?”

他滑了幾下,忽見陳烨凱邀請他進王者榮耀,便點了進去。赫然見周昇與傅立群也在,已經上了火車。

【餘皓你給我過來。】周昇一見餘皓就說。

餘皓選了個莊周,一頭霧水,怎麽分兩邊了?一邊是陳烨凱與自己,另一邊是黃霆、周昇與傅立群。

【少廢話,開打。】陳烨凱答道。

餘皓:【怎麽回事……】字還沒打出去,已經開局了!

“餘皓!你完了!”周昇怒氣沖沖地發了語音,陳烨凱則說:【你給我解好狀态就行,別怕他。】

一場厮殺極其混亂,陳烨凱一邊殺他們仨,一邊又被周昇追着殺,陳烨凱一死餘皓趕緊往草叢裏躲,周昇選的還是孫悟空,餘皓提心吊膽,見周昇在自己身邊轉來轉去地找人,還不敢出手偷襲他,陳烨凱過來時,兩人在中路一場混戰,陳烨凱又被殺回去了。

餘皓剛出來支援陳烨凱,孫悟空卻繞着他轉了兩圈,沒動他,餘皓一跑,孫悟空就開始追,陳烨凱趕緊道:【拖住他,我去拿塔了。】

只見孫悟空追着莊周到了角落裏,兩人一動不動,黃霆見己方敵方,兩個點黏在一起老半天不分開,怒了:【你們是談戀愛還是幹嗎?殺啊!】

餘皓剛想問周昇一句,周昇卻掉線了,敵方塔也爆了,贏了。

QQ上周昇發了消息:【剛凱凱要一挑仨。】

餘皓正要解釋,周昇又發了條消息:【你老實說,開庭前那天晚上,你在凱凱家過的夜?我買了早飯去你宿舍,沒見你人。】

餘皓頓時有種被抓現行的感覺,知道瞞不過周昇,只得硬着頭皮回答:【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啥了我?】周昇發了個疑問的表情,【你倒是說我想啥了,我好奇一下不行啊?】

餘皓只想把手機扔了,周昇這混賬!他什麽都猜道了!

【放完假回來,我有點事要找你談談。】餘皓發了條消息給周昇,那邊卻沒再回複了,餘皓忐忑良久,一直等到十二點沒回應,陳烨凱與他閑聊了幾句,餘皓卻有點心不在焉的,直接睡了。

半夜兩點時,周昇的消息才發過來。

【過山洞沒信號,談什麽?現在就可以談。】

【睡了?我也睡去了,晚安。】

餘皓睡眼惺忪,看了眼周昇的消息,打了個呵欠,繼續睡。翌日他收拾好自己,開始了寒假的新一輪打工。

目标是在年廿八前,賺到三千塊錢,買衣服,吃一頓,過完年繳學費,順便給宿舍裏買個幹衣機。年前什麽地方生意都變得很好,郢市人均薪水很低,消費水平卻貴得直逼紐約。餘皓看見花房咖啡招人,便去試試運氣,沒想到還真用他了,早十點到晚十點,十二個小時,收銀臺與打咖啡臺輪轉,一天兩百。餘皓簡直心花怒放,過年的錢真好賺。

然而一天站下來,這兩百也不好賺,餘皓的腰都要被站斷了。每兩小時只能休息十分鐘上洗手間,店裏人手不夠,只有兩個服務員,咖啡廳裏頭人又多,接連不斷地點單,老板還搞活動買一送一,隊伍簡直一眼望不到頭。

“香草!我要的是四杯香草!”客人朝餘皓怒斥道,“你搞什麽?說了三次!”

“對不起對不起。”餘皓恨不得自己變成海怪有幾十個觸手可以一起點觸控屏,到得晚上七點時,又餓又狂躁,整個人都要炸了,身上還一直冒虛汗。

“對不起了!”周圍實在太吵,餘皓被吵得頭昏腦漲,大聲道,“我給您重做!”

排隊的客人剎那全靜了,餘皓說:“我這就去重做。”

餘皓讓另一個服務員過來點單,系上圍裙,過去給客人打咖啡,客人已經喝上焦糖瑪奇朵了,等着餘皓的四杯香草咖啡,買一送一就是八杯,而這四杯的錢,自然是餘皓自己賠,一杯三十五,一百四,今天差不多等于白幹了。

這個客人之前改了三次單,先是要兩杯香草兩杯焦糖瑪奇朵,下完單又要一杯香草一杯焦糖兩杯冬日暖心摩卡,摩卡裏的巧克力沒有了,最後客人要了四杯焦糖瑪奇朵,餘皓非常确定,客人自己想的是香草,說出來卻說成了焦糖,需求出錯了。

但和客人争辯沒有多大意義,沒有幾個人會承認自己錯了,只能等着被投訴。好的客人頂多說一句做錯就算了,這個客人一看就是上了一天班,大家都很累,情緒需要發洩。

餘皓打好咖啡,正在裝袋的時候,朝那客人看了一眼,勉強笑着說:“那四杯算我請您喝了。”

這句話卻不知道為什麽激怒了客人,突如其來地,一杯咖啡直接扔在了他身上。

“吼什麽?你吼什麽?!老子不要了!”那客人怒道。

餘皓被咖啡潑了一身,霎時有點蒙,排隊的客人一見鬧起來了,紛紛掏出手機開始拍照。客人是個中年男人,朝他吼道:“你算什麽東西?艹你媽的死垃圾!還吼我?”

“算了算了。”馬上有人勸他,餘皓腦海中一片空白,看着咖啡臺上打翻的咖啡。方才他正在裝袋,被猝不及防的紙杯一砸,手裏的咖啡一下全潑在臺上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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