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震驚
所謂副榜一開始出現于鄉試之中, 鄉試副榜之人可以入國子監讀書, 算是對鄉試成績優異但是沒有中舉之人的一點鼓勵和福利。可入國子監讀書, 國子監是全國的最高學府,一旦肄業就有做官資格,到時候去吏部遞上名帖, 被吏部登記造冊之後,但凡哪裏有官員缺口, 便也可以從監生中選官, 只不過一般只能去做一些基層小官, 例如地方上的府縣巡檢、稅目這種九品芝麻官,并且很難晉升
而現在的院試副榜則完全是前兩年出來的新規, 林清冷眼旁觀着其實也是朝廷撈錢的手段之一。
學子獲得秀才功名後, 是可以入縣學、府學讀書深造的。但是縣學、府學中的教學水平實在一般。縣學設教谕一人,訓導三人, 都是舉人出身,但是因為中了秀才的人基本都已成家的多, 很少真的在縣學中苦讀, 教谕等人也只是偶爾露面, 更多的是組織每年一次的歲考,檢查學員成績。若論指點,那是沒有的, 除非你确實關系過硬。這也是為什麽很多人雖然考上了秀才, 有出路的去別處尋師問道, 沒出路的閉門苦讀, 也不太去縣學的原因。
只是對已經考中秀才的人來講,縣學去與不去皆無所謂,但是對于只差一點就可考中秀才的童生來講,縣學還是很有吸引力的。至少他們可以與秀才這一層次的人相交、讨論學問,增長人脈;也可以在每年的歲考中摸清楚一些基本的考試規律和走向;更甚者可以接觸到教谕,若能走上關系,對其下一次的科考也是相當有助力。
許是吃準了考生的這種心理,朝廷以一年四十兩的收費标準給那些錄入院試副榜的人,允許他們進入縣學學習。基本上能考中副榜的考生家中條件都不差,一年四十兩就算做個人脈投資也劃算的很,所以都會給朝廷出這個銀子。
古代能當官的沒一個傻子,種種撈錢手段林清已經是見了不少,尤其是如今的大明朝內庫空虛,急需用錢,這幾年塞外蒙古又是虎視眈眈,大有卷土重來之意,軍備競争搞的如火如荼,官員層層盤剝的也愈發厲害。
只是這副榜第一在林清眼裏,簡直分文不值。他們家沒有這個銀子浪費在這個縣學上,副榜第一和不在榜上根本沒有差別。除了讓林清心裏更加憋悶以外,毫無用處。
沒及格就是沒及格,不會因為他考了五十九分,這門功課就可以不用重修了。
林三牛立在那裏久久沒說話,過了良久才抖開幹澀的嘴唇道:“那,那我們家去吧。”
老實的漢子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看着兒子失落的小臉心裏也是一陣心疼,心中更是五味雜陳,不一而足。
所謂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不過如此。
林三牛一開始的時候,覺得林清能考上童生他已滿足,至少放眼林家村,可是一個童生都沒出過!不說別的,以後在林家村像荀夫子一樣開間私塾,娶個賢惠的妻子,平平淡淡過一輩子足夠了。至少比他自己,就要輕省不少,不用再面朝黃土背朝天地過一輩子,只需教書育人,手上身上永遠幹幹淨淨的,足夠了。
可是看着林清縣試府試都輕輕松松的考過,甚至一場比一場名次考得高,便給了林三牛莫大的自信,認為這次院試自家兒子也能輕松考過,取得秀才功名!尤其是在見識了府城和郡城的繁華,見識了鄭光的大手筆,林三牛更是希望兒子可以更進一步,能過人上人的生活。
可惜天不遂人願,林清第一次的科舉之路似乎到了院試這一步,便已戛然而止。
院試三年兩次,這次不中,就要等到後年再來,後路之艱辛,讓林三牛這個農家漢子都不願意去想。有時候林三牛甚至覺得,雖然自己終日勞碌,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啥大煩惱。而兒子卻是自入學起就沒有一天休息過,在別人家的孩子都在外面爬山下河瘋玩的時候,小小的狗子已經手執毛筆,苦練不辍,手指間甚至因為長年累月的寫字,已經寫出了厚厚的繭子,學習不可謂不用功。
縱使如此,這次院試還是沒有過。科舉之難,難于蜀道!鯉魚躍龍門,又有多少鯉魚真的可以躍過?就算躍過去了,恐怕也得脫層皮吧。
父子兩個都不是善言之人,回客棧的路上兩人皆是一言不發,沉默中帶着心酸。
回到客棧後,兩人已經開始準備打包東西了,林三牛前兩日已經約好了一家車馬行,約定後天一早回同和鎮,這樣一路上十多天的時間也有個保障。
原本林三牛想着過了院試,他們可以好好慶祝一番,明天去郡城逛一逛,買點東西帶回去,現在卻也知他和林清都沒有這個心情了。不過和車馬行的時間已經約好,定銀也交了出去,只得再在客棧中待上兩天。
林清心中說不失望難過,那是騙人的,此刻也沒什心思再想其他,收拾好本就不多的行李,閑極無聊便習慣性地拿起書本看了起來,卻是定定看了許久,都沒有翻過一頁。
林三牛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暗自埋怨自己的笨口拙舌,若是媳婦在這裏,倒是還可以和這孩子說叨說叨。只是林三牛也了解自家兒子,心思重,家裏沒一個讀書人,說的東西他不一定能聽得進去。
正在這時,鄭光找了過來,他也是剛剛從書童那邊得到消息,說這次林清院試沒有過,心中略有擔心,忍不住過來看看。
鄭光這次考了第七名,算是成功交差,這次考完後也不會再回河西鎮,直接和書童一起回京城。原本以為林清這次定能和他一起考中,誰知他卻只以一名只差,名落孫山。想到此次一別,再見不知何時,心中也是感慨萬分。
林清強打起精神接待了鄭光,鄭光見林清态度還算平和,雖然略見憔悴但說話語氣和平時一般無二,心中也微松了一口氣,旋即提議道:“我聽說這廣陽郡郊外有片縧柳林,風景奇美,要不我們明日一同前去郊游賞玩?”
林清心下是拒絕的,此刻他并無玩樂之心,而是要歸攏好心思,想想下一步要怎麽走。但是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林三牛就接口道:“好好好,鄭公子這個提議好。清兒,你要不明日就去郊游吧,反正我們約好了後天出發,時間上也不妨礙。”
林三牛正愁如何開導林清,正好瞌睡送來一個枕頭,若是鄭光能帶着林清散散心,去去心中的郁氣,這是再好不過的。
林清見林三牛已為他答應下來,便也不好推辭,只能點頭應是。
次日一早,鄭光牽來了兩匹馬,因為知道林清不會騎馬,年紀又小,所以只給了他一批矮腳母馬,性格柔順溫馴,最适合初學者。
林清倒是确實兩輩子第一次騎馬,心中有些好奇又有些躍躍欲試,看了兩遍鄭光的示範動作後,踩着馬镫,顫顫巍巍得爬上了馬,姿勢實在算不上優美。
鄭光忍不住哈哈一笑,調侃道:“林老弟,你可要好好學習學習怎麽騎馬啊!否則等你成親那一天萬一爬不上馬背怎麽辦?”
鄭光不知道如果林清到時候娶個鄉村女子,根本用不上騎馬,趕輛驢車就能把媳婦接回家
不過面對鄭光的調侃,林清也有些不好意思,臉上微微露出一抹羞窘的笑意,坐在馬背上也是多有不适,雙手死死抓着缰繩,生怕掉下去。
“不用緊張,像我這樣背挺直,手輕輕拿着缰繩就好,現在是城裏,也不可縱馬,慢步到郊外即可。”一路上聽着鄭光的指點,林清也放松了下來,一點點摸索騎馬的技巧。
等到了郡城郊外,林清和鄭光下馬,将缰繩交給勤書,兩人繼續向縧柳林處走去。
六月的風已經開始有些微熱,正好是二十幾度的溫度,吹在身上還是讓人覺得十分舒爽的。這個時代沒有像現代那樣的高樓建築,滿眼望去都是藍天白雲,此處郊外有一條河流蜿蜒而過,周圍種上了不少縧柳樹,随風蕩漾,河水清澈,确實別有一番風味。
這種自然的味道,似乎帶着溫柔的撫慰,慢慢抹平林清躁動不安的心。
因為院試剛剛放榜,尚且還有很多考生集結與此,文人多浪漫,聽聞這處風景秀麗,不少人也約了同伴前來,故而人群三三兩兩,此地也算有些人氣。
尤其今天是放榜第二日,按照慣例,那些中了秀才的考生會在今天晚上到學政大人處參加簪花宴,介時郡城府的大小官員,鄉紳名流也會參加,算是一場賀宴也是一場結交之宴,故而有些善于鑽營的考生就會在簪花宴前先和那些考中秀才的試子小聚,搭上一條人脈。
也沖着這個,這處也會有些閨閣女子成群結伴過來游覽,至于目的,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文人墨客,秀雅風景,嬌女癡客,構成一幅絕妙的圖案,也激發了很多年輕才子的少年意氣,在這種境況下留下一兩首絕妙詩歌,供人傳唱,則是衆多文人YY中的最好表現時刻。
“好!”忽然前方爆發出一陣喝彩聲,打斷了林清細細品味風景的思緒,和鄭光一起朝着那處看去。
前面是一座涼亭,那邊圍了不少穿儒衫的讀書人,有幾個大膽的女子也在不遠處站着,似乎都在圍觀什麽。
鄭光是個喜歡熱鬧的,哪裏熱鬧就往哪裏湊,當下不由分說就拉着林清往涼亭處走去。
林清原本不想往那邊湊,但是拗不過鄭光的興致,等到走的近了,才知道裏面是在舉行詩會。
文人才子最是喜歡搞這一套來展示自己的才華,可惜林清詩才平平,從來沒有去參加過這種文會。
鄭光倒是參加過幾次,他寫詩寫的不錯,也有急智,但是他不耐煩那些人互相吹捧,也不喜歡那些寒暄客套,所以也不喜歡去。
鄭光知道裏面是在搞詩會,也是有些意興闌珊,不過因為鄭光個子高,雖然他們在外圍,但是還是一眼看到了裏面的情況,嘴裏“呦呵”一聲,又立在那裏不走了。
“林老弟,你知道裏面是誰嗎?”鄭光微微彎下身子,小聲問林清。
林清個子矮,根本看不到,就算看到也覺得這裏除了鄭光,他并沒有認識什麽人,所以搖頭表示不知。
鄭光悄聲道:“是這次的案首,沈牧涵!他這次走狗屎運了,聽說連中小三元,看現在把他得意的!”鄭光撇撇嘴,心中的不屑溢于言表。
“沈牧涵”這個名字林清記得,确實就是這次的案首,不過沒想到還能連中小三元,像這種人才華一定不錯,考個舉人不成問題。但是聽鄭光的意思,兩人好像有過節?
林清給了鄭光一個疑惑的眼神,鄭光來勁了,繼續悄聲八卦:“他爹是吏部左侍郎,家裏就這麽一根獨苗,從小就天天吹他兒子神童,說的活靈活現的,什麽過目成誦,什麽三歲識千字,五歲背唐詩,七歲熟讀四書五經,就連我外祖父都誇他所作詩文有靈氣,日後必成一大家!其實啊,這小子焉兒壞着呢,整日裏裝清高,眼睛都往上翻的,也不知道京裏那些姑娘是不是眼瞎,還說什麽他是燕京第一才子,可把我笑的!我跟你講,別看他比我還小兩歲,前兩年搞出了一擲千金給一個青樓花魁贖身的事,還說他們兩個清清白白,只是不忍看到人家花魁受蹉跎,還傳成了一段佳話!我呸!這次也是因為他祖籍在幽州,過來參加考試的。你看看現在被這些試子捧着那得意樣,人家只是沖着他老子官位的好不好,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鄭光扒人家八卦起來一點都留情面,看來對這個沈牧涵是積怨已久,估計這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引起的反效果吧。
不過林清也沒打斷鄭光,聽得津津有味,畢竟在這個娛樂匮乏的時代,有點八卦猛料也不錯啊。
林清和鄭光站在離人群稍遠的地方,說話聲音又小,所以也沒人聽到他們在談論什麽。反而裏面的聲音不時傳出來,現在他們正在以“柳”為題賦詩一首,衆人寫好之後,就會有聲音洪亮者高聲朗讀,大家評判好壞。
“來來來,我們讀一下案首的詩。”一男聲從涼亭那邊傳來,此時鄭光剛剛結束了八卦,林清正好有閑心去聽聽案首的詩是否确實名不虛傳,故而也是洗耳傾聽。
“楊柳千條送馬蹄,北來征雁舊南飛。客中誰與換春衣。
終古閑情歸落照,一春幽夢逐游絲。信回剛道別多時。”
“好!”人群中再次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喝彩聲,就連旁邊的幾個閨秀都忍不住鼓起掌來。
“沈案首詩才絕頂啊!”
“是啊,我等不及萬一!沈案首此次案首之位,心悅誠服啊!”
“我敢說,今日詩文魁首,必是沈案首無疑了!”
一聲聲的恭維不住入耳,鄭光臉上不屑之氣更重,但是心裏也不得不承認,這詩是真做的好!
全場唯有林清一人僵立當場——因為這首詩歌他聽過!
如果記憶沒有出現偏差,這首詩是清代詩人納蘭性德所作,這,這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啊!
難道真如陸游所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這,太怪異了!
就在此時,圍在一起的衆學子忽然散開,準備換個地方繼續讨論詩詞,中間簇擁着一個俊秀挺拔的少年,就是沈牧涵!
沈牧涵穿一身藍色長袍,風度翩翩,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書卷氣,舉手投足都是自信風雅,長眉修目,鼻梁高聳,薄唇緋紅,微微一笑間,就讓周圍的女子呼吸一窒。
只是林清看到沈牧涵的那一刻,瞳孔一陣緊縮,臉色一片慘白,籠在袖子裏的手指在劇烈地顫抖着,心髒撲通撲通得跳的厲害,盯着沈牧涵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一個洞!
這個人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的一個細微的動作,林清就知道沒錯,這個人就是他!不會是別人!就算燒成灰,他也不會錯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