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肖楊看清那雙眼睛,一顆心急速下墜,全身的血液一寸寸凝固,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沈浩澤……

站在他對面的,正是五年未見的沈浩澤。

沈浩澤似乎又長高了一些,相貌也有了些許變化,眉宇間更加英俊,只是眼神中的鋒芒被很好地掩藏起來,多了幾分沉穩。

仿佛不是他,面前這人周身的氣場和從前判若兩人,可是又确确實實是他,只是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大人,在肖楊不知道的時間裏。

他長大了。

博物館中燈光昏暗,年輕的情侶在展櫃前竊竊私語,晶瑩剔透的彩色玻璃制品在紫色絲絨展布上安靜地供人欣賞,暧昧而寧靜,一切與剛才無異。

肖楊隔着兩層一塵不染的玻璃,隔着石榴紅的香水瓶,與那人遙遙對望,心跳猛地快了兩拍,忽覺這玻璃也沒有看起來那麽明亮,叫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怔怔地沒有動作,連自己身處何處也全然忘卻。

正發愣,入口處傳來噪雜的動靜,戴着紅色帽子的講解員帶領着一群游客踏進展廳,方才停滞的空氣重新開始流轉,說話聲、腳步聲,安靜的展廳瞬間喧嚣起來。

肖楊猛然清醒過來,正尋找自己的聲音,游客向這邊擁擠過來,他正站在香水瓶的正面,只聽講解員的聲音靠近,正講着“這只香水瓶産自法國塞納河畔巴爾玻璃廠……”腳下不知被誰推搡了一把,整個人往旁邊一趔趄,手臂就被人牢牢握住,将他從人群中解救了出來。

肖楊連忙道謝,被那人握住的地方微微發燙,那熱度還沒傳到心髒,對方已經自然地放開了手。他那麽高,一下子就遮住了肖楊全部的視線,讓他視線所及只能看到他一人,物是人非,當年那個跨着機車在學校門口攔着他的少年衣冠楚楚地站在他面前,眼神裏的,是他陌生的神情。

肖楊微微仰頭,沈浩澤的表情相當平靜,看着他的眼神沒有一絲波動,沖他微微一笑,随意道:“好巧啊肖老師,又遇到了。”

肖楊只好說:“真巧。”

是真的好巧,S市那麽大,怎麽他和他總是遇見,還是在這樣的地方,他記得兩人第一次約會就是在省博,那時沈浩澤無聊得直打瞌睡,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他也會來這裏。

物是人非,這四個字跳入肖楊腦中,讓他險些又失了神,剛恢複鎮靜,就聽到沈浩澤笑着說:“真沒想到能遇到你,昨天聽小婧講我還不信,沒想到今天就親眼見到了。”

“昨天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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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沈浩澤大度地一笑,“肖老師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有行人從背後經過,擦到肖楊的手臂,他下意識回頭,拼命眨了下眼睛,再回頭,沈浩澤已經側過了身,往前讓了兩步,回頭看着肖楊,肖楊只得跟上他的腳步。

“肖老師一個人?”沈浩澤問他,“難道也和我一樣約會被放了鴿子才到這裏打發時間?”

肖楊自是沒有他這般曲折的理由,實話實說道:“我一個人。”

“一直在T市?還在做老師?”

肖楊點頭。

沈浩澤笑了一下,臉上表情讓人捉摸不透。

兩人再無話可說,沈浩澤不與他說話,卻也不說離開,肖楊只得和他肩并肩走着,手不是自己的,腳也不是自己的,連一顆心也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直到将一個展廳走馬觀花般逛完一遍,他才趕緊找了個落下東西的由頭,方得落荒而逃。

和沈浩澤分開,肖楊卻也沒有繼續逛下去的心情,舊地重游,偏偏又遇到從前的戀人,将他一顆心完全攪亂,總覺角角落落都是那人的身影,只要一個轉身就會和他撞個滿懷。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匆匆到地下停車場去了車,卻不發動,坐在狹小的車內望着車窗上的一小塊污跡,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正發呆,車窗忽然被敲響了,半透光的太陽膜外,正露出沈浩澤俊朗的面孔。。

肖楊只得放下車窗。

沈浩澤的表情再自然不過,客氣地問他:“外面下雨了,肖老師介意送我一程嗎?”

肖楊找不出理由拒絕,心裏亂糟糟一團,任由他上了車。

沈浩澤穩穩地在副駕駛坐定,扣上安全帶,好整以暇看着他。

肖楊再不情願也只能發動了汽車,問他:“你家在哪兒?”

沈浩澤報了座小區的名字。

他說得随意,肖楊卻聽得驚心動魄,只覺一顆心像是被誰攥在手中,心跳快或者慢都要由那人掌控。

“不認得路嗎?”沈浩澤見他沒有動作,問道。

肖楊頓了頓,回答:“認得。”

他怎麽會不認得呢,畢竟那是他曾在那座小區居住了整整五年。

五年實在太久了,久到他至今仍記得那家中每一處家具的擺放,久到有時他早上醒來恍然間仍覺得他躺在那間卧室,那個人正在身邊熟睡。

可是五年也确實太久了,久到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久到他猜想也許是自己記錯了名字也說不準。

沈浩澤卻說:“那就走吧。”

穩定住情緒,肖楊踩下油門,汽車緩緩駛出停車場。

外面果真下起了雨,道路兩旁的梧桐樹在雨中靜靜伫立着,樹葉被初秋的雨水打落,有一片落在了車窗上。

沈浩澤一直看着窗外,他不說話,肖楊自然也不會主動,未避免氣氛太過尴尬,肖楊打開了廣播,聲音不大,甚至不及窗外的雨聲。

車內安靜,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以及遠處的鳴笛聲,肖楊開着車就心不在焉起來,行駛在熟悉的街景,他的思緒飄得很遠,模模糊糊中聽見有人說話,直到對方叫自己的名字才回過神來。

沈浩澤仍微微側身向着車門,視線卻回過頭來落到他身上,對上他茫然的眼神,微微笑了一下。

肖楊自覺失态,連忙補救:“怎麽了?”

沈浩澤搖搖頭,再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淡道:“S市的雨季真是一點都沒有變。”

雨刷将車窗上的雨水抹去,只一瞬,雨水又紛紛落下,迷蒙了視線。

好像是這樣的,肖楊想起很多年前,他還在S市生活,雨總是下個不停,有時出門時還是晴天,突如其來就會下起暴雨,有一次他開車出門還被堵在了高速公路,手機沒有信號,沈浩澤甚至……

他及時收起回憶。

回憶無益,只是徒增煩惱。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路上甚至積起了水,公交站牌下擠滿了避雨的行人,望着車水馬龍,露出焦急又平淡的神情。

T市雖與S市比鄰,印象中卻沒有這裏的雨季來得迅猛,肖楊好久沒有在大雨中駕駛,絲毫不敢怠慢,很快就分不出心思去思考別的事情,專心致志開起車來。

汽車駛入熟悉的小區,沈浩澤指揮着他轉向,肖楊一顆心懸在半空中,直到在陌生的樓座前停下,方得片刻放松。

肖楊沒有熄火,對沈浩澤說:“到了。”

沈浩澤坐着沒動,過了一會兒才解開安全帶,剛一打開車門,紛雜的雨聲瞬間放大,混着發動機的聲響,讓人說不出的心煩意亂。

他頓了頓,接着轉過頭,說:“雨太大了,要不要上來坐坐?”

雨實在太大了,車門只開了一道縫隙,雨水就從門縫中鑽進來,落到了肖楊的手上。廣播裏女主播不厭其煩地說重複着這糟糕的天氣,提醒市民謹慎出行,雷暴天氣即将到來。

正說着,一聲驚雷就落到了地上,肖楊莫名想到小時候還沒有禁鞭的時候,弟弟将點燃的炮竹扔到他的腳邊,響聲似乎還不如此時的一半,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

沈浩澤見了,将車門掩上,湊近了他一點,說:“走吧,家裏沒人。”

都怪這雨下得太大,肖楊從車裏翻出一把雨傘,沈浩澤鑽到傘下,傘太小,兩個男人躲在下面實在勉強,肩膀不得已撞在一起,肖楊撐着傘,沈浩澤忽然一把包住他握住傘柄的手,他下意識想要退縮,沈浩澤已經将他的手往上托了托,淡道:“看不到路了。”

肖楊這才注意到雨傘只堪堪舉過他的頭頂,連忙順着他的動作将雨傘盡量舉高。到單元門不過幾步路,肖楊的褲腳被雨水沾濕,再看沈浩澤,一邊肩頭完全濕透,他也完全不在意,放開肖楊的手,說:“這邊。”

其實不用他講,肖楊也知道該走哪邊,雖然樓座不同,但是樓內的布景與肖楊從前住過的那座完全相同,他收起雨傘,跟上前面那人的腳步。

沈浩澤住在頂層,房子比他和肖楊之前的都大,厚厚的地毯從客廳盡頭的落地窗一直延伸到玄關,沈浩澤從鞋櫃中取出拖鞋放在肖楊腳下,肖楊規規矩矩換上,小心翼翼踩在柔軟的地毯上。

房子裝修簡潔,每一處都收拾得整齊幹淨,就連沙發上抱枕的擺放也是規矩妥帖,房間各處似乎連一件多餘的東西都沒有,好像透過這些能看到主人的一絲不茍。

肖楊不自覺想起他第一次去沈浩澤的公寓,也是個雨天,他險些被滿地的鞋子絆了一腳,沈浩澤想給他到一杯水,竟在廚房找了半天杯子,後來某一天他幫他打掃,一直到夕陽灑滿房間才勉強把客廳收拾出來。

“喝點水吧。”

沈浩澤将一個淡藍色的玻璃杯送到他面前,肖楊接過水杯,禮貌道謝。

他今天總是想起從前的事情,次數比過去五年間加起來都要多,實非自願,他提醒自己這不是回憶。

沈浩澤在另一邊沙發上坐下,視線落在他在玻璃杯上摩挲的手指,肖楊注意到,跟着他一起看去,他笑了一下,随意地說:“剛才就想問你,怎麽不戴戒指?”

肖楊一愣,手指下意識蜷縮,這才想起自己撒過的謊來,太過久遠,連他自己都差一點忘記。在沈浩澤心中,他應該早就結了婚,算起來,說不定孩子都跟佳佳差不多大了。

肖楊沒有解釋,盯着自己的無名指,只說:“也不一定一定要戴。”

沈浩澤沒有追問,只是臉色不太好看,而肖楊只顧着喝水,自然沒有發現。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了沉默。

肖楊終于後悔起來,他不該上來的,他和沈浩澤之間早就無話可談,從他将請帖親手塞進沈浩澤手中時就注定了今天的局面,他答應了老媽的,他們不該見面。

肖楊口中苦澀,将杯中的水一飲而盡,站了起來,說:“這雨一時也停不下來,我還是先走吧。”

沈浩澤擡起頭,跟着他一并站了起來,将袖口的紐扣拆了,衣袖挽到小臂,從他身邊走過朝廚房走去,回頭看着他說:“吃個飯再走吧,想吃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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