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坦白

周昇正想躺下, 餘皓說:“那麽施坭的夢, 又怎麽解釋?怎麽會有人和我夢見一樣的事情?”

“而且當時你可以不朝施梁動粗,可你打了他, 還當着他女兒的面動手。用意就是讓施坭牢牢記住你, 她潛意識裏認為你是能教訓她父親的人, 她喜歡的動漫角色,一個英雄, 是孫悟空!你的紅頭發, 同樣是孫悟空的特征。她無意識把你與孫悟空聯系在了一起,于是你出現在她的夢裏, 想辦法救她。”餘皓緊張而飛快地将這麽久以來, 自己想了無數次的猜測說了出來。

周昇哭笑不得, 說:“你真的想太多了,餘皓!我只是看你被欺負了,不出手不行!”

“你真的發怒打人,不會是當時的舉動。你不會笑, 也不會和立群在外頭商量好, 他進來抱住你,你再動手揍他。”餘皓不敢與周昇對視, “你就是有計劃地要打他,為什麽這麽計劃?而且, 你還覺得我交給你的圖騰, 變成了緊箍咒?因為你覺得我的這件事,一定得想辦法解決, 你看不下去,它變成了你的一個責任。”

周昇道:“餘皓,不要再糾結夢了,你沒有癔症,你是想太多了!成天這麽鑽牛角尖,你傻不傻?”

餘皓道:“最後一個問題,是我最想不通的,你告訴我吧,我就什麽都不問了。”

周昇耐心道:“說。”

“我在燒炭的時候,你在做什麽?”餘皓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果然周昇随之一怔,繼而轉化為茫然與思考的表情,說:“我讓傅立群來找你啊。”

但就是那短短的一怔,餘皓與周昇雙眼對上,周昇的眼神突然就有剎那的閃爍,直覺在提醒餘皓,然而周昇轉身,關上了臺燈。

“你在睡覺!”餘皓瞬間仿佛當頭棒喝,一下就全想通了!

餘皓于黑暗裏,認真地看着周昇的雙眼,說:“以你的為人,你絕不會在發現我背着一包炭以後,托別人來救我。你發現我想死,這是很嚴重的事,你會跟着我,一直到确認我在哪裏,在做什麽。”

周昇道:“我當時沒想這麽多!打了場球,就回寝室洗澡!洗到一半才發現不對,馬上出來通知傅立群!所以我感冒了!你要不要打電話問他?喏!手機給你!你問啊!”

周昇把手機給餘皓,餘皓翻出傅立群電話,拿着電話的手不住發抖,再擡眼望向周昇,餘皓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可他很想弄清楚,否則他會被這件事真的折磨出精神病來。

周昇卻盯着餘皓的手,再看餘皓雙眼。

然而就在按下通話前的最後一秒,周昇突然說:“等等,算了,不玩了。”

餘皓聽到這聲音時,知道周昇終于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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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餘皓的聲音發着抖。

周昇一字一句地說:“餘皓,今天我是真的想揍扁你。”

這句話說出口時,餘皓感覺到了那熟悉的語氣,果然是他!這一刻他所有的力氣都像潮水般“唰”地退得一幹二淨,他起身跪坐在床上,緊張地靠近周昇些許,周昇卻無奈地笑了笑,側過頭,一手按在餘皓額頭上,将他強行按躺下。

“晚安。”周昇以不容置疑的強橫語氣道,“餘皓!夢裏的一切,都給我忘幹淨!”

餘皓:“等……”

周昇那手勁力度極大,餘皓無法掙紮,被周昇一按,整個人倒在了床上。

然而,什麽也沒有發生。

餘皓:“……”

周昇:“……”

周昇挪開手,注視餘皓的雙眼,喃喃道:“怎麽回事?!”

餘皓:“!!!”

周昇:“晚安,餘皓,忘了它吧。”

緊接着周昇以戴着紅繩手鏈的一手又按了上來,餘皓放棄了任何徒勞的抵抗,下一刻,餘皓依舊沒有任何倦意。

“糟了!”周昇瞬間反應過來,道,“我他媽就不該要你的圖騰!我當時真的吃錯藥了!”

餘皓抓住周昇的手,喘息着看他,這下輪到周昇的表情不對勁了,餘皓握着他的手,周昇手指下意識地屈起,餘皓把頭埋在他的手背上。卧室裏剎那一片靜谧,兩人如雕塑般,保持着原先的姿勢。

許久後,周昇的聲音終于打破了沉默。

“別哭。”周昇平靜地說,“我最見不得人哭,就這一次,下回再在我面前哭,真動手揍你了。”

餘皓一時說不清自己是激動還是欣喜,抑或是悲傷。

周昇說:“行,我告訴你,反正這事兒說出去也沒人會相信,只會覺得你有病。”

餘皓鎮定下來,放下周昇的手,說:“別說,什麽都別說,将軍。”

他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周昇的臉色,把手按在他的掌中,說:“我只是想找到你,朝你說一聲謝謝,執着也好,不甘心也罷。那首歌,是唱給你聽的。”

“我聽了,我知道你是唱給我聽的。”周昇說,“那天晚上我就覺得有點兒危險,可我也不想……不想你被這個夢困擾一輩子。是我不對,我在意識世界裏說了不該說的話。”

餘皓道:“就當成又一個夢吧,明天睡醒,我不會再執着這件事,你也當作從沒發生過。不管我問你什麽,你都……”

周昇突然握緊了餘皓的手,繼而手指摩挲,與他十指扣在一起。

“沒關系,其實這是咱倆的緣分。”周昇突然說,“真的沒關系,我不怪你,可能從後校舍見到你那個時候開始,今天你問我的話,就是命中注定的。”

說着,周昇松開了手,放開餘皓,說:“睡吧,餘皓,剛才可是你自己說的,你什麽也不想知道。”

餘皓說:“對我來說,這就夠了。我用我的生命保證,我不會說出去。”

“關鍵是,說了也沒人信啊。”周昇嘲笑道,“小說都不帶這麽寫的。”

餘皓不安道:“信不信和說不說是兩回事,你要是怕我說,我就申請轉學,去別的地方……”

“用不着哎!”周昇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哭笑不得,躺了下去,嘆了口氣,說: “我确實希望有一個人,能和我分享這個秘密。”

餘皓震驚了,他看不見周昇的表情,只能聽見他的聲音,這一刻他的語氣與夢中的将軍完全重合在一起。

周昇在黑暗裏疲憊地低聲說:“這件事,在我心裏壓了很多年,終于有一個人,闖進了我的世界,成為了我真正的朋友,這個人是你,餘皓。”

餘皓怔住了。

周昇看了眼坐着的餘皓,又說:“你覺得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你會告訴別人麽?有人信?可你真的太聰明了,你全靠自己的推斷,拆穿了這個秘密,現在反而讓我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躺下吧,別坐着,躺下說。”

餘皓躺在周昇的身邊,周昇靠過來些許,反手按着餘皓的頭,讓他靠近自己一點。

“過後我也常想,在這世上的千千萬萬個人裏。”周昇喃喃道,“會把自己的圖騰送給我的人,你是不是這唯一的一個……”說着他側過頭,朝餘皓憂傷地笑了笑。

這一刻,餘皓覺得周昇帥呆了,他是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最帥的男人。

“睡吧,什麽都別說了。”周昇又伸手,按在餘皓額頭上,順勢朝下摸了一摸,讓他閉上眼,翻了個身背朝餘皓,“這料其實不比我爸是周來春更勁爆,我說真的。”

餘皓:“……”

餘皓就像完成了一項使命般,又像跑完了全場馬拉松,意識變得沉重起來,他已無法再堅持清醒。

外頭天亮了,餘皓朝周昇說:“晚安。”

“嗯,晚安吧。”周昇在熹微的晨光中說道。

年夜這天天氣很好,陽光從窗外照進廚房裏,周昇被曬得一頭毛躁,不情願地在廚房做四個人吃的年夜飯。但不管怎麽樣,今年起碼比往年好——往年做飯做得煩死,今年有餘皓在吃。

沖着餘皓,這頓飯做起來還算有點動力。

每個廚師都有自己的忌諱,喜歡的卻總是千篇一律,那就是吃貨眼裏贊嘆的神色,餘皓第一次看見周昇做的飯時,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最後整桌菜還吃得幹幹淨淨。沖着這點,周昇就很樂意做飯給他吃,不像自己的媽,對滿桌子飯菜挑挑揀揀還充滿嫌棄。

周昇準備做份油炸帶魚、絲瓜紅椒雞丁嵌的翠竹報春,烤一只鴨,鋪點薄面皮,再來一只椒麻雞、一條松鼠桂魚、玉子蝦仁,外加糖醋排骨與八寶飯,竹筍炖個火腿湯就差不多了。

周昇一邊給鴨子拔毛一邊想,晚飯得讓他吃不下就別撐着死吃。只不知道餘皓在家裏過個年,吃了這幾頓,又要買什麽禮物回他。周昇有時挺煩餘皓這點,每次請他吃點什麽東西,買點飲料,餘皓總是固執地要還他東西。昨天周昇無意中瞥見餘皓在淘寶上看鞋,籃球鞋餘皓從來不穿,想必就是買給他的。往好了說是不喜歡吃人白食,往不好了說是不喜歡欠人情。

有必要麽?大家都這麽熟了。周昇擠着蝦仁心想,玉子豆腐太容易碎了,得當心點兒。

第一次見餘皓是在運動場上,那時周昇足足跑了二十公裏,已經有點靈魂出竅了,餘皓則坐在看臺上發呆,周昇跑了一圈又一圈,每圈都能看見他,餘皓那委頓不堪的模樣,讓周昇想起了以前家裏樓下的一只髒兮兮的,一瘸一拐叫喚着讨吃的小狗。

周昇每天回家都打包東西喂它,那是只典型的流浪小奶狗,毛色很好看就是髒,有時哪怕周昇沒帶吃的,小奶狗也會過來蹭他的褲腳,跟着他上樓,搖着尾巴,嗷嗷地叫。周昇一度想養它,可顧忌神經病老媽,最後還是打消了念頭。

坐在操場旁的餘皓就像那只小奶狗,令周昇總想過去摸摸他的頭,而每次當體能跑到臨界點時,周昇腦海中就全是餘皓的模樣,一圈又一圈,餘皓餘皓餘皓……餘皓的印象,仿佛條件反射般地與身體的極限聯系在了一起。

後來連着一個月,餘皓每周都會來運動場好幾次,周昇有時看見他抱着個籃球,加入了打球的人,被傅立群撞得飛來飛去。慢慢地餘皓放棄了打球,改在場邊坐着,周昇心想估摸着是覺得自己被打球的人嫌棄了。與其說被隊友嫌棄,不如說是先被自己嫌棄——患得患失,總覺得拖累隊友的人,就會漸漸地不常來。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昨天餘皓坐在自行車前杠時,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喜歡你呗,周昇心想,但餘皓同學,請注意,是喜歡你,不是愛你。

周昇把挂爐鴨提起來,吊到陽臺上的鐵皮爐裏去烤,那鐵皮爐的年紀比他還大。

為什麽喜歡?就是對許多事看不下去,想保護弱小的你,讓你活下去吧,周昇固定好那烤鴨。

至于為什麽是你,不是別人,因為回應也很重要,他對一個人再好,若得不到回應,漸漸也會覺得這人煩。周昇嘴上雖然說不介意回報,但內心深處,仍然希望這人能給予他熾烈而全無保留的信任、崇拜的感情,以及友情。

就在餘皓把圖騰遞給他的時候,周昇有生以來如此強烈地感動了,他交給他的,仿佛不僅僅是圖騰,而是他的全部。

周昇也能感覺到,餘皓每次見到他的時候,心情就會很好,搬來寝室裏住,雖未喜形于色,卻看得出心裏很激動。

周昇那天去咖啡店裏找他時,餘皓本來無精打采,看見他一下就高興起來了,仿佛晦暗的世界裏,陽光照了進來,這陽光既照耀了餘皓,也照耀了那天憋着一肚子火的周昇。

我不管你誰管你?周昇在心裏說道,可他能猜到,餘皓對他是什麽感情,于是這感情,變成了緊箍咒。

餘皓矢志不移地想找到他,這令周昇十分意外,但事實上,他也在期待着這個結果。餘皓是第一個在現實世界裏找到他的人,而周昇,也兌現了自己許下的願望。只是以後呢?要不要告訴他這個能力的由來?

周昇側過手腕,看了眼餘皓給他編的手繩,紅繩連着金烏輪,像塊華麗的表。

還是算了吧,周昇心想,許多事連自己也沒搞清楚,反正他也不會再多管閑事,去別人的夢裏搞破壞。

周昇第一次察覺自己對餘皓似乎有特別的感情時,是在他出院那天後,坐在火鍋店裏,自己的對面。那不知所措的表情,讓周昇覺得很心疼,過後的幾天裏,每次周昇進入教室,坐到餘皓身邊,餘皓的雙眼就會随之明亮起來,仿佛等了他很久。周昇知道他嘴上不說,但心裏是很高興的。

這讓他想起很小的時候看過的一本書。

“如果你馴養我。我們将會彼此需要,對我而言,你将是宇宙唯一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如果你馴養我,那我的生命就充滿陽光,你的腳步聲會變得跟其他人的不一樣。其他人的腳步聲會讓我迅速躲到地底下,而你的腳步聲則會像音樂一樣,把我召喚出洞穴。”

周昇摸摸頭,他染的紅發洗褪了,餘下漂過後的金黃色,就像《小王子》裏的那句話,他有着金黃色的頭發,于是餘皓看見他,就會想起金黃色的麥田,連麥田裏吹過的風,也變得溫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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