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恩榮宴

恩榮宴一般由禮部主持,八名考官以及其他的受卷、彌封、收掌等官員也會在列, 同時朝廷官員若是有興趣也可一觀, 以顯對新科進士的重視。

前三甲每人單獨一個席位, 後面的進士則四人一個席位, 處處都顯示着頭甲的不凡。席位分列兩端,以作為尊。右側是林清這邊的新科進士, 左側是朝中官員的席位。而林清對面照理來講就應該是當朝首輔高明遠,林清下首就是榜眼沈牧涵。

最上面的席位是留給皇帝的, 但是皇上身份尊貴, 如果有雅興就過來與君臣同樂,如果沒有, 那麽上首的席位就空着。左側官員席位同理亦然。

只是今日這恩榮宴來的人倒也是齊全,閱卷的八位考官都來了,按照往年來講,來個四五位已經是不錯了, 而這次朝中大佬基本上全部來齊, 不亞于一場朝會了!讓那些進晉的進士們,在這些大佬的壓迫下, 交談聲都小了很多, 紛紛拘謹地坐在席位上, 誰都不敢太過冒頭。

恩榮宴設于一處城西的皇家花園“瓊林苑”內,此花園占地極廣, 內有人工湖名叫“月湖”, 因其形狀似月而來。那月湖上面有數艘畫舫, 可供人泛舟湖上。林清等人所處之地就在月湖邊上的一處寬闊草地處設宴,兩旁栽滿桃樹,此時節正是桃花盛放的季節,樹上挂滿燈籠,照的此地恍如白晝。晚風習習,吹過月湖的水,帶過桃花淡淡的清香,美貌侍女穿梭期間,不斷捧來佳肴,仿若人間仙境。

若論及“雅”,古代的士子們真的是做到了極致。

此時月上中天,吉時已到,禮樂奏起,禮部官員正要主持宴會之時,就聽到外面有人通傳:“太子殿下駕到——”

新科進士都面露詫異,林清心中卻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若不是太子會來,今日這些當朝閣老也不會到的這麽齊吧?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衆人齊聲下跪叩拜行禮,太子趙賢從人群間走到高臺處,路過林清時林清明顯感覺到明黃色的下擺頓了一下,然後才繼續往前走,登上首座:“免禮平身。”

林清坐回坐位上後,就聽到太子趙賢朗聲道:“今日本宮代父皇來恭賀衆新科進士,還望爾等往後能在其位、謀其政,共創大明盛世!”

接着太子又拿出了一道永康帝的聖旨,所有人再次從座位上出列跪下,聽趙賢宣完聖旨,其實都是一些勉勵新科進士的話,并無實質性內容。

就這樣過了一遍禮節之後,林清才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這時的宴席才算真正開始,可惜剛剛上來的菜肴經過這一番折騰,大部分都涼了。

林清對于吃食口味不算特別講究,但是講究吃食的擺放,若論“色香味”,最看重的是這個“色”。只是林清少時家貧,後來又常年在外求學,對吃食一向是不做考究。如今面對着一桌的菜,倒是提着筷子有些蠢蠢欲動。

桌上一共是兩道涼菜,兩道熱菜,一盅湯,一道點心,一壺酒,每一道菜盛在盤中都極為考究,左右對稱、色澤協調,是林清最喜歡的擺放方式。

為了助興,席間有舞女在中央表演歌舞。輕歌曼舞、美食美酒,原本有些嚴肅的氣氛慢慢地松弛下來,不斷有進士向太子還有考官們以及其他官員敬酒,甚至有些人已經攀談了起來。這是他們這些新人第一次的亮相,自然人人都争着留一個好印象了。

林清一邊品着桌上的小菜,一邊留神觀察着下首的沈牧涵,發現他很多吃飯的小習慣還是有前世的影子,但是又有些似是而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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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牧涵明顯感覺到了林清打量他的目光,當林清的視線再次投過來時,沈牧涵舉起酒杯朝着林清笑了一下,他五官線條分明,如刀刻而成,比之林清的少年俊雅,更顯男子的成熟。迎着冷冷的月色,沈牧涵面上雖然帶笑,但是笑容卻不及眼底。

這樣的笑容太過熟悉,熟悉到讓林清頓時打了一個冷顫,再次望過去,卻見那人已經端着酒杯向幾位考官走去。

原本就是官宦子弟,父親又是吏部高官,這幾位考官之前也都見過,打起交道來毫不費力,推杯換盞一輪,贏得衆人的誇贊,放佛他才是當之無愧的狀元一般。

因為沈牧涵這邊的熱鬧,很多新科進士也是看的清形式,紛紛湊上前敬酒,林清這邊除了相熟的鄭光、李守澤和王英傑等人上前敬了一杯酒,後面就沒有更多人上來敬酒了,頗顯得有些寥落。

或許很多人內心本來就是對這名年僅十六歲,又沒有什麽家世背景的狀元心裏有所不服,而那種不服能用集體冷落林清的方式進行,讓其他人心中竟莫名有一種快慰之感。

憑什麽我們寒窗苦讀數十年,才能進士及第,而你林清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竟能狠狠壓他們一頭?指不定是太子也無甚大才,才選中了這林清,不過是仗着幾分運氣罷了!

自古文人相輕,尤其是面對那些之前遠不如你的人,那種鄙夷之色更明顯。

趙賢入場後一直在觀察着林清,那日建極殿中雖然見過,但因為隔得太遠,也沒有看的太清楚。如今一見,卻覺得林清果然如他想象中一般,是個俊雅天成的少年天才!頓時覺得自己當初堅持點了林清為狀元一點都沒有錯。

趙賢這幾年初涉朝政,還沒建立起自己的班底,朝堂的老臣一開始還極力反對他當太子,他外家又不顯,除了被永康帝欽點了太子外,連他自己心中也隐隐覺得自己不配太子之位。如若不是他母妃一力在身後支持他,可能他都熬不過這三年。

陳皇後原本是想拉攏黃閣老的,也屬意黃閣老準女婿沈牧涵做狀元,奈何她兒子不開竅,點了一個沒有身家背景的窮狀元。只是聽到兒子如此推崇這位林清,陳皇後也只能想着事情已成定局,讓趙賢務必将林清拉入麾下。

趙賢自然也不傻,看到林清給幾位考官敬酒後,基本上沒有其他進士給他敬酒,分明是被其他進士給孤立了。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趙賢莫名有一種和林清惺惺相惜之感。

“林狀元,本宮觀你文采極佳,如此良辰美景之日,何不賦詩一首,讓大家一飽耳福?”太子這樣做,明顯是給林清一個表現的機會,到時候多誇獎一番林清所作之詩,給他博一個名聲。當然趙賢也确實是信得過林清的才華,才出此提議。

恩榮宴狀元賦詩,林清原本就有所準備,正要站起身來,卻聽旁邊的沈牧涵含笑道:“啓禀太子殿下,今日不僅有良辰美景,還有善舞歌姬。聽聞領舞者是青若姑娘,一舞驚鴻,奈何吾等不才,寫不出絕佳詩句,倒不如狀元郎給青若姑娘賦詩一首?”

趙賢一開始還沒關注過這領舞的女子,如今定睛一瞧,果然生的花容月貌,舞也跳的着實不俗。太子畢竟少年心性,也沒有深思,覺得一樣是賦詩,以美人相配也是極好的,于是便應允了下來。

這個年月,世人多向往江南溫柔缱绻的美人,青樓裏的詩詞也以柔婉瑰麗為主調,一些科舉上郁郁不得志的試子常年流連青樓畫舫,寫下不少詩詞,一時為世人所傳唱,有些詩才了得者,還能以此為生。

但是因為林清就對沈牧涵充滿了警惕,本能就覺得他提出這樣的提議,一定有他的深意,腦海中無意間回想到剛剛再給秦啓桢秦大人敬酒時,他還開玩笑般問了問林清是否已經有婚配?一下子,林清就反應了過來。

這青若姑娘說到底也是一個舞姬,若是他今日給青若姑娘寫了一首詩詞,還照着如今流行的詩詞風格,要麽将她贊美一通,要麽吟詠一番舞姬的艱辛,那麽明日就會傳出林清愛慕青若姑娘的傳言。

雖然如今文人不以眠花宿柳為恥,但是若婚前就行為不檢點的男子,除非家室好,那麽女方調查下來總歸會心中有疙瘩,畢竟最終做主女兒婚嫁的還是後宅中的主母。林清此等家世,再加上這樣風流的名聲,就算是狀元郎,恐怕也不會是後宅主母的乘龍快婿之選。

林清雖然暫無結親的打算,但是也不想背負什麽風流才子的名聲。視線掃向沈牧涵,見他依舊清風朗月,一派君子作風,放佛确實只是興之所至的提議。

在座的也有心機深沉的大佬,腦子拐幾個彎,自然也琢磨出點意思,但是卻都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樣子;性子粗一點的,也就認為吟個詩,做個對,沒啥要緊的。

青若是京城裏最有名的舞姬,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過是供人取樂的玩物罷了。她雖不明這個榜眼為何一定要狀元郎以她為題賦詩,不過女人的直覺告訴他,這個榜眼心眼很多,估計是想坑一把狀元郎。只是她人微言輕,在座的都是京城裏最有權勢的人,所以也只能舞罷低頭,不發一言。

林清緩緩行至青若身邊,打量了她一番,而沈牧涵看到林清的舉動,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

“漫雲女子不英雄,萬裏乘風獨向東!

詩思一帆海空闊,夢魂三島月玲珑。

銅駝已陷悲回首,汗馬終慚未有功。

如許傷心家國恨,那堪客裏度春風。”(注1:)

林清的聲音緩緩傳來,幾個呼吸之間就成詩一首,足以可見其才智。只是衆人更加驚嘆的是林清所作詩賦的內容:這首詩竟然是以元末大亂時的□□胡明珠為本,講述了一個女人在戰亂年代,捐出所有家資,資助多方大明将士,四處奔走,最後為國盡忠的事情!

同樣是歌詠妓子,林清卻沒有做出任何靡靡之音,借古喻今,講的是女子雖然身處低位,但是卻依舊憂國憂民的情懷。這樣一首詩和原本衆人所期待的軟語小調可是天差地別!

這樣的詩,流傳出去,別人也只會說一句,狀元郎,愛國之士也!

青若雙眼亮晶晶地看向這位狀元郎,那第一句“漫雲女子不英雄”已然是讓她震驚!她也接待過不少男子,尤其是那些自負風流的讀書人,相好時各種溫柔小意,但是背地裏卻總是以鄙夷的眼神看着她。那種輕視她早已習以為常,卻從沒想到這世上還有男兒真心覺得女子也可以成為英雄!

沈牧涵聽完林清所吟之詩,臉上的笑意不減反增,第一個鼓起掌來:“果然不愧是狀元郎!胸懷家國,在下佩服!”

手卻在收回後,籠在袖子裏,慢慢緊握成拳。

“好!确實是好!狀元郎,本宮要賞你!”太子趙賢只覺得林清此人正直無比,心念至純,對他的感官更加上了一個臺階。

林清低頭拜了下去,剛想謝恩,卻臉色突然一變:“太子小心!不要動!”

只見一條渾身青綠色的蛇,正昂着頭吐着蛇杏對準着趙賢趴在草地間!他們布宴的地方,都有地毯鋪着,但是仍然有露出草地的地方。這條蛇就一半身子藏在地毯下,一半身子露了出來,已經快爬到了趙賢的腳邊,情況十分危急!

林清要是沒弄錯的話,這條蛇是竹葉青,大概有半米長,如果被咬傷後,對人體危害非常大,即使是在現代,若是救治不及時,也極有喪命的可能。

所有人聽到林清的呼喊都驚了一下,就連太子的貼身侍衛都準備拔刀了,只是貼身侍衛站的有些遠,還沒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太子做了一個退後的動作,他順着林清的視線,顯然是看到了眼前的危險,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人也慢慢地站了起來,想要往後退去。

離得近的大臣還有新科進士也都慢慢發現了事情的原委,離得遠的尚且摸不着頭腦,但是也不敢此刻發聲,只是彼此間眼神亂飛,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

“啊——有蛇啊!”舞女原本就站在前排,有幾個舞女還不知道什麽情況的時候,一個年紀尚小的舞女忍不住尖叫出聲,然後跌坐在地上,連連後退,整個人吓得不輕!

這一聲尖叫,所有人都有些慌亂起來,原本跪坐着的人紛紛站了起來,随時做好逃跑的準備。正是因為看不見,也不知道那條蛇到底在哪裏,忍不住就覺得放佛就在自己周圍似的,心也是提了起來。

那條毒蛇似乎也是被驚到了,一下子立了起來,朝着太子趙賢就要攻擊,說時遲那時快,林清只感覺到身邊放佛刮過了一陣風,沈牧涵飛掠到太子面前,徒手竟是死死捏住竹葉青的腦袋,把整條蛇都拽了出來,竹葉青蛇受到威脅,整個蛇體都扭動了起來,飛快地纏住沈牧涵的胳膊,還越纏越緊!

沈牧涵單手掐住蛇頭不放,快步沖到太子侍衛旁邊,奪過刀,手起刀落,只見鮮血濺滿了沈牧涵白皙如玉的手,蛇頭滾落到了草地上,然後蛇身也軟軟地從沈牧涵手臂上掉了下來。

“太子莫驚,已無大礙。”沈牧涵單膝跪地朝着太子趙賢行禮道,明明是風度翩翩的濁世佳公子,滿身的雍容華貴,名門之後,可是剛剛那幾下的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的狠辣,卻是讓那些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子都神色為之一震!

林清目光沉沉地看着沈牧涵的背影,眼中神色明滅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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