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S市的春天格外漫長,花粉柳絮飛了一兩個月還倔強着散播自己的種子,這兩天還變本加厲起來,害得肖楊老師一個噴嚏接着一個噴嚏。
“看來最近有人格外想肖老師啊。”同事隔着辦公桌打趣他。
肖楊苦笑着擺手,從抽屜裏抽出兩張面巾紙擦着鼻尖。
肖老師最近的确是走桃花運。
自從那天見過面交換聯系方式後楚信時常發信息給他,有時是一段笑話,有時就是一句“好忙偷個懶”,暧昧又不暧昧,讓他不回信都唯恐自己不禮貌,暗嘆自己也就是逗逗高中生的水平,根本不是楚信對手,于是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和對方聊着,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下次見面。
其實這段時間冷靜下來肖楊也仔細考慮過,楚信确實是個值得接觸下去的對象。
他心高氣傲慣了,對待伴侶方面挑剔得很,能遇到一個合适的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心動這種東西太浪漫主義,他是學化學的,一貫不願意意氣用事,相信只要各種條件具備了升溫加壓也能産生奇妙的反應,兩人磨合着就有了激情也說不定。
于是他回複:“要期中考試了有些忙,下個月可以嗎?”
這是事實,并不是他打心底裏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而肖老師走的桃花運還不止如此,除了楚信以外,還有個不知道成年了沒的小混蛋。
這小混蛋長得人高馬大,每天準時來一中校門口報道,屁颠颠跟着肖楊坐公交,肖楊被他跟了兩次就不得不放棄節能環保的公交換了開車上下班,只甩開一次就改為被摩托車跟,簡直是陰魂不散。
這天肖楊又是開車上班,下班後整理了辦公室拿了車子,駛出學校時已經是夕陽西下。他剛拐出校門黑色雅馬哈就跟了上來,發現他看後視鏡戴着頭盔的青年兩指按在擋風鏡上沖他飛了個吻。
肖楊眉心一跳,氣極反笑,被跟了一個星期,饒是脾氣再好的人也要失去耐心,他本來打算冷處理,等着對方覺得沒意思主動放棄,沒想到這人這麽锲而不舍,反倒越來越來勁。
肖楊一打方向,臨時改變路線,故意把車拐到小路龜速磨蹭,打開廣播找了晚餐電臺聽着。
他上學時做一個實驗能在實驗室眼睛不眨呆上兩天,看這毛頭小子玩你追我趕的戲碼能玩到什麽時候,免不了最後餓着肚子回家找媽媽。
萬萬想不到這小子這麽沉得住氣,見他磨蹭也不着急,索性熄了火卸下頭盔手肘放在車把上撐着下巴,放下一條長腿在地上劃着跟着他上前挪動,一雙大眼睛含着笑望着他的車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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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幾乎将整條路堵住,好在幽靜的小路上四周無人,兩個人滿打滿算只說上過一句話,卻已經較上了勁,好像要比一比誰更着急回家似的。
眼看着太陽一寸寸消失在天際,最後竟然是肖楊先敗下陣來,嘆着氣拔了鑰匙打開車門。
沈浩澤顯然沒想到他會突然下車,頓時眼睛一亮,手胡亂在額前的頭發上一抓,露出一片光潔的額頭,似笑非笑看着他走近。
肖楊也笑着,走到他面前停下,聲音柔和得春風化雨:“兩塊錢是吧,不用還了。”
沈浩澤:“……”
肖楊自認為完勝,說完就想走,被沈浩澤從背後拉住手臂,差點倒進人懷裏,還沒等擰起眉頭溫熱的氣息就撲到他耳邊:“你知道我不是為了兩塊錢……”
沈浩澤聲音很好聽,啞啞沉沉的,像是帶着電流,不知道迷倒過多少小姑娘。肖楊卻不受用他這一招,只在心裏覺得好笑,猜想這孩子家裏一定有個姐姐,跟着看多了八點檔。
他不知道沈浩澤沒有姐姐連媽都沒有,只有個從來不看電視劇的妹妹,瑪麗蘇戲碼完全是自學成才。
肖老師沒費多大力氣就從他懷裏掙了出來,整理好拉扯皺的襯衫終于冷下臉來。
與他對視的青年臉部輪廓深刻,一雙明亮圓潤的眼睛尤其漂亮,仿佛是天生的得意,見肖楊面色不善,無辜地對他聳聳肩,氣得人直想沖那張俊帥的臉上甩上一巴掌才解氣。
但是肖老師是誰啊,明白動了手怕是正中這小混蛋的下懷,指不定要怎麽被他賴上,于是壓着火問他:“什麽事,一次說完。”
沈浩澤看着他,眼睛裏閃爍着戲谑的光芒,“我聽說楊老師業務特別熟練,想讓楊老師給我補習補習。”
他這話醞釀了好久,只說“補習”卻不說“補習”什麽,語氣又暧昧,妄圖從言語上調戲面前的年輕老師。
一個聲音在心裏期待地喊着:臉紅,快臉紅!
肖楊看着他,反倒緩緩勾起了嘴角,沖他小幅度擡起下巴:“上一百了嗎?”
“啊?”沈浩澤一愣神,“什麽一百?”
肖楊已經客氣地笑着搖起了頭:“不到一百分的我不補。”
沈浩澤這才知道被鄙視了,有些惱羞成怒,索性一咬牙直接道:“補課不行,追你行不行?”
肖楊啞然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十五歲以下不考慮。”
兩人在路上堵了這麽久,終于有車拐進路口,滴滴按着喇叭。
沈浩澤被将了一軍又一軍還不甘心,拱着車子向前追了幾步,高聲喊道:“楊老師,天不早了,我請你吃個飯吧!”
吃什麽飯,肖楊重新發動汽車,上了一下午課他現在只想回家躺着,小孩子真是不懂成年人的艱辛。
他透過後視鏡确認那小子沒有跟上來,提升了車速回家。即使這樣還是比平時晚了将近半小時,回到家時天已經是蒙蒙黑,樓下便利店賣光了最後一份咖喱雞塊飯。
肖楊本來也沒什麽胃口,買了兩瓶礦泉水就上了樓,洗漱了一番不到八點就裹進了被子,早上被餓醒的時候鬧鐘都還沒響。
冰箱裏空空如也——最後一份水餃早在前天晚上就已經吞入腹中。
他灌了兩杯礦泉水胃裏還是餓得發疼,又實在不想特地下樓買早餐,病急亂投醫找出兩粒口香糖放在口中嚼着,索性穿戴整齊了打算吃完早餐直接去學校。
S市五月的清晨帶着未驅散的涼意,肖楊在電梯裏按掉自己的起床鬧鐘,感嘆自己真是愈加勤奮。
電梯“叮”的一聲打開,單元的玻璃門外一個青年大大咧咧岔着腿坐在花壇上,手撐着自己的下巴一點一點仿佛在打瞌睡。
肖楊:“……”
即使料到了經過昨晚那一番對話那人沒這麽快放棄,肖楊也沒想過他會在清晨六點追到自家樓下。
真不知道這人是怎麽躲過門衛的盤查,難道是翻牆而入?
這社會還有沒有安全感了?
花壇正對着單元大門,肖楊避無可避,只能冷着臉從他身邊悄悄經過,想趁他不注意留他自己在這裏思考人生,好好感受一下S市的霧霾。
誰知就在他開門的瞬間對方猛然擡起頭來,迷茫的雙眼看到他的剎那迅速聚焦,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行動,原地躍起攔在了肖楊面前。
肖楊胃裏發空心情自然不好,沒有前幾天那份耐心跟他插科打诨,一張俏臉春寒料峭,冷冷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幹什麽?”沈浩澤聲音有些哆嗦,仔細看的話他的鼻尖其實也凍得發紅,他為了嘚瑟只穿了件薄款運動夾克,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态不得不強行做出游刃有餘的架勢,“來接你上班啊。”
如果不是時間地點不對,肖楊真的很想問一問他到底怎麽溜進來的,但是眼下他并不想和這個擺足了架勢拿哄小姑娘那套來追他的小混蛋講話,他更關心小區門口的早點攤有沒有開門。
“不需要,”肖楊說,“我有車。”
“我的車就放在門口,”沈浩澤不死心地推銷着自己,“特別酷,你坐上就知道了。”
聽他說完這句話,肖楊一愣,心頭竟然湧上些好笑的感覺,也沒有之前那麽生氣了。
這麽幼稚,他何必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沈浩澤卻完全沒有意識到對方不經他允許徹底把他劃入了小朋友的行列,獻寶似的從背後拎出麥當勞早餐到肖楊面前。
誘人的香氣從包裝紙袋中飄出,肖楊告誡自己貧賤不能移,堅定地把那雙手從自己面前撥開,拿出為人師長的耐心對沈浩澤下最後通牒:“我不會吃你的早餐,也不會坐你的車。”
沈浩澤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竟然問他為什麽。
肖楊胃裏又開始發疼,尤其當麥當勞就離自己不到三十公分,面前發育過剩的小混蛋傻得讓人心疼,他一字一句道:“因為我對小孩子不感興趣。”
沈浩澤臉色一變,急道:“我不是小孩了!”
“小孩子都這樣說。”肖楊擺着手向前走。
沈浩澤被踩到了痛腳,臉上本還存着三分的笑容瞬間全部消失,停在原地臉色陰晴不定地看着肖楊與他拉開距離,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來,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別把我當小孩!”
他動作突然,肖楊着實吓了一跳,猛地轉過身,烏亮亮的瞳孔微微震顫着,試圖把手臂抽出來但是沒有成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放手!”
肖楊個子不矮,但是骨架小,手臂握在手中只覺細細的一條,沈浩澤心裏動了動,湊近了他一點,沉着嗓子說:“放開你可以,但是別把我當成什麽都不懂的小孩!”
肖楊不說話,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兩個人一時之間都沒有動作,在清晨的薄霧中無聲對峙着。沈浩澤看到他嘴唇都微微顫抖着,氣還沒來得及生完又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把人完全惹毛了,只好悻悻地松開了手。
肖楊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徑直繼續向前走去。
今天是周五,那小子看樣子還是學生卻完全沒有要去上課的意思,像栓了繩子一樣拴在了肖楊身上,陰沉着一張俊臉,害得幾位早起晨練的鄰居看到肖楊都猶豫着不敢打招呼,偷偷打量着跟着的煞星,私下裏讨論六號樓的肖老師被人追債。
肖楊頭皮發麻,加快了腳步刷卡走出了小區,大門一開他就看到了大大咧咧停在門口的黑色機車。他知道那人騎了摩托來,料想他不能把自己的愛車抛下不管,這才臨時改變主意搭公交上班,果然沈浩澤一出門就徑直走向了自己的車。
機車從身邊呼嘯而過,帶着麥當勞遠去,肖楊長舒一口氣,以為總算踩着了這位祖宗的尾巴,擺脫了這個麻煩,這才想起自己仍是饑腸辘辘,心情不錯地填飽了肚子。
肖楊長得好性格好,從小到大身邊都不乏追求者,但是長到二十五歲還能被比自己小了少說有七八歲的小男孩盯上,還是這麽個明目張膽自信過頭的玩意兒,也不知道是該煩惱還是該慶幸自己魅力不減。
這個麻煩跟了他一個禮拜,害他忘記采購又錯過晚飯只能餓着肚子上班,他置之不理過,也好言相勸過,最終還是不得不說了重話才總算解決。
肖楊性子從容,這件事情只當做是一段小小插曲,半天不到就抛到了腦後。
這天晚上輪到他的晚自習,他帶兩個班的化學,一個班一節,要九點四十才能下班。
一中的晚自習雖然分了科目,形式上還是以學生自主學習為主,肖楊發了練習題給學生做,自己坐在講臺上批改作業。
臨近期中,學生緊張肖楊也不見得放松,拿出學生做完的練習題認真批改着,他做事認真,學生也自覺,平日裏都是大家埋頭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互不幹擾,今天卻有些奇怪,一節課進行到一半底下竟然傳來學生竊竊私語的聲音。
偶爾有一兩個人說話倒也正常,肖楊開始沒在在意,只是後來聲音越來越大,甚至出現騷動的趨勢,他心下覺得奇怪,擱下筆擡頭一看發現靠近走廊的兩排學生都在朝窗外看。
他擰起眉頭,随着學生一起看去。
夜色中有人正靠在走廊的欄杆上,星光燈光把那人的臉勾勒出陰影輪廓,他看過去的瞬間那人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碰撞,肖楊驀地心中一空。
随即他反應過來,“啪”的一聲放下筆起身走出教室,關門的瞬間班裏轟地炸了鍋。
這學期開學二班的班主任沒收了一個小姑娘的本子,小姑娘英語課偷偷摸摸寫小說,男主角頂着肖楊的姓名,高冷又癡情,霸道總裁範兒十足,逗得一衆老師哈哈大笑,一度在一年級辦公室競相傳閱。
肖楊自己也看過,又好笑又無奈,搞不懂現在的孩子是怎麽想的。
就像他不懂這個早上還一副自尊心受挫要跟他老死不相往來的人怎麽到了晚上還能若無其中晃來他面前。
沈浩澤不知道從哪裏搞了件一中的校服,他生得實在好看,個子又高,藍底白袖的寬大外套硬生生被他穿出了時裝感,但是急火攻心的肖老師并沒有心情欣賞,一言不發往樓梯間走。
沈浩澤從欄杆上直起身來,沖教室裏盯着他看的八卦群衆挑了挑眉,跟上了肖老師的腳步。
他今晚格外老實,也不說抓人手臂,乖乖跟着肖楊下了樓。
今早他心裏憋着股氣,跟肖楊分開後回家悶頭睡了一上午,下午到學校又拉着石紹東去網吧開黑,走出網吧已經是夕陽西下,石紹東買了兩杯冷飲,他的手指接觸冷飲冰涼的瓶壁,忽然回憶起握住那小老師手臂的觸感,便又死皮賴臉跑了過來。
他斷定肖楊不知道他的字典裏是沒有“知難而退”四個字的,所以看到他出現才會這麽驚訝。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樓下,沈浩澤貼肖楊很近,後者轉過身險些就撞上了他的胸口。
肖楊後退了一步,和他人與人之間的保持禮貌距離,臉上是掩飾不了的疲憊。他下意識按了按酸脹的太陽穴,輕聲道:“你是哪個學校的?”
“嗯?”沈浩澤比肖楊高了半頭,面對着他居高臨下站着,臉上帶着笑意。
“哪個學校的?”肖楊又重複一遍。
他的聲音比之前提高了一點,沈浩澤聽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并不回答,反而答非所問地緩緩說:“我來找我妹,她是你們學校高一的,”他一邊說一邊暗自觀察着肖楊的臉色,見他沒有大的波動才繼續道,我不知道她哪個班,只能一個一個找。”
“好,”肖楊點點頭,“找到了嗎?”
“沒有,”沈浩澤實話實說,“我看見你就不想找了。”
饒是肖老師久經沙場也為他的厚臉皮震驚了,面對這樣不按套路出牌的毛頭小子生平第一次後悔自己生了這麽一張人見人愛的臉,即使是小孩子也完全耗盡了他的耐心,肖老師放了狠話:“以後別再來了,不然我只能叫保安。”
“保安?”沈浩澤好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眉眼間現出嘲諷之色,“他們能拿我怎麽樣?”
肖楊沒想到沈浩澤壓根不在乎,聽了他的話氣得一時沒了反應。沈浩澤湊到他面前,看他皺眉都沒了力氣,疑心自己又把人逼急了,好言相勸道:“楊老師,你就跟我約會,至少約一次,說不定到時候我不纏着你你都不幹了呢。”
正如沈沅沅總結,沈浩澤最擅長死纏爛打,把人纏到身心俱疲他就贏了。此時此刻肖老師就身心俱疲,他想了一想還是決定拿出殺手锏:“楊老師可以跟你約,但是肖老師,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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