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過往
闵韶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看到陌生的環境,闵韶祺怔愣了片刻,腦袋昏昏沉沉的,實在想不起自己是怎麽到這來的,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哪裏。
昨天晚上,他被他同父異母的大哥闵敬川以吃飯為由,叫到了一家會館的包間。沒想到吃飯是假,目的是讓他陪一個外國佬勞瑞恩。他當然不願意,就算闵家看不起他,他也不能這樣對待自己。何況現在闵敬川已經沒有可以拿來威脅他的人了。
可顯然闵敬川根本不在意他願不願意,扔下他就走了。而他則被勞瑞恩的保镖攔在了房間裏。他知道那種情況下他要逃跑很難,所以只能先假意答應了,等保镖都離開了,便開了瓶酒,讓勞瑞恩喝,想把人灌醉了逃走。
但沒想到,那個勞瑞恩的酒量不是一般的好,一瓶威士忌下去,根本沒什麽醉意,還開始對他動手動腳。勞瑞恩的觸碰讓他覺得十分惡心,哪怕是隔着衣服。他也知道自己的計劃行不通了,所以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勞瑞恩要親上來的時候,一拳打了上去。
勞瑞恩雖然沒醉,但畢竟喝了酒,被他一拳打得有點暈。他便趁機跑出房間,可沒想到,那些保镖一個也沒走。他正想着編個理由糊弄過去,勞瑞恩就追了出來。
被打了一拳,勞瑞恩也很生氣,抓住他的衣領就給了他一腳,随後吩咐保镖教訓他。
挨打的過程他已經記不清了,當時他只能護住頭盡量縮成一團,而除了疼痛,他也感覺不到別的了,什麽時候昏過去的也不知道。
等醒過來已經在這了。
微微動了一下身體,他能感覺到的依舊只有疼痛,頭也有些暈,似乎閉上眼睛還能睡過去。
這時,房間的門從外面被打開了。看到走進來的男人,闵韶祺整個人都懵了,腦袋有點轉不過來,第一個想法就是他又做夢了……
——也好,被打了一頓能夢見顧傲,也算值得了。
顧傲走到床邊,神情冷漠地看着闵韶祺。
闵韶祺的臉雖然受了傷,臉色也不是太好,但仍能看出是個很漂亮的男孩。
闵韶祺并沒有發現顧傲的冷漠,還一味沉浸在能夢想顧傲的幸運中,伸手抓住了顧傲的衣角,輕聲道:“又能夢到你了,真好……”
顧傲眼裏的情緒毫無波動,似乎闵韶祺的話對他已經産生不了任何影響了。
闵韶祺努力勾了勾嘴角,說:“我好想你……”
說完這句話,他就忍不住眼眶一酸,視線也有些模糊了——他想顧傲,卻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因為沒人會聽他傾訴這些,而說了……也沒什麽用。再想念又能怎樣?他見不到顧傲,也得不到顧傲的消息,只能偶爾在夢裏見到,但夢醒了,剩下的只有潮水蔓延般的孤獨和傷感……
顧傲也沒有扯開他的手,眼神倒是多了幾分嘲弄。
闵韶祺努力地擡起手,抓住了顧傲的手指,“顧傲,你……”
“你演夠了沒?”顧傲開口打斷了闵韶祺要說的話。
顧傲的聲音和手上真實的體溫讓闵韶祺猛然意識到,他這并不是在做夢,手也像被燙到了一樣立刻縮了回來,原本勾起的笑意僵在了嘴邊。只有眼中的濕意來不及收回,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抱歉,我有些睡迷糊了……”闵韶祺将臉埋進枕頭裏,眼淚很快被枕頭吸走,再看向顧傲的時候,除了眼睛有紅之外,并看不出什麽不妥。闵韶祺在心裏自嘲地笑了一下,這樣一來倒像證實了顧傲說他演戲的說法了。
顧傲冷笑了一聲。
闵韶祺努力壓下心裏所有的情緒,緩慢地坐起身,雖然他現在很不舒服,但他不想躺着跟顧傲說話。
打量了一下房間,闵韶祺開口問道:“這是哪兒?”
“我家。”顧傲輕描淡寫地說。
顧傲有很多房子,他也不全知道在哪兒,而且他們已經四年沒見了,四年的空白足以讓他對顧傲的生活完全陌生。
“我怎麽會在這兒?”他真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而且他也不明白顧傲怎麽會願意把他帶回家。
顧傲将窗簾拉開一半,靠在窗邊道:“你昨天被送到醫院,正好我二哥看到,就打電話叫我過去。你要沒地方去就在這休養幾天,好了就給我滾。要是不想留下,現在就可以走,不用通知我。”
闵韶祺很想問他為什麽願意帶自己回家,但考慮了半晌還是沒有問。他怕問了顧傲也說不出什麽他想聽的,倒不如自己幻想一點可以自我安慰的可能,也能讓自己稍微好過一點。
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顧傲也沒再說什麽,瞥了他一眼,離開了房間。
房間回到開始的安靜,闵韶祺心裏難受得厲害,但他也明白他什麽也做不了。顧傲的冷眼他不是沒看到,也不是不難過,但他不想走,他想見顧傲,哪怕每天只能見到一次也好。也許這樣,他可以磨平這幾年來的思念,而愧疚……也許無論花多少時間,都是無法填補的吧。
透過拉開的窗簾,闵韶祺看到外面的風景,才驚覺這裏并不是顧傲買的新房子,而他他們曾經一起生活過的地方。只不過裝修全改了,家具也全換了,他完全沒認出來——沒想到顧傲還住在這裏,他不知道應該覺得開心還是難過。不過他怎麽想,對顧傲來說大概已經可有可無了。
看着遠方的建築和風景,闵韶祺的思緒飄到了四年前……
闵韶祺是闵家的私生子,這不是他自願的身份,但他就是以這樣的身份被生了下的。他的母親曾俪曾是他父親闵振的秘書,後來就變成了闵振婚姻中的第三者……又或者是第四第五者吧……
闵振完全屬于經濟聯姻,跟自己的妻子并沒有什麽感情,所以其實婚後的生活并不檢點,闵太太關玉芬曾經也鬧過,可闵振老實了沒幾天又故态複萌了。後來關玉芬也不知是想開了還是失望了,也不再管闵振了,但底線是玩歸玩,不能搞出孩子來。闵振雖然嘴上答應了,但沒幾年,闵韶祺就出生了。
不過闵振将事情瞞得很嚴,對曾俪和闵韶祺也非常好,衣食不缺不說,每周末還都會抽出時間來看闵韶祺,帶他出去玩或者陪他在家裏做游戲、看書……所以在他幼年的意識裏,他的爸爸媽媽跟別人的爸爸媽媽并沒有什麽區別,只是他爸爸比較忙而已。
等關玉芬發現這件事,闵韶祺已經上高中了。
被隐瞞了這麽多年,關玉芬的恨意可想而知。她來家中鬧過,曾俪也被她打傷過,後來闵振回去不知道怎麽跟關玉芬說的,關玉芬才沒再出現過,也沒再打擾他們的生活。
可好景不長,在他大四那年,曾俪突然患上了白血病,需要做幹細胞移植。但闵韶祺跟她并未配型成功,而曾俪家也沒有其他人了,只能排隊等配型。醫藥費方面有闵振支付,倒也沒什麽太大負擔。
不過曾俪的病情剛穩定下來沒多久,闵振就突發心肌梗塞去世了。這對曾俪來說都無疑是個打擊,她跟了闵振這麽多年,肯定是有感情的。而對闵韶祺來說,闵振是他的父親,父親驟然離世,他也非常難過。
闵振生前雖說供得他們衣食無憂,但有關玉芬在,闵振沒有給過曾俪任何實質性的財産,就連他們現在住的房子也是闵振名下的,換句話說,闵振死了,這個房産闵家是可以要收回做遺産分割的。
由于闵振過世的突然,并沒有留下遺囑,闵家根本不承認有闵韶祺這麽一個私生子,曾俪也鬥不過有權有勢的關玉芬,所以闵家的財産分割并沒有闵韶祺的份。
住處眼看就沒了,曾俪的醫藥費也成了擺在眼前最大的問題,這些年曾俪雖然也存了些私房錢,但就醫藥費來講還差得很遠。
面對當時的困境,闵韶祺開始到處找工作,這樣至少能有一份工資,哪怕能負擔一下房租也是好的。可還沒等他找到工作,闵敬川就找到了他,說給他一個機會,闵家有意跟顧家合作,但苦于找不到機會,也沒有能說得上話的人。如果闵韶祺能取得顧傲的信任,給闵家撮合成一次合作,那曾俪的醫藥費和後期的康複費用,全由闵家支付。如果闵韶祺同意,為了表示誠意,他們現在的住的房子還可以繼續讓他們居住。
闵韶祺當時還是個根本沒踏入過社會的學生,面對母親高額的醫藥費和未來的生活,他真的茫然不知所措。闵敬川此時向他抛來魚餌,為了母親能夠痊愈,他不能不咬。而且找了這麽多天工作,他也清楚地認識到,以他現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依舊不足以為家裏減輕負擔。至于讓他讨好的對像是個男人,闵韶祺倒沒有太多排斥,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天生的還是因為家庭原因,總之比起女孩子,他更喜歡男生。
考慮了一晚上,闵韶祺答應了闵敬川的提議。他的母親在別人看來再不好,再不道德,那也是他的母親。對他來講,他的母親跟普通的母親沒有什麽區別,一樣給了他全部的母愛、理解和支持。即便他是個私生子,他也不能不愛自己的母親。
之後闵敬川開始有意地安排闵韶祺和顧傲“偶遇”,但闵敬川有一個要求,就是讓闵韶祺暫時不要提跟闵家的關系,以免讓顧傲覺得太有目的性,反而合作不成。闵韶祺原本以為顧傲不是長得很難看就是脾氣很暴躁,要不就是目中無人毫無禮貌,但當他見到顧傲時,才發現顧傲跟他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其實見到顧傲時,闵韶祺也沒覺得顧傲會看上他,這讓他一方面覺得闵敬川的算盤恐怕要打空了,另一方面也開始為以後憂心。但不知道是上天眷顧還是闵敬川真的投顧傲所好了,幾次偶遇下來,顧傲真的主動來找他說話了。
因為之前闵振就有意對外隐瞞着闵韶祺的身份,這回闵敬川不想他身份曝光,闵振這前期的鋪墊也起到了作用。闵韶祺就以一個工薪家庭的孩子的身份認識了顧傲。
而在他們認識三個月後,正式開始交往——這是闵韶祺的初戀。
那段日子闵韶祺真的很快樂,顧傲對他很好,這種好和感情是親情無法取代的。闵敬川也不太找他,那套房子也繼續給他們住着,母親的醫藥費也都有按時結算,甚至每個月的生活費也如闵振在世時一樣,定時打過來。
闵韶祺沉浸在這段愛情中,感覺自己就像是被顧傲捧在手裏的珍寶,處處被珍惜着,被照顧着。
在他們交往到第九個月時,闵敬川突然找到闵韶祺,說通過其他途徑給曾俪找到了合适的配型。這對闵韶祺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但闵敬川又說最近闵家經營上遇到了一些困難,需要一大筆資金周轉,不然到時候曾俪的治療費恐怕也有困難。
随後闵敬川提到顧家最近正在競争一塊地皮,負責人是顧傲。闵家也想拿下這塊地,如果順利,不僅能解決闵家的資金問題,還可以給曾俪一筆錢,權當父親給曾俪的後半生的生活費。
闵韶祺知道顧傲最近在忙公司的一個項目,具體是什麽他并沒有問。而闵敬川的意思也很清楚。一邊是母親的命,一邊是他的愛情,看着被病痛折磨得日漸憔悴的母親,闵韶祺可以說是別無選擇。
于是他同意了闵敬川的要求,偷了顧傲存在電腦裏的計劃書。最後那塊地被闵家拿下了,真相也被顧傲知道了。他原本想等母親好起來,再找個機會向顧傲道歉,顧傲要打要罵都可以。但結果與他預想的完全不同,顧傲直接出國了,連個道歉的機會都沒給他,而他的母親也沒有救回來,又熬了一年多就過世了。
從回憶中掙離出來,闵韶祺看着外面陰沉沉的天空,心下更為茫然。他不知道以後的路到底應該怎麽說,似乎從顧傲離開那一刻起,他就站在原地沒有動過。而再見到顧傲,他不知道要怎麽辦,顧傲沒給他任何路,似乎道歉都變得很多餘,但他不想離開,因為顧傲在這裏,而這裏對他來說已經是唯一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