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思（二）
來年年初的時候，蘇氏的年收益很好，蘇青涵給全體員工們放了年假作為獎勵，其實一方面的原因，也是因為她自己也想出去走走，收拾一下心情。
她選擇了距離松琦市不遠的一個水鄉小鎮自駕游，人不多，但很清淨，她很喜歡這樣的氛圍，不如城市裏的喧鬧和嘈雜，有一種安靜人心的力量。
在網上預定了一家古香古色的酒店式客棧，白天出去轉了一圈，晚上吃過了飯，回房間洗了個澡，蘇青涵就來到客棧的開放式大廳裏，大廳外就是一片海灘。
初春的天氣還有點微微的冷，但已經不如冬日裏的寒風那麽刺骨了，傍晚的沙灘上聚了好些人，有小朋友追逐的嬉戲打鬧聲，也有情侶悠然地依偎在一起看着遠處的日落，時光遇到了這裏緩慢的生活節奏，也好像停下了匆匆忙忙的腳步。
慢下來，也自有一種美好。
蘇青涵倚在木質欄杆上，迎着海風，凝視着遠處熱鬧的人們，心神卻飄去了另一個時空。
記得有一次，她問林暮未來理想的生活是什麽樣的，林暮放下手中的書，對她很認真地說：“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
“城和人我都已經選好了，你願不願，和我一起？”她黑亮的眸子好像碾碎了太陽的光芒，望着她認真而專注，她的眼中只有她的倒影。
“要是我說，不願意呢？”那時候蘇青涵愛玩，就是想存心逗逗她。
林暮勾了勾嘴角，撲上來将她壓在身下，然後俯身故意湊在她耳邊，灼熱的呼吸打在耳朵上，激起一陣酥麻的戰栗，她溫潤的聲音裏帶了一點兒磁性，彎彎的眉眼裏，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可你已經逃不掉了。”
記憶總是鮮活而美好的，可是現實，永遠是真實且殘酷的。
蘇青涵斂眉凝神望着遠處，心中是解不開的愁緒和悵然。
“有心事？”一個女人朝着蘇青涵走過來，自來熟地靠在一邊和她搭讪，她身着一襲長裙，風吹起裙擺，飄飄然然的樣子，女人看起來有了一定的年紀，卻保養得很好，舉手投足之間，都是解不開的風情。
蘇青涵認出了她，她是這家客棧的老板娘。
“是情傷吧？”見蘇青涵不說話，老板娘也不以為意。
蘇青涵因她的一眼看出而驚異了一下，稍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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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用驚訝，獨自一人來到這裏，又郁郁寡歡的，多半是為情所困。”老板娘鮮豔的紅唇在夜幕下顯得異常的妖冶，“我比你年長一些，開這家客棧多年，見的人多了，自然要比常人看得更明白一些。”
“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倒是和我說一說你的故事，你大可以放心，你的故事在我這裏，就像更替的海水，潮來潮去，一眨眼就沒有了。”
也許是今夜的氣氛太好，也許是許久以來的苦悶難以發洩，又也許是陌生人的老板娘讓蘇青涵放下了顧慮和心防，她竟把苦惱和煩悶都告訴給了她。
老板娘耐心而認真地傾聽着，直到蘇青涵說完，才開了口：“真有幸，能夠傾聽你的故事。”
“其實我作為外人，本來是不應該對你的選擇加以點評和質疑的。但是出于我自己的經歷，我還是想問你一句，你有問過她的感受嗎？”
蘇青涵一怔。
“你口口聲聲說的，不想拖累她，不想讓她再受到傷害，但是，你有問過她的選擇嗎？”
“你有問過她，有沒有覺得這是一種拖累呢？”
看到蘇青涵斂眉沉思的表情，老板娘嘆了口氣，一個人悶着，是永遠走不出死胡同的，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其實，在我嫁給我老公之前，曾經有過三段婚姻。”
語出驚雷，蘇青涵有些啞然地看着她。
老板娘對着海風，側臉在光暈裏顯得溫軟而美好，她緩緩地講述着自己的故事：“我的前兩任丈夫都因病過世了，第三任娶了我之後，公司破産，和我協議離婚了。”
“人們都說我克夫，說我是災星，誰和我在一起都不會有好下場，我也是這麽認為的，直到遇到了他。”
“他對我很好，也從來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語，他義無反顧地愛着我，甚至不顧家人親戚的阻攔和反對，堅持要娶我，可是我害怕了，我退縮了，我不敢和他在一起，我怕自己會拖累他。”
“然後呢？”蘇青涵在她的故事中看到了自己，有些急切地問。
“然後他以割腕明誓，非我不娶，醒過來以後，沒有人敢反對他了，包括我。”在蘇青涵震驚的神情中，老板娘的笑容有些苦澀，那段沉寂了很久的過往，如今想起依然有些心有餘悸。
“我和他在一起這麽多年，過往的事情，就恍如隔世了。以前我總想着，我會拖累他，會傷害到他，但其實，逃避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傷害。”
“他曾和我說過，他最怕的不是生死，不是外人的流言蜚語，也不是那所謂的拖累和傷害，而是我的退縮，是無法與我在一起的結局。”
老板娘笑得很溫柔，那種溫柔裏，有着對愛人的自豪，“所以啊，我最後還是敗給了他，與其逃避退縮，還不如守在他的身邊，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生死相依。”
“現在看來，我們也生活得很好不是嗎？”
說完了，老板娘的目光落在蘇青涵身上，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蘇青涵懂她的意思，眼神依然躲閃到了一邊，“我們不一樣。”
她知道老板娘是在用自己的故事規勸自己，可是，可是，她依然無法下定決心，鼓起勇氣，她還是，太膽小了。
“我知道，沒有人的經歷是一模一樣的。”老板娘耐心慈愛地看着蘇青涵，她很喜歡她，從第一眼開始，也許是她身上的氣息，和以往的她太過相像了，所以，她很理解她的心結難解，她也同時，比任何人都想幫助她。
“但殊途同歸不是嗎？不要等到最後發生了無可挽回的事，才追悔莫及啊。”
蘇青涵的臉色一下子煞白，老板娘也不太忍心了，知道自己可能是逼得太緊，她自己經歷太多，尤其不想讓她再走彎路，所以一時之間有些迫切。
“抱歉，是我話多了，作為補償，明天我好好陪你逛一逛這個小鎮，什麽不要想，就單純地享受旅程，怎麽樣？”老板娘拍了拍她的肩膀提議道。
蘇青涵點了點頭，知道對方是為自己好，她又怎麽會介意呢？她只是恨自己，恨這樣膽怯逃避的自己，“謝謝你，老板娘。”
就在說話時，客棧大門口的風鈴聲響起了，走進來一個高大俊朗的男子，一手提着一些蔬菜食品，一手還捧着一束鮮花，沖着她們溫柔地笑。
老板娘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笑容更加明媚動人，她對蘇青涵抱歉說：“好好休息，明天我帶你玩。”蘇青涵笑了笑示意沒有關系，她便急匆匆地走到男人身邊，嗔怪道：“怎麽又買花？”
一邊說着，一邊卻接過來，眼裏的幸福和欣喜，都要滿意出來了。
男人只是溫柔地看着她笑，沒有說話。
他們看起來那麽幸福，那麽登對，仿佛不曾經歷過任何的災禍與煩惱，可是蘇青涵卻看到了，男人半掩在衣袖裏的，手腕處的，那條猙獰的疤痕。
“不要等到最後發生了無可挽回的事，才追悔莫及啊。”
蘇青涵突然感覺到，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懼，像是蜷曲膨脹的藤蔓，緊緊地鎖住了她的心，她拿着手機的手翻來覆去，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撥通那個號碼。
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間，一頭栽進柔軟的床鋪裏，緊抱住枕頭，仿佛想要借此找尋到，一丁點的溫暖與安慰。
第二天老板娘如約帶着蘇青涵好好地逛了逛小鎮，有了地道的導游和陪伴，旅途自然輕松愉悅了不少，她和老板娘一見如故，很快成為了朋友。
蘇青涵回松琦市的時候還有些不舍，畢竟很少有機會能找到這樣談得攏的朋友。
“小蘇，下次有空再來玩，回去手機保持聯系，路上小心。”老板娘拿了好幾盒當地特産，一定要蘇青涵帶回去。
“嗯，姐，改天見。”短短兩天，她們已經可以姐妹相稱了。
“勇敢一點吧，姐支持你。”臨走前，老板娘走近蘇青涵身邊，和她耳語了一句。
蘇青涵沉默着點了點頭，在汽車的後視鏡裏看到了老板娘夫婦兩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眼眸愈發的深沉了。
希望有一天，也能你們這樣，擁有追尋幸福的勇氣。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又是秋天了，黃葉凋落，涼風瑟瑟，滿心滿眼，都是金黃豐碩的景色，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快要将近一年了。
蘇氏的業績越來越好，可以說是蒸騰日上，蘇青涵在松琦市企業家的排名裏也是數一數二的，被采訪、上電視的次數越來越多，追求的人也越來越多。
一次募捐酒會上，蘇青涵剛剛拒絕了以為傾慕者的告白，心情有些煩亂，轉了身，就看到林曦和徐晚來，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也不奇怪，林曦早就是松琦的成功人士，而徐晚來是有名的三甲醫院主任醫師，自然也在受邀的行列。
由于林暮的關系，蘇青涵也很久沒有和這兩位聯系了。
這次的情況有些不同，蘇青涵看到，林曦和徐晚來挨得很近，親密無間得好像無所顧忌的愛人，林曦撩了一下徐晚來的頭發，将散亂下來的發絲別到她的耳後，然後，飛快地親了她一下，一向內斂正經的徐醫生，此時臉上爬滿了紅暈，嗔怪地打了林曦一下，林曦卻無所顧忌地笑，笑容裏有着得意和狡黠。
蘇青涵驚愕在原地。
本來還以為自己想多了，可是現在，卻好像真的是這樣。
兩人在這時察覺到了她直勾勾的目光，一齊向她走了過來。
“你們……”蘇青涵看着兩人，還有些不可置信。
“我們在一起了。”林曦牢牢地握着徐晚來的手，認真地說。
“我還以為你……”蘇青涵對着徐晚來，欲言又止，她還以為，徐晚來是喜歡林暮的，畢竟她看向她的眼神，是那麽溫柔與傾慕。
她甚至還以為，林暮也是有點喜歡徐晚來的，也許她們兩人會在一起。
雖然她很不甘心，一想到就異常難過，可是不得不承認，徐醫生是個很好的女人。
她曾經那麽深入地胡思亂想過，可是現實竟然是這樣的。
“我是喜歡過小暮，可是她拒絕我了。”徐晚來很坦然地說，和林曦相視一笑，心結已解，對于往事，自然不用再避諱與顧慮。
蘇青涵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那句“她拒絕我了”，她就覺得心髒異常的酸楚難受。
林曦看了徐晚來一眼，對方點點頭表示明白，于是醫生禮貌地和蘇青涵打了招呼：“我去那邊看看，你們先聊。”
就走開了，只留下林曦和蘇青涵兩個人。
看着蘇青涵斂眉深思的神情，林曦嘆了口氣，就像很久之前那樣，挽住了她的胳膊，提議道：“青涵，一起喝一杯吧。”
兩人來到了酒店裏的酒吧間，因為募捐酒會包了場，酒吧裏還算安靜，其實在過去五年裏，林曦和蘇青涵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幾乎無話不談，但因為隐瞞林暮身份的緣故，兩人不似以前那樣親密了，但還是保留了朋友之間的默契。
她們都很喜歡酒吧。
像老朋友那樣的，互相寒暄了近況，然後氣氛就有些尴尬，蘇青涵看了一眼正在喝酒的林曦，躊躇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地開了口：“她……還好嗎？”
不用說名字，兩人都心知肚明，這個她，指的是誰。
既然挑開了話題，林曦也收起了嬉笑的一面，換上了嚴肅正經的神情，看着蘇青涵，她回答道：“她不好。”
這三個字，就像一枚□□，炸開了蘇青涵所有努力僞裝起來的不以為意和冷漠，她以為過去那麽久，她已經快要不在意了，可是到了如今，又這樣輕易地推塌了她心中築起來的高牆。
蘇青涵只感到整顆心都被揪起來，擔憂、心疼、不知所措，這些情緒一股兒地往她的腦海中灌，讓她幾乎要站起來握住林曦的肩膀，大聲地詢問她林暮到底怎麽了。
“雖然從表面上看起來，她還是跟以前一樣，甚至比以前更好了，接手了家族的企業，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條，周末會回家去看姨姨和姨父，和他們一起吃飯，也會給我發郵件，訴說她的近況。”
“她的人前，笑得是那麽得體，毫無破綻，努力僞裝成，自己生活得很幸福的樣子。”林曦直直地看着蘇青涵，似乎想從她身上看出些什麽來。
“可是，青涵，你知道嗎？她一點也不快樂，她的眼睛裏，根本就沒有任何幸福和快樂！她只是在假裝快樂，假裝自己過得很好，讓我們不要擔心。”
想到林暮，林曦的眼裏，都是疼惜和無奈，所以她再也忍不住了，握住了蘇青涵的雙手，真摯嚴肅地又問了一遍：“青涵，我知道小暮以前有很多不對的地方，可是，你真的不能再給她一次機會了嗎？你的心裏，對她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了嗎？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怕她會積郁成疾。”
蘇青涵的臉上，也再也假裝不了，那些冷漠和毫不在意了，她用手捂着額頭，放在桌底的手，緊緊地掐着掌心，滿滿的都是痛苦和愁思。
和林曦告別之後，蘇青涵開着車離開，她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将車停在了一處僻靜的街道旁，解了安全帶，開了車窗，再也控制不住地，放聲痛哭起來。
她哭得不能自己，好像要把這近一年來的淚水，全都流下來，涼涼的秋風吹拂過臉頰，她的臉上，全是一道道奔流的淚痕，發絲淩亂，妝也全花了，顯得狼狽至極，可是她什麽都不想管了，只想好好地，大哭一場。
她太難過了，也太痛苦了，舍棄自己心愛的人，就好像硬生生地，剮去了身上的一塊肉，傷口從未愈合，随着時間的流逝，更加潰爛疼痛。
為什麽呢，林暮，為什麽我早就走開了，而你依然停留在原地。
這樣的你，到底讓我如何是好。
靠近你，會讓你受傷，離開你，會讓你悲痛，我到底該怎麽對你。
時光飛逝，冬天像往年那樣，悄然而至了，昨夜裏悄悄下了一場雪，今早光禿的樹梢枝頭，全被厚厚的白雪壓彎了腰，蘇青涵望着漫天的雪色，又不免想起了去年的此時，林暮背着光的那個笑容。
她的心早已疼得麻木，眼睛幹澀得疼，最近流了太多的眼淚，她再也哭不出來了。
照例又上了一天班，明天是休息日，下班以後，蘇青涵去了商場，下周要拜訪一個重要客戶，那個客戶十分喜歡銀飾，所以想來專櫃看一看，挑選禮品。
正在挑選間，一個櫃臺小姐走過來，微笑着對她說：“小姐，您的先生一定很愛你吧。”
“為什麽這麽說？”蘇青涵不以為意，繼續看着，以為是推銷的客套話。
“您手腕上的銀飾，一看就知道是專門的定制款，桔梗花的花語，有這樣一位浪漫的愛人，您一定生活得很幸福。”櫃姐感慨道。
“你說什麽？什麽花語？”蘇青涵看着手上的銀飾，那是去年游樂場那天，林暮提前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她一直以為是普通的手鏈，可是，她好像錯過了什麽。
“您難道不知道嗎？”櫃姐看到她迷惘的神情，顯然有些驚異，“您手鏈上雕刻的，是桔梗花，我賣銀飾很多年，是不會看錯的，而桔梗花的花語是，永恒的愛，所以我說，您的先生一定很愛您，把愛刻在了手鏈上送給您。”
永恒的愛。
腦中驀地浮現起，林暮那天的模樣，她的淺笑，她血色一樣的紅唇，她看着她時，一如既往的溫柔和寵溺。
那個人，那個傻瓜，到底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情，送出這條項鏈的，在她什麽都不懂的情況下。
心中有一個緊繃的神經，好像在剎那間，斷掉了。
那條困擾着她的死結，突然間，松開了。
蘇青涵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顫抖。
她太遲鈍了，她明白得太晚了，她實在太愚蠢了！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異常迫切地，想要見到她。
櫃臺小姐震驚地看着蘇青涵扔掉了高跟鞋，挽起了長發，毫無形象地沖出了商場。
她要去找她了。
要去追尋，她丢失了很久的愛人。
什麽都不能阻止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完了，快要吐血了，哈哈，請大家積極留言吧。
下一章完結，蘇蘇要去追妻了，明後天都滿課，所以周末再見！（捂臉逃走）
寫的太匆忙，錯別字和病句什麽的，歡迎大家糾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