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考核

雲天書院每一屆的考核題目和形式都不一樣, 但是最主要的肯定還是文試。在場的都是飽讀詩書之輩, 每個人過來應試都帶着考籃, 原本以為考試地點在教舍內, 誰知道那位穿着墨色長衫的老者就讓大家在這個空地上開始考核。

難道是直接坐地上?會不會太有失風範了?這——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天下第一的書院嘛, 說不準就追求什麽魏晉風流、不拘一格, 有幾個學子以為自己猜到了什麽, 為了争取一個好印象, 直接席地而坐,等待夫子出題。

“坐什麽坐?誰讓你們坐了?都給我站起來!”墨色長衫的老者看着脾氣有些火爆,看到有些學子竟然坐了下來,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從現在開始,所有人, 聽着,是所有人, 紮馬步!一炷香時間, 沒挺過的,就主動離開!”

說完朝旁邊手一揮,就有兩個雲天書院的學子搬來了香案,上面插着一炷香, 林清曾經換算過, 一炷香燃完差不多是半個小時, 也就是說紮馬步半個小時??讓這些文弱書生??

林清整個是有些呆愣掉了!

不止林清, 其他來應考的學子也是紛紛嘩然,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是來讀書考科舉的,又不是來考武狀元的,紮什麽馬步啊?這裏真的是雲天書院嗎?該不會是走錯路了吧?

“肅靜!如果不想考核者,可以直接出去!”季學明說話毫不留情面,也不在意學子裏面有好幾個都是有秀才功名的人,話也擺的很清楚,想要進雲天學院,就先過他這一關!

一時間,大家都安靜如雞,沒有人再敢發聲,可是心裏卻是叫苦不疊——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雲天書院還要考核紮馬步啊!這裏站着的大部分都是文弱書生,尤其是江南過來的學子,以文質彬彬、面若好女為榮,以五大三粗為恥,大多不重視身體的鍛煉,要他們紮上一炷香的馬步,簡直是要人命的事情!

季學明看着年有六十,但是卻紅光滿面、精神煥發,一個起勢做的很有味道,雙腳抓地,身子下沉,斂氣收腹,雙手置于腰腹兩側,一看就是平時沒少練的。

做完示範動作後,季學明再次嚴肅地開口道 :“竊竊私語者,逐!左搖右晃者,逐!時間未滿者,逐!現在——開始!”

随着季學明的三個“逐”字,衆學子再也不敢質疑什麽,等他話音一落,紛紛學着季學明剛剛的示範動作擺出姿勢。

前來應試的學子大部分是中了童生或者秀才,還有一些雖是白身但是對自己學問也有自信的。當前官學式微的情況下,除非是有家學淵源,上自家的族學就可以得到最好的教育資源,否則要麽托關系走人脈去蹭別人家的族學,要麽就是去類似雲天書院這樣的有名書院進一步深造。大家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希望能在雲天書院進一步的讀書,為将來科舉做準備。

所以對于這些人來講,你要是考核四書五經、詩詞歌賦,那是信手拈來,可是考核紮馬步,那可真是要了這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書生的命了。

林清站在人群間算是年紀小的了,幸虧他雖然看着瘦弱,但是因為從小需要走很多路上學,在鎮上當夥計的時候也是一站一整天,偶爾也需要做一些力氣活,紮個馬步一開始倒也沒有那麽不适應。

只是站在林清前面的一個書生,剛剛照面的時候林清就覺得這書生臉色白的吓人,看着就不健康,此刻剛剛不過過了幾分鐘,那人就開始搖搖晃晃起來,兩條瘦的跟麻杆一樣的腿抖得跟什麽似的。

那人好像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哆哆嗦嗦地站直了身體,有些憤怒地喊道:“這不公平!我們是來讀書的,不是來做莽夫的!還請夫子重新出題!”可能是因為太過緊張,喊出來的聲音都有些尖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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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學明看都沒看那個學生,嘴裏只吐出了兩個字:“出去!”

那名學子猛然轉身,提起放在地上的考籃,想要拂袖離去,但是可能剛剛蹲的時間有點久,動作幅度一大就是一個踉跄,差點撞到林清身上!

林清吓了一跳,看到那名學子慘白的臉上有着不正常的紅暈,嘴唇都有些氣的發紫了,臉上挂着汗珠,抖抖索索地就被雲天書院的學子帶着出去了。

此時那柱香才燃了四分之一都不到,時間慢到讓人絕望!

林清感覺到腿部的肌肉越來越酸脹,大腿也開始抖了起來,整個身子好像被人抓着往下墜,但是又不能往下墜,使勁地咬了咬自己唇,給自己提了一口氣。發髻邊緣開始不斷有汗水滑落下來,有些掉到了眼睛裏,導致眼睛酸脹地要命,也只能死命地眨眨眼睛,湧出了一些眼淚水,把那些汗水給沖刷掉。慢慢地,就連背部也開始發汗,十月的江南還有點微熱,很快就感覺到裏衣貼在背部的不适感,但是林清腦海中不斷背誦着公式定理、四書五經,企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好把這個難捱的時間過得快一點。

“撲通”一聲,最前面的一個學子居然直接倒在了地上,季學明一個眼神過去,就有雲天書院的學子将那人擡了出去,其他人一切照舊。

在那柱香燃到二分之一的時候,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堅持不住,紛紛倒了下來,一瘸一拐地離開了他們夢寐以求的書院,帶着遺憾離開了。

“我不倒!我不倒!我要留在這裏!我要留在這裏!啊——”林清旁邊的一名學子突然大聲地喊了起來,只見他整個人已經抖得不行,臉也漲的通紅,上面布滿了汗水和淚水,崩潰到大哭大喊,想要阻止身體的下墜,可是無奈他的身體還是堅持不下去了,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其他人想要把他帶走的時候,那人都死死扒住地面不想離開:“求求夫子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書讀的很好的,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

“讀書為了什麽?”季學明突然走到了這名學子面前,沉聲問他。

那個學子一愣,沒有接口,季學明繼續道:“我看你是為了考功名吧!你難道不知道鄉試的時候需要三天三夜呆在一個小號房裏,要挨得了凍、受得了餓嗎?身體稍差者,這三天怎麽過下去?今年秋闱蘇州府一學子因為受了風寒繼續科考,回家後就高燒不退,三天後就離世了。是,你們學子是來學聖人之言的,但是沒有好的身體,一切都是零!”

能讀的起書的,家裏條件都不算差,讀書人忙于書山學海之中又自诩身份,很少有人主動去鍛煉身體,這幾年鄉試中屢屢傳出學子身體不适,在科考中暴斃或者回家後大病一場的消息,實在令人扼腕嘆息!

那名學子被帶了下去,剩下的人聽到季學明的那一番話,也終于知道這次雲天書院要考核紮馬步的用意。但是知道歸知道,身體還是受不了啊!

仿佛到了一個臨界點,不少人都堅持不下去了,紛紛退出了考核,一下子廣場人就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三十幾號人繼續在那裏苦苦堅持着。

林清感覺到腿部簡直像有上萬只螞蟻在噬咬着自己,原本白皙的俊臉上現在已經紅成一片,汗水就像雨點一樣“吧嗒、吧嗒”地快速滴落下去,有些淹沒在了林清的衣袍中,有些直接滴落在了地上,暈出一攤水跡。

有很多次,林清就想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就到此為止吧!腦海中也有個聲音在蠱惑着他,到此為止吧,倒下了就舒服了,就再也不會這麽累了!但是林清狠狠地甩甩頭,将這些磨人的聲音甩去,然後堅定住自己的身體,明明已經是超負荷在運作了,但是他還是用極大的毅力在和自己做着做原始的對抗!

漸漸地,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整個廣場上竟只剩下了十幾個學子還在苦苦堅持,每個人的動作都開始變形、搖擺,雖然季學明沒有說什麽,但是要命的是這柱香好像怎麽也燒不完一樣,還有一小撮頑強地立在那裏!

此時簡直恨不得有一陣大風狠狠地朝着這柱香吹去,能早點把它燒完!

林清的眼神都有些飄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學子和他一樣在那邊堅持着,腦海裏走馬花似的閃過林三牛和張氏分別時的依依不舍,荀夫子的尊尊教誨,二哥笑着和他說“盡力就好”,甚至還思維發散到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和狹義相對論上去。

眼前是一片模糊,就連耳邊似乎也在轟轟作響,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整個人都好像在火上燒。

可是,不能放棄啊!說什麽,也不能放棄!

他要守護他想守護的人!他要得到他想要的!只不過一個小小的關卡,怎麽可以,輕言放棄!

說什麽,都要留下來!

“時間到!”季學明話音剛落,所有還在堅持的學子都好像得到了特赦令一般,再也顧不得什麽書生體面,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只有林清,根本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他仿佛整個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依舊還在堅持着紮着馬步。

“時間到了。”季學明走到林清面前,輕輕地拍了拍林清的肩膀,提醒林清。

林清慢慢地睜開雙眼,墨色的眼底仿佛流轉出了耀眼的光芒,過了一會兒仿佛才理解了季學明話中的含義,以非常緩慢的速度掙紮着站了起來,嘴唇黏連到了一起,嘗試了幾回,才以異常幹啞的聲音回道:“謝夫子。”

即時那麽狼狽的情況下,林清依舊不曾随意倒下,維持着他最基本的,站立的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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