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會試

李守澤因為臉上有了一道小口子, 連忙急匆匆的告辭離去, 下個月就要開始會試了,他們早就登記好臉部特征, 如果到時候臉上有明顯疤痕,就算能入考場,下一步面聖的時候也會被視為不祥, 不管到時候考的多好,都會被丢到同進士裏面去。

科舉考試除了考試子們的學識才華, 相對而言也會看中一些外貌, 如果此人奇醜無比或者略有殘疾, 也是科考中的大忌, 一般最多止步于舉人。更有甚者, 舉人在等候補差的時候,受上面的人考察, 在大家同一水平的情況下,如果有一人相貌比較突出的, 也會有更多的機會被授官。

所以李守澤雖然沒有那麽在意自己的外貌, 但是在這節骨眼上還是很緊張臉上那一絲小傷口,必須要在開考前把這點小傷疤給弄掉。

正好也是到了飯點, 為了感謝這次林清幾人的搭救之恩, 鄒耀文非要邀請他們一起吃一頓。

說話間衆人就回到了狀元樓, 要了一個包間, 點了一桌席面, 開始吃了起來。

“今天我可要好好地敬大家一杯, 要不是今日有你們搭救,我這次可真說不好會怎麽樣!”鄒耀文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先是自飲了一杯。

衆人忙是推辭,也都跟着小酌一杯。

放下酒杯,賈岳頗為不忿道:“今日這幾人也太過嚣張了!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能跋扈成這樣的,李守澤和耀文兄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難道這幾人就真敢下死手?!”

賈岳是真的不理解了,他是湖州人,家中是小富之家,從小喜愛讀書又有上進之心,也從不行那離經叛道之事,順利考上秀才後就進了雲天書院讀書,書院裏縱然有些人比較心高氣傲,但也維持了讀書人的體面,就沒見過像趙珏這種三句話不對就要大打出手,還出言侮辱的人!

王英傑在蘇州府長大,柳澤旭小時候在父母身邊住過一陣子,後來被柳老太君帶回蘇州府老宅,雖然也有聽過那幾人的事跡,但是當時年紀又小,性格也害羞內斂不愛出門交際,自然也是不甚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

這裏唯有知道點內情的也就只有鄭光了,他嘆了口氣放下酒杯,給衆人解惑:“這所謂的京城四少,可不是什麽善名,若說京城四惡還差不多。趙珏的父親是恭王,當年皇上給他這位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賜恭字,對其忌憚之心就可見一般。據傳先帝更愛重這個幼子,但是礙于嫡長的身份才傳位給我們現在的皇上,太後更是對這個幺子當做眼珠似的疼,聽聞皇上要将恭王的封地放在蜀地,連連哭訴說蜀地不夠富饒,最後見實在無法更改,便命禮部撥款五百萬兩為恭王修建行宮,這才放恭王出京。”

鄭光從小就愛交際,為人豪爽大方,早年的時候在京城頗是有幾個狐朋狗友,就是跟趙珏他們也打過交道吃過幾回酒,此間的種種內情,他是再清楚不過的。

賈岳之前生活平順,家中小康,對這些上層人物之間的關系知道的也是不多,此刻見有人給他解惑,連忙給鄭光又倒了一杯茶,讓他潤潤嗓子。

鄭光喝下一杯茶後,又繼續說道:“你們別看今天趙珏這麽兇神惡煞的,其實他也是個可憐人,三歲的時候就被他父王當作質子送到京城,從小長在太後膝下。太後對他十分憐愛,縱的他性子格外跋扈,聽說小時候在禦書房,就是連皇子都打過,但都被太後給遮掩了過去。所以今天鄒弟提了他父王,那是火上澆油,他們父子本就有嫌隙,也怪不得他後面暴怒了。”

鄒耀文聽完這些也是有些懵,本來他聽別人介紹這人是恭王府的世子,他之前因為看過邸報,知道恭王近日因為蜀地發生民怨出現暴動的事情,讓皇上接連下了好幾道谕旨斥責于他,原本是想借着這個事情讓趙珏不要再惹是生非,誰知卻是适得其反。

作為官家子弟,對于一些他們家族中經常來往的幾家官員的情況那是了如指掌,可是若牽扯到了皇家或者說是錯綜複雜的京城官吏的情況,或許就連他們自家的長輩有時候都會走錯路、站錯隊,更別提他們這種連官場的邊都沒沾上過的學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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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劉金鵬的祖父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大家自然清楚,掌管天下刑獄,是天官貴人之牢。在京城當官的,任誰都要賣大理寺三分面子,誰能知道下次禦史的彈劾奏章會不會波及到自身身上?就算自身夠正,家中親族子侄呢?更何況,劉大人的女兒惠妃娘娘極得盛寵,連她所誕下的六皇子皇上也是愛屋及烏。有這樣的家世,自然在京城中也讓人禮讓三分。”

“另外二人陳越彬和薛浩軒,陳越彬是鎮國公之孫,其祖上是開國功臣,得封一等國公公爵,世襲罔替到如今,雖然已然有些頹勢,但人家家中可是有丹書鐵券,就是為了不讓功臣寒心,只要不做的太過,皇上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薛浩軒家世在四人之中最低一些,一直到他祖父那代才開始發跡,通過科舉做了個京中小官,可他父親卻是個了不得的人物,現任刑部尚書,是徹徹底底的黃黨,如今跟着黃次輔風光一時無兩。只是你們別看薛家底子不厚,但是薛浩軒卻也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他們四人幹的十件壞事裏有八件是他出的主意,做完之後還讓人找不到地方訴苦,打落了牙齒和血吞也不過如此!如果你們真以為他們是普通的纨绔子弟那就大錯特錯了!”

給大家分析到這裏,鄭光也還有些心有餘悸,剛剛若不是林清想了法子,讓那阮玉姑娘下來解圍,就靠他們幾個想要硬碰硬把人保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聽到這裏就連一向方正古板的王英傑都面露詫異,吃驚道:“我觀他們行事粗莽無禮,除了有個好家世,又有什麽過人之處?”

鄭光可是親眼看到過他們曾經逼得一個五品官的兒子身敗名裂,就因為那人看不過他們的作風,出言嘲諷了幾句,于是再次鄭重地解釋道:“你們有所不知,今日你們看着以為他們想要弄傷你們的手,讓你們無法考科舉,但是實際上是想用武力逼迫你們向他們求饒。知道我們這些書生一般手無縛雞之力,用武力恐吓最恰當不過,到時候就算你們回去告狀,家中父輩礙于官場上的種種都不會如何,地方官怎麽和京官相提并論?你們家裏人千裏迢迢送折子過來,比得上人家在京城裏站着說幾句話厲害?畢竟說到底,事件起因是一介青樓女子,這事情捅出來也各打五十大板。而你們一旦求饒,以後你們在文人間的名聲可就盡毀了!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講,最看重的就是名聲,文人愛惜羽毛,但是他們卻無所畏懼,鄒弟你以卵擊石,實屬不智啊!”

鄒耀文聽完鄭光的一席話之後,只感覺渾身冷汗涔涔,別人不知道,他心裏可是清楚。如果當時沒有林清請來阮玉姑娘來解圍,只要那趙珏再逼迫幾分,他或許真的會求饒。畢竟會試在即,他不敢拿自己的前程相賭,可不就正中他們下懷了嗎?

原本以為自己還有一搏之力,誰知道在那趙珏等人眼中,他們就像貓逗老鼠一般,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過!他一個堂堂二品大員之子,在這京城裏卻是什麽都不是!

鄭光拍拍鄒耀文的肩膀,再次提點道:“在這京城,彎彎繞繞的事情實在太多。我因為和他們打過交道才知道一點他們的秉性,而且就算是他們四人也不是什麽人都敢得罪,你們沒見趙珏這麽看重那阮玉姑娘,也沒敢用強嗎?為啥京城本地的試子都捧她,真美到這個份上?那是因為阮玉上頭有靠山啊!所以在他們心裏啊,什麽人能得罪,什麽人不能得罪,都有個賬簿,心裏明着呢!”

所有人心中都暗驚,這京城的水,可混的很啊!若不是鄭光和他們講明了原委,鄒耀文和李守澤或許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自那日之後,大家也都歇了任何交際的想法,老老實實地在屋裏讀書寫字、彼此之間偶爾交流一下學問和此屆科舉的注意事項,一晃眼就到了會詩開考的日子。

會試和鄉試一樣,都是連考九天,每一場三天,考完一場休息一天。

三月初六那一天子時,林清他們就提着考籃穿着單衣出門,等林清出了客棧感受到外面的涼風時,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這次的會試,不好熬啊!

今年的冬天不知道為什麽,特別的冷,原本三月初的京城應該屬于不冷不熱的時節了,氣候算是宜人,但是前段時間一直連綿下着雨,今天一出門發現外面又在滴滴答答地下雨了,夜間的涼風夾着雨絲吹在身上的時候,忍不住讓人打了個哆嗦。

林清緊了緊身上的蓑衣,又查看了一下被油紙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考籃,确認不會漏水後,才打開油紙傘,和柳澤旭等人一起出發。

雨淅淅瀝瀝的下着,而且還有這越下越大的趨勢,幸虧林清做了雙重保障,才免得自己身上被淋濕。

“飛卿,還是你這個辦法好!否則出門肯定衣服都淋濕了。”柳澤旭由衷地贊嘆了一聲,這不僅下雨還刮風,風一吹這雨水肯定是要打在身上的,這身衣服要在裏面穿三天的,到時候濕噠噠地進去,得了風寒可就不美了。

這蓑衣一般是窮苦人家務農時穿的,分為上衣和下裙兩塊,由蓑草編織而成,穿在身上後就算是繼續幹農活也不妨礙活動。只是那些出身富貴的舉子們都是打油紙傘的,哪裏會去穿這種蓑衣,所以等林清等人帶着鬥笠、穿着蓑衣還打着油紙傘過來的時候,俱是面露驚訝地看着他們四人。

王英傑臉上微微有些不自然,但是還是板着臉靜靜地排隊等候,無視衆人或疑惑、或嘲諷的目光。林清更是淡定,只要裏面的衣服不被淋濕,那點異樣的眼光算什麽?

貢院門前燈籠高挂、士兵手持火把,顯得燈火通明,但是排隊越往後面越黑,又是風又是雨的,再加上前面驗明證身的速度明顯比較緩慢,讓人心情不由煩躁起來。

“阿嚏!”一個考生單手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衣服,醒了醒鼻子,看了一下自己已經被雨打濕的左側衣袖,再看看被蓑衣裹得嚴嚴實實的林清,心中突然有些懊惱,自己怎麽沒想到這麽穿,醜是醜了點,但好歹保暖啊!可惜此刻連他的貼身小厮都被士兵趕走了,只能一邊打噴嚏,一邊祈禱前面的人能快點。

終于輪到了林清四人,他們将蓑衣、鬥笠和油紙傘全部收起,交給士兵,驗錄官一一核對姓名、外貌、籍貫确認無誤後,便讓四人都進裏間進行搜身。

到底是考了舉人了,又是在天子腳下,不像之前搜身時只不過是設了一道屏風,然後大家就要寬衣解帶,別人稍微探個頭就能一覽無餘。這次卻是有一個單獨的小間,設了四道屏風,對應的搜子會對試子進行搜身。

這樣的安排,到底是給這些舉人們留了些體面。林清一件一件地解開單衣,對面的搜子在林清開始脫第五件單衣的時候,神情從剛剛的不耐煩轉變成了驚愕,一直到脫到第七件,才脫到了裏衣。

“還請閣下先檢查單衣吧,可能時間會長一點,等檢查完了我再脫裏衣。”林清微笑着解釋道,他可不想光溜溜地等在那邊那麽長時間。

“怎麽穿這麽多?也不嫌熱的慌!”搜子也是無奈,只能一件件地查看起來,林清這樣的行為顯然是增加了他的工作量,所以說話也有些不客氣。

朝廷為防學子夾帶作弊,所以要求考試時候只能穿單衣,但是對穿幾件單衣沒有進行過規定。林清正是鑽了這麽個空子,雖然剛剛穿了這麽多又加上外面罩了蓑衣,一路走過來已經出了一點汗了,但是考慮到人在睡眠時期新城代謝降低,更容易感覺到冷意,若是多穿幾件衣服,晚上睡覺時候也能多裹幾層,以防夜間濕寒,落下毛病。

幸虧林清身材清瘦,否則穿了這麽多層衣服,肯定看上去很臃腫。等搜子确認好單衣都沒有問題後,林清才将頭發打散、褪下亵衣,任那搜子查看。許是報複剛剛林清給他加大了工作強度,那搜子檢查的時候比較粗魯,檢查頭發的時候扯掉了林清好幾根頭發,還非要扒開林清的嘴巴都仔細檢查了一番,才放他過。

林清皺着眉忍受着這些,等那搜子說過了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穿上自己的衣服離開了。

剛剛那一番折騰,身上早就已經涼透,等穿上衣服後才感覺暖和一點。因為林清這邊最慢,其他三人已經離開,林清被士兵帶到宇字十八號房,因為蓑衣和傘都留在了外面不允許帶進來,所以是淋着雨過去的。也算是好運,此時雨已經小了一點,宇字號也沒有多遠,林清一路走過去,不過就是第一層外衣淋濕了一點。

等林清進入號房之後,習慣性地檢查了一遍號房的角角落落,發現這次號房漏雨是不會,但是可能這京城貢院修建時間長了,也沒有好好地做平日維護,這次分到的號房看着比較陳舊,角落裏還長了一些草,整體也比較潮濕,兩塊木板上也有些濕氣,在裏面待久了難免會覺得不舒适。

林清将最外面那件單衣脫了下來,蓋在頭上吸了一下頭發上的雨水,然後又擦了擦木板上的濕氣,折疊好鋪在坐的木板上,這才坐下閉眼小憩。

這場雨下了一整晚,陸續進來的試子好多都是怨聲載道,大部分人等坐到號房裏的時候已經是冷的瑟瑟發抖,但是都被巡邏的士兵給壓了下來,禁止試子大聲喧嘩。

這一夜基本沒有幾個人是可以休息好的,睜着眼睛熬到天亮,等到終于分發試卷開考時,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只盼着這次會試可以早點結束。

天色依舊差的很,光線也不算明亮,外面的雨沒有停,因為坐在狹窄的號房中,也沒有什麽活動量,昨夜好多人的衣服也被淋濕了,雖然吃了分發下來的早飯感覺身子回暖了一點,但是拿到卷子的時候好多人都感覺到腦袋昏沉,反應也比較慢。

會試的題目和鄉試比起來大同小異,只是有些題目問的更深一點。第一場就考四道大題,兩道四書題,一道五經題,一道策論,最後再寫一篇試帖詩即可。題目量看着不大,但是想要做好卻是極難。

會試首場是重中之重,是所有考官作為重視的,甚至大部分的名次都按照首場來排,只有在幾張卷子有所不确定的時候,才會拿後面的卷子再次進行評估。所以所有的試子都盡量克服各種外界的幹擾,沉下心來去思索這卷子上的題目。

林清細心地審完題目之後,将答題紙細心折疊好放進考籃幹燥處,只取第一題需要用的幾張稿紙做題,等改了幾遍确認無誤後,才将答題紙抽出來認真謄寫下來。

一上午林清就做完了一道大題,等吃午飯的時候,林清就開始一邊吃飯一邊打腹稿準備後面的另一道四書題。這次考試的環境和天氣都比較惡劣,雖然林清已經做好了他能做到的所有準備,但是他也說不好接下來兩天會發生什麽,只能和其他人一樣,先考慮将題目都做完再講。

這場會試,老天爺沒有賞臉,比的除了文采和學識,更是身體素質和應變能力,若是沒有一個好的身體,想要熬過這九天,難!

林清只要一沉浸到題海之中,就有一種渾然忘我的境界,思緒中全都是如何破題、承題,如何将這個句子寫的更加巧妙,一篇文章寫完之後增删七八次才能到他滿意的程度。所以等終于寫完第二題,準備謄寫的時候,卻突然聽到右前方隔了幾個位置的號房裏傳出來一陣大聲驚呼:“啊!我的卷子!”

轉眼間,就看到兩張卷子從一個號房中飄了出來,外面此時雨是停了,但是地上滿是泥水,這兩張卷子一落地,就被沾污了,根本不能再用!

林清剛剛寫字的時候,是感覺到有一陣大風刮過,但是當時林清手上正押着卷子,風也沒有影響到他什麽。誰知道那名考生卻是轉了個身想去裝一碗水和的功夫,卷子就飛了出去!

“我的卷子!我的卷子!”那名考生聽聲音年紀也挺大的了,此刻一聲接着一聲的呼號,聲音中凄厲,聽着就讓人不忍。

“考場之內,禁止呼號!”一名巡邏兵馬上走上前來,把沾污的卷子收了起來,小跑交給外簾官,說了一下事情始末。

考試還有兩天,現在通報上去應該能再發新的卷子下來,若是加快速度,也能完成這次考試的。但是那名試子卻好像完全被擊潰了所有的心理防線,整個人緊張到哆嗦,嗚嗚咽咽個不停,再也無心繼續應對下面的題目。

林清定了定心神,不再去關注那邊的事情,盡量去屏蔽耳邊的噪音,繼續謄寫自己的文章。

十年寒窗苦,眼看着就要達成自己的目标了,如何又能因為自己的一步行差踏錯而功虧一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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