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這一瞬間, 空氣都似乎凝結。

對面那幾個蓬萊派宗主的真傳弟子通通瞪大着眼,将目光投注在淩溪身上, 一時間不知道是驚是喜,一個兩個都忘了反應。

季羅的視線也直勾勾落在淩溪身上, 那臉上的顏色卻叫一個五彩斑斓, 精彩得很。說實話, 他方才根本不知道謝冬身側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只是突然心生警兆, 順從直覺地打出了一擊, 誰想竟然就是淩溪本人?一瞬間季羅便知道自己犯了大錯, 無可挽回, 不禁手腳透涼。

淩溪則眼角發紅, 渾身都在發顫。

兩人就這麽四目相對, 一種沉重的寂靜籠罩在四周。

唯有謝冬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暗罵了一聲糟糕。

只見下一刻, 季羅轉身就跑。

是的, 就在淩溪正準備大聲質問, 其他人正等待着季羅的解釋,所有人都在消化眼前這件事的時候, 季羅已經一口氣跑出了老遠。他完全放棄了之前所積累的一切優勢, 抛棄了所有的演技,也完全不思考怎麽去面對淩溪,極其幹脆利落地承認了自己的一敗塗地,堅決果斷地選擇了一個逃字。

淩溪那四個師兄根本就沒有回過神來。

此時唯有何修遠沒有呆愣, 趕緊幾步上前,劍招連連揮灑,試圖将季羅纏住。

但當一個金丹宗師只顧着逃,又哪裏那麽容易被留下?只見季羅咬牙用自己的胳膊挨了一劍,然後硬是趁着何修遠收招的間隙又逃出一大截。

幸好,何修遠擋了這麽一下,總算叫淩溪那幾個師兄回過神來。

“追!”那最年長的顧姓金丹大喝一聲,招手便帶着自己三名金丹師弟追在季羅身後,緊跟不舍。

何修遠本來也想追去,身後謝冬卻又喊了他一聲。

何修遠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謝冬走過去,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這是蓬萊派的家務事。”

何修遠皺着眉頭,有些不解。但他還是聽從謝冬的話,留在了原地。

再看那邊淩溪,仍舊站在那個地方,看着季羅曾在的那個方向。

他的表情有一些呆愣。在剛才的那一瞬間,他似乎有許多話要問季羅,卻又覺得其實一個字也不用再說。但他怎麽也不會想到,僅僅一瞬之間,季羅就會逃得連個影子都沒剩。

“呵……”淩溪低下頭,自嘲地笑了一聲,“簡直是場鬧劇。”

兩人站在邊上,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可惜了。”片刻的沉默後,謝冬道,“如果能将他引到蓬萊派裏面,再揭發他,他就斷然逃不脫的。不過現在也行。有四個金丹宗師追在後面,他也挺難逃到哪裏去的。”

“掌門師弟,現在如何做?”何修遠問他,“将淩道友送回蓬萊派?”

“不急。”謝冬道,“我們先在這裏等等,蓬萊派還會有人來的。”

何修遠點了點頭,又暗下目光,看向了另一個方向。

有一隊人,在那邊山體的陰影裏面藏着,正是由十來名凝元修士所組成的一支蓬萊派巡邏小隊。

他們迎上何修遠的目光,反應各不相同。有臉色發白的,有下意識回避的,有震驚呆滞的,也有回過神來趕緊将眼前情況往蓬萊派裏面彙報的。

看着其中幾人閃爍回避的眼神,何修遠稍微理解了謝冬的意思。如果他剛才貿然追去,這裏只留下謝冬和淩溪兩個凝元,萬一還有人想要對他們不利,出其不意之下便會十分危險。

同時何修遠轉動手腕,讓自己放松了一些。他方才頂住幾個金丹的圍攻,雖然看起來應對自如,實際上卻畢竟是金丹初結,體力上的消耗很大。謝冬之所以不讓他追去,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很快,前方雲層翻滾,顯然又有人來。

淩溪擡起頭,趕緊重新振作了精神。謝冬和何修遠也将注意力轉移過去,猜測這次來的是誰。

之前一口氣見到那麽多金丹已經是大開眼界了,這一次呢?

只見那翻滾的雲層前一刻還遠在天邊,這一刻便近在眼前。眨眼間雲層分開,從裏面蹦出一個身形高大的白胡子老頭。

謝冬眨了眨眼,只覺得這老頭乍看上去普通得很。

卻聽淩溪先是一聲哽咽,又趕緊抹了抹還有些濕潤的眼角,作出一副開朗的笑臉,脆聲喚道,“祖父!”

淩溪的祖父?那不就是蓬萊派的宗主,活生生的元嬰真人嗎!謝冬頓時只覺得眼前天花亂墜,被炸了個不知東南西北。

蓬萊派宗主着實是心疼這個孫子,此時親自趕來,見着淩溪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還有些不敢置信,抓着這小子的肩膀碰了又碰,才終于确定眼前是個實打實的人,而後一把将淩溪攬進了懷裏,“溪兒……溪兒啊!”

淩溪眨了眨眼,憋回了那些又湧出來的淚水。

突然之間,他覺得季羅的背叛其實也不算什麽。不就是遇到一個人渣嗎,誰年輕的時候能不遇到幾個人渣?至少他的身旁還有許多真正關心他的人。

“祖父,對不起。”淩溪低聲道,“孫兒不孝,讓你擔心了。”

“诶,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蓬萊派宗主一連将這句話重複了數遍,而後才問,“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淩溪抿了抿嘴唇,看了眼季羅逃走的方向。

剛才發生的事情宗主已經知道了個大概,再看淩溪的樣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老頭子頓時氣得胡子亂顫,“真是那個姓季的負了你?”

淩溪點了點頭,“幾位師兄已經去捉他了。”

剛好此時又有幾個人影随着翻滾的雲層到了宗主身後。宗主往後遞了一個眼神,頓時又有一個長老拔身而起,朝季羅逃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看那眨眼之間已無蹤影的遁速,顯然也是遠遠高于金丹的境界。

四個金丹再加一個元嬰,總歸萬無一失了吧?宗主含怒冷笑一聲,又和顏悅色對謝冬何修遠兩人道,“如此來看,顯然是我們蓬萊派聽信奸人讒言,誤會了兩位道友,實在是非常抱歉。兩位想要什麽補償,盡管提來。”

“祖父,我這次能夠死裏逃生,也多虧了這兩位道友的幫助。”淩溪适時地道,“我正愁着怎麽報答他們呢。”

蓬萊派宗主一聽這話,連忙又将眼前兩人多打量了兩遍,越看越是滿意。謝冬暫且不談,至少何修遠一看就是個人才。

“這位是玉宇門的何道友。”淩溪用手掌指着何修遠介紹道。

“好!”蓬萊派宗主眼前一亮,卻顯然沒有将玉宇門這名不見經傳的三個字聽在耳中,接下來便道,“我們蓬萊派就缺這樣銳意十足的好弟子,不知道友有沒有興趣轉投我派?”

此話一出,何修遠與謝冬還沒有什麽反應,淩溪趕緊就是一連串的咳嗽。

“這位是玉宇門的掌門,”他連忙又指着謝冬道,“謝掌門。”

宗主一愣,頓時将目光換到謝冬身上。

一股說不出的尴尬在幾人身旁蔓延。

“呵呵,”謝冬拱手行了一禮,扯着嘴角笑道,“小門小派,比不得蓬萊派的大氣。師兄乃我宗門至寶,請恕小道無法拱手相讓啊。”

那蓬萊派宗主也是見了鬼了。他一看謝冬這身修為,還以為是跟在何修遠身旁的晚輩,誰知道竟然是掌門。

但他畢竟在宗主之位上坐了好多年,哪怕因為沒将小門派放在眼裏鬧了笑話,也很快調整過來,“見笑了,見笑了,老夫也是見獵心喜,見到優秀的修士就忍不住想往自己門裏撈嘛。貴宗門有此優秀的人才,将來一定也會飛黃騰達的。”

以蓬萊派的規模,說出這話已經是夠給面子。謝冬當即腼腆一笑,也算是下了這個臺階。

“二位受此冤枉,還能不計前嫌,一路将溪兒護送過來,我必須得好好感謝。”這老頭兒說着又後退兩步,指着來時的方向道,“還請二位到蓬萊派裏一坐。”

謝冬就想聽到這句話。

他滿腦子盤算着補償與謝禮,樂呵呵地與何修遠一起點了點頭。

對面宗主便将手一招,準備合攏雲層,帶着幾人回去。

卻就在這個時候,一股驚天魔氣突然傳來,叫他忍不住頓了一頓。下一個剎那,季羅逃離的方向猛然竄出一股遮了半邊天的黑氣,竟是魔焰滔天。

“啊——!”同一時刻,邊上那只巡邏小隊中有人發出了慘叫。

一道黑色的火焰從其中一人腳底燃起,咋眼就燒遍了此人全身,漫出一層層的黑煙。

蓬萊派宗主擋在前面,不叫黑煙靠近這邊幾人,臉上的神情已經是非同一般的嚴肅。

那名巡邏隊成員倒在地上不斷翻滾,在衆人的注目之下不斷燃燒。僅僅片刻之後,黑焰燃盡,只留下一捧黑灰,連神元都不知道去了哪裏。

一片寂靜之中,後方人影一閃,卻是先前追擊季羅的那個元嬰長老回來了。他的眉頭緊蹙,手臂上還留有被火焰灼傷的痕跡。而在他的身後,四名金丹都神色灰敗,臉上時不時劃過一道黑氣,顯然都已被魔氣所污。

“大意了。”那元嬰長老道,“想不到他竟然會直接引爆魔核之種。”

那四名金丹也紛紛向宗主告罪道,“弟子無能,必須得趕緊回宗門閉關調理,以期及時将體內魔氣排出。”

蓬萊派宗主臉色凝重,壓下了心中的熊熊怒火,反而比之前顯得更加冷靜。

他招了招手,直接載着這許多人一起回了蓬萊派。

“那家夥逃走了嗎?”路上他問。

那元嬰長老嘆道,“他施展了血遁。但在遁走之前,我拍了他一掌……也只來得及拍這一掌了。”

“硬接了你一掌?”宗主冷笑,“那應該是死了。”

元嬰長老搖了搖頭,“畢竟沒見着屍體,說不準。”

這麽幾句對話間,他們已經在蓬萊派內部降下。而此時的蓬萊派,已經是一片混亂。

遙遙便可看見一群弟子圍成幾堆,人人都是神色驚駭,驚慌失措。而在這些弟子的包圍之中,全是一團團被黑煙燒成的黑灰。

甚至就連他們身後的那間大殿的地上,也撒着一捧黑灰。另外一個蓬萊派弟子站在這黑灰旁邊,已然被吓得直不起腰來了。

看到這個大殿,蓬萊派衆人都是臉色各異。

這個大殿名叫燈室,是擺放衆蓬萊派弟子魂燈的地方。所謂魂燈,便是每一名蓬萊派弟子在入門時用一點神魂點燃的燈盞。人存則燈燃,人死則燈滅,通常情況下便可用魂燈的狀态來判斷弟子們的生死。

“季羅的魂燈滅了,”一名長老像發現新世界一樣叫道,“那一定是死了!”

“蠢貨。”宗主忍不住罵了一聲,“你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說着他将淩溪往前一推。

那名長老頓時一噎。

之前蓬萊派衆人之所以深信淩溪已經隕落,自然是因為淩溪的魂燈滅了。事實卻是,淩溪又站在了他們的眼前。

要麽這個淩溪是個假的,要麽魂燈已經不可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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