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對峙

太和殿內肅立着文武百官, 恭恭敬敬地垂首低頭,不管此刻內心究竟是何想法,但是在永康帝面前,卻都不敢展露分毫。

跪在大殿中央的岳謹言面如金紙, 氣息不穩,顯然承受着身體上巨大的痛楚。原因無他, 想要敲響登聞鼓, 必須先受五十軍棍, 能硬生生的挺過這五十軍棍, 已經是條漢子了!更何況岳謹言只是一介書生, 如今只是拼着一口氣在撐着。

岳謹言身材矮小,膚色略黑, 長相更是一般,屬于那種扔在人堆裏絲毫不會引人注意的那種人。可今天就是這麽一個人, 惹得永康帝親臨, 滿朝文武陪同,勢必要把他為摯友申訴的冤屈給公諸于衆!

在右手邊第二排第二列站着的就是當今刑部尚書沈修文, 此刻他頭上冷汗涔涔, 明明是冷的哆嗦的天氣, 可是沈修文額頭上的冷汗卻怎麽也擦不完。

“啪”的一聲,那道血書奏則直接扔到了沈修文的腳邊, “沈修文, 你好好看看這道奏則, 你可有何華要說?!”永康帝神色淩厲, 看向沈修文的眼神更是冰冷,聲音雖未拔高,但是語氣中的不滿之意,已經是非常明顯。

沈修文雙腿一軟,就跪了下來,這件事發生的太過突然,從知道到入宮不過短短半天時間,他根本來不及反應,此刻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毫無底氣。只是沈修文不愧是浸淫官場三十年的老臣,雖然知道這岳謹言上奏的十樁罪行,不說樁樁屬實,裏面過半還是真的,但是此刻表面上卻仍舊保持着一個二品大員該有的風範,重重地叩了一個頭,聲音有些顫抖道:“皇上,老臣為大明兢兢業業數十載,您都是看在眼裏的!如今岳禦史不知為何被小人蒙蔽,竟是呈上如此血書,樁樁見見要致老臣于死地!皇上明鑒,求皇上救救老臣啊!”

沈修文說完後,擡起頭時臉上已經是老淚縱橫,一副老臣、忠臣的模樣立馬在永康帝面前展現了出來。

沈修文已經年過六十,宦海沉浮三十年遇到過無數大大小小的危機,這說話也是非一般的老道。只聽這短短幾句話,不僅僅提到了他為整個大明做的貢獻,也暗指岳謹言的奏折一派胡言,是有人攻讦他而設下的陰謀,又拉攏了他和永康帝之間的一片君臣情誼。這樣的言語機鋒,才是真正的老江湖啊!

沈修文話音一落,刑部左侍郎馬叢文立即上前一步道:“皇上,沈大人是為國為民的忠臣,在刑部對屬下們常常感嘆生怕有負聖恩,每每夙興夜寐。試問這樣的忠臣怎會做出岳禦史所述之事?還請皇上明察!”

馬叢文講完後,又有幾名刑部的高官上前附議,請求明察之聲此起彼伏。

“皇上,微臣也覺得此事蹊跷!岳禦史恐怕是受奸人蒙蔽,才會寫出這樣的奏折吧?岳禦史一家之言,就杜撰出這十條死罪,可有憑證?!若是人人如此消防,可實在是令老臣們寒心,令百官憂慮啊。這郎朗乾坤之下,就公然如此污蔑為國盡忠職守的老臣,其心可誅!”

黃友仁施施然也從最前排的隊伍中站了出來,臉上看着慈祥和善,可是說出來的話卻一句比一句陰毒,每一句話都是在将岳謹言推向死地!

黃次輔站出來說話後,更是帶動了朝中諸多黃黨官員上前附議,短短半刻鐘,竟然是有三分之一的官員站出來為沈修文說話。

形式急轉直下,原本是岳謹言彈劾沈修文的罪行,如今卻是被這些官員們颠倒黑白,甚至企圖将他滅殺之!這也是為什麽很多低階官員不敢得罪那些大佬的原因,就算你講的句句屬實,人家照樣有本事指鹿為馬。到時候彈劾不成,自己反而還要搭進去!

作為黃黨的核心成員,黃友仁是必須要保沈修文的,第一,損失一個刑部尚書等于斷了黃友仁的一條臂膀;第二,若是連沈修文他都保不住,那麽其他的黃黨成員要怎麽想?以後誰還敢追随他?

相比于黃黨官員的人多勢衆,岳謹言一人孤零零地跪在大殿中央,更顯得單薄無依,放佛這件事情就要這般轟轟烈烈的開始,最後雷聲大雨點小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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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謹言進了大殿前其實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只是那五十軍棍可絕對沒有那麽好挨的,此刻他穿了一身青色官服,背後慢慢地印出了水印。若是走的近一點,就會發現,這哪裏是什麽水印,這分明就是滲出來的血水啊!

岳謹言艱難得俯下身給永康帝行禮,然後強忍着背後的疼痛,大聲道:“回禀陛下,微臣奏折上所言句句屬實,絕無虛假!微臣對天發誓,若有虛假,就讓臣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岳謹言的誓言太過狠了,古人皆信奉鬼神,能将誓言發到這種程度,真的是讓人有些忌憚。

要知道禦史彈劾官員,一分罪都要說成十分罪,有時候沒事還得給你找點事出來,否則怎麽體現的出禦史的價值?所以大家看了那份血書奏折,言辭如此激烈、罪行樁樁死罪,自然也是覺得岳謹言太過言過其實了。

只是這個誓言一發,倒是讓諸多非黃黨官員都心中暗暗思量,難道這刑部尚書沈大人果真行事如此大膽?若是這十樁罪行真的坐實了,不說砍頭了,就是将他們家滿門抄斬也不為過。

永康帝雙目沉沉地盯着岳謹言,過了良久才道:“岳禦史,你可知道說話做事都要講究真憑實據。你有何證據?”其實那聯名上書的證據已經和奏折一起給了永康帝,只是此刻永康帝在給岳謹言一個将證據公諸于衆的機會罷了。

岳謹言顫抖着雙手,從胸口處取出一本手冊,恭敬地雙手呈上:“回皇上的話,這本手冊記錄了沈大人宗親的種種惡行,侵占他人田地、逼良為娼、害的幾十戶百姓家破人亡的口供。沈大人自身貪污受賄、私放囚犯,裏面也有沈大人同囚犯家屬接觸的記錄,只要皇上派人去查,那麽一切自有分曉!”

原本永康帝以為那份聯名上書已經是岳謹言的證據了,沒想到真東西卻是在這本手冊上!岳謹言官位太低,在朝中又沒有得力的人脈相幫,所以要查證沈修文的罪行十分困難。所以他走的是迂回策略,到民間去走訪那些受害者,将他們的口供一一錄了下來;對于一些囚犯的家屬,給沈修文送禮送錢,這樣的人家卻對此諱莫如深,岳謹言只能買通一些低級仆役,将沈修文的一舉一動都記錄下來。若是想要證實,還需要永康帝親自派錦衣衛去查。

只是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極不容易,而這本手冊,更是對沈修文極大地不利!

如果說論打嘴仗、找漏洞,這種所謂的證據,來十個岳謹言,沈修文都不怕,他怕的是岳謹言的最後一句話:讓永康帝親自去查。

如果讓永康帝親自去查,那麽勢必會引來永康帝的爪牙錦衣衛,滿朝文武,就沒有一個人不怕錦衣衛的!若是落到他們手裏,甭管你的官位做多高,他們都能幫你撸下來!

永康帝從劉全手中接過這本手冊,随意翻了幾頁,唇邊卻是泛出了一絲冷笑。

劉全自幼伺候永康帝,自然知道他這樣的笑容,表明永康帝內心已經是氣極,随時都在爆發的邊緣。忍不住心裏為沈修文捏了一把冷汗。

“沈修文,你還有什麽好辯解的?”那不喜不怒的聲音,更是冰寒到徹骨,讓沈修文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沈修文不知道這本冊子上到底寫了多少他的事情,心中更是害怕永康帝果真出動了錦衣衛,那可如何是好?連連磕頭,哭天搶地:“老臣實屬不知啊!老臣實屬不知啊!”

黃友仁心中暗恨岳謹言如此機關算盡、步步為營,也惡沈修文太過貪得無厭、不懂約束族人,把事情鬧得這番大!

可是就算他不想保,他也得保,此刻也只能再次挺身而出:“皇上,若是岳禦史确實句句屬實,那麽皇上懲治沈大人天經地義。只是岳禦史剛剛自己也說了,很多事情還需要皇上自己去查證,那麽就說明證據不全或者說很多證據是他自己的一個猜想,并不足以作為供詞。有道是疑功從有,疑罪從無,既然還有疑慮,那麽何不讓大理寺審理此案?以此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也省的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此刻黃友仁也只得退一步,将沈修文從永康帝的錦衣衛手中先拎出來,移交給大理寺,再在後面争取時間,和大理寺的人斡旋,以達到他保下沈修文的目的。

如今時間太過緊張,只能先撫平現在的局面,後面再徐徐圖之。

黃友仁說完之後,又有大批黃黨成員上前贊成,永康帝握在龍椅上的手緊了又緊,最後還是寒聲道:“準!來人,先摘去沈修文的烏紗帽,暫且停職待用。等到案件明晰之後,再做定奪!”

岳謹言絕不甘心事情就到這邊暫停了,膝行幾步上前,聲嘶力竭地哭喊道:“請皇上聖裁,微臣所言句句屬實”還沒等話說完,岳謹言卻是再也支持不住,整個人一軟,倒在了禦前。

頓時太和殿內又是一通忙亂,有人看好戲,有人松口氣,也有人提心吊膽,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這天衆朝臣散去之後,很快就都又分團體集結起來,共同商讨今日之事。

太子趙賢看了一天的白戲,像這種時候他平時只是作壁上觀,從來不發表意見。但是有可能是上次林清對他的“提點”起了作用,趙賢覺得今天這件事不簡單,甚至隐隐覺得其中有一個契機,他不該就讓這個契機這般轉瞬即逝。

于是趙賢便招來東宮中的謀士幕僚,十幾個人一番暢談,說的時候誇誇其談,說完之後趙賢也沒得出個所以然來,心下就有些喪氣。

趙賢擺了擺手,讓那些人就此退下,腦海中卻想着還有誰能此刻共商大事。怪也只能怪自己,三年了也沒有真才實學之人相助,身邊圍着的盡是一群烏合之衆!

突然,腦海中閃現出一個人的身影,說不定那人會有些想法!抱着試一試的心态,趙賢立即招來下屬:“你去一趟翰林院,将林清找來,就說本宮今日讀了一卷經書,需要林侍講講解經義。”

“諾!”屬下抱拳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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