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這一天嚴祈辰一直忙到很晚,明天的董事會決議究竟能不能順利通過，說實話嚴祈辰也挺沒底的。

嚴祈辰倒不是有多在意嚴氏的股份,由于曾經那端暗無天日的日子，他對吃穿用度沒有太多的要求,這也是他并不排斥工地的原因之一。不過這不代表他不會介意沈輕岚跟着他過這種苦日子,他想寵着沈輕岚,想她能夠肆意揮霍金錢。

前幾天蘇若樰找嚴祈辰談過,說假若這次方案沒能通過,她仍是會用盡一切手段斬斷他的後路。

蘇若樰是個很真實的人,她從來都不屑于裝模作樣。她直接和嚴祈辰挑明了,她和嚴郁就只有他一個兒子,将來嚴氏只能由他繼承，她絕對不會讓他脫離這個家也能過得很好。最後的結果只能是,要麽最後沈家做出讓步,一起移民出來，要麽嚴祈辰和沈輕岚分手，總之,就是嚴祈辰得回到國外繼承家業。

到家的時候,嚴祈辰坐在車裏特地掃了一眼沈輕岚的房間,發現居然是暗着的。

在這段時間裏，沈輕岚一直都很晚睡覺，卧室的燈總是會亮到淩晨。她不和嚴祈辰說話，也不願意多看他一眼，若不是出去游玩，她就是呆在房間裏看書而已，而且一看就會看到很遲。

嚴祈辰知道，沈輕岚大概是睡不着的，所以才會試圖通過看書轉移注意力。

今天，倒是比這幾天早了兩個多小時熄燈。難道，他媽媽真的幫他搞定了？

司機要将車子停到地下車庫，嚴祈辰在中途就下了車。他走進別墅，在經過沈輕岚房間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輕輕打開了房門。

房間的窗簾并沒有拉上，月關透過窗外照了進來，灑在卧室內偌大的床上。嚴祈辰本以為沈輕岚睡着了，沒想到黑暗中她的眼睛卻是睜得大大的，分外清明，而且還是朝着房門的方向。

嚴祈辰怔了怔，溫和地問道：“睡不着嗎？”

嚴祈辰本是沒指望沈輕岚會回應自己，沒想到她竟然開口了，只是說出來的話，讓他感到分外錯愕。

“你把我當傻子了嗎？嚴祈辰。”

卧室忽然靜了下來，氣氛有些僵硬，誰也沒說話，只剩下兩人沉重壓抑的呼吸聲。良久，還是沈輕岚率先坐起身，打開了床頭的燈。

房間頓時亮了起來，沈輕岚一雙水潤的眸子在昏黃的燈光下晦暗不明。嚴祈辰第一次看不懂沈輕岚了，不确定她此時心情是不好，還是非常不好……

見嚴祈辰還仵在門口，沈輕岚在心裏幽幽地嘆了口氣，然後朝他招招手，鄭重道：“祈辰，我覺得我們必須得好好談談。”

嚴祈辰走過去，站在床邊皺眉盯了沈輕岚好一會兒，終于确定他媽媽似乎完全沒有幫上什麽忙……

“今天阿姨找我了，你知道她和我說了什麽嗎？”沈輕岚問道。

嚴祈辰的過去，蘇若樰其實說得不多，也沒有加以誇張，但沈輕岚聽了，還是覺得自己像是在聽一個故事，一個完全虛構的故事。

人有時就是這樣，假如某個故事的主人公是與自己毫無瓜葛的，反而會更容易接受，但若是主人公就在你的身邊，甚至與你緊密相關，你很可能會感到不可置信。

蘇若樰走後，沈輕岚覺得愁緒萬千，卻也漸漸冷靜了下來。

畢竟和嚴祈辰在一起這麽久，就算她平時不怎麽在意，潛移默化中也漸漸發現了嚴祈辰性子冷漠，不知不覺中也形成和接受了這種認識，因此對于蘇若樰所告訴她的真相，她并沒有感覺特別沉重。

“你以為我喜歡你，就是因為看見你幫老奶奶提水和修電梯嗎？”沈輕岚非常失望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若是真這樣，和你在一起後沒多久，我肯定早和你提出分手了。”

沈輕岚不傻，嚴祈辰也從來沒在她面前刻意僞裝過自己，她不可能看不出嚴祈辰和她原本想象中的那樣不同。

曾經，她以為嚴祈辰的冷漠只是表面上的，後來漸漸地，她發現這個男人其實冷漠到了骨子裏，他一點兒也樂于助人，甚至連善良都談不上。

為什麽這麽說呢？沈輕岚曾經無意中聽到嚴祈辰與秘書chen的通話，貌似是關于一場慈善會的。

從嚴祈辰的一字一句中，沈輕岚聽出對于這場慈善會，嚴祈辰似乎只是純粹地考慮到了這場慈善會能給嚴氏帶來怎樣的口碑和利益，對他所要幫助的群體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同情。

沈輕岚那時聽完了心裏像是堵住了一般，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分手什麽的。

若你真心地喜歡一個人，你總會包容他的缺點。也許如果在沈輕岚剛對嚴祈辰心動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一點，很可能她對嚴祈辰就不會有那麽強烈的好感了，但是幸好，那通電話是在她和嚴祈辰相處了一陣子之後，朝夕的相處和陪伴令她對他更加堅定。

沈輕岚承認，當時在看到嚴祈辰親手砍下那名歹徒的手時，她真的吓到了，但是令她更加生氣的是，嚴祈辰對她說的那句話——

你是不是發現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就要和我分手？！

這句話，讓沈輕岚覺得嚴祈辰極度不信任她，而且他這麽認為也就罷了，居然還強迫她留下來，雖還給她安排了旅游，但其實根本就是限制了她的自由。

沈輕岚發現，嚴祈辰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人，這還不僅僅指他對那幫劫匪的暴行，而是他骨子裏太過*。他雖然對許多人和許多事似乎都毫不在意，但但凡是他在意的，就必須得按着他的意願走，就比如她。

沈輕岚可以肯定，只要嚴祈辰想，他就一定會将她一輩子都鎖在她的身邊。這個男人，他根本就不會去考慮什麽法律束縛和倫理道德。

是，嚴祈辰很寵她，但是他對她的寵愛和包容是建立在一定的基礎之上，如果她違背了他的底限，他會強迫她做任何事，就比如，在她那時提出分手時，他對她做出了那樣的事……

其實那天溫絡除了告訴沈輕岚嚴祈辰的真面目外，他還提到，現在嚴祈辰對她好那是因為還喜歡她，若是那天他不喜歡她了，誰知道會怎麽對她。

會怎麽對她呢？沈輕岚想，嚴祈辰要是不喜歡她了，只要她不對他死纏爛打，他其實不對她做出什麽。就像他說的，他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傷人。

然而蘇若樰也對她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嚴祈辰的內心是有些封閉的，所以他不會輕易接受哪個人，換言之，他既然認定了她，就不會輕易變心，這才是為什麽，蘇若樰不去計較什麽門當戶對，願意接受出生平凡的她。

可是這些誰知道呢？生活本來就是一場華麗的冒險，沈輕岚不想為了未知的未來，而放棄美好的現在……

“阿姨說，我若是不能接受你的全部，還是趕緊放手比較好。”沈輕岚話裏有話。

嚴祈辰頓住，反應過來之後，臉色當即沉了下來……

沈輕岚驀地發現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拉住嚴祈辰的手安撫道：“其實阿姨說得沒錯啊，我們又不是小孩子玩過家家，是要攜手度過一生的話，若是無法接受彼此的缺點，那兩個人還是趁早分手的好。”

實際上，蘇若樰的原話是這樣的：你若是不能接受祈辰的全部，那麽你根本就沒有資格和他站在一起。

沈輕岚特意将這句話變了一種說法，沒想到還是惹嚴祈辰生氣了。她這下終于十分相信，嚴祈辰對蘇若樰，就像蘇若樰自己說的，其實沒有太多的感情吧。蘇若樰還告訴沈輕岚，嚴祈辰與他過世的爺爺感情是非常深厚的，無論是他回到中國生活，還是幫助鄰居，都是因為他的爺爺的囑托。

嚴爺爺在嚴祈辰心目中的地位，應該是任何人都無法撼動的吧？縱使是她，恐怕也不行。

沈輕岚真的不是很喜歡蘇若樰，蘇若樰也從來不在沈輕岚的面前掩飾她對她的輕視和不滿意。沈輕岚很清楚，至始至終，蘇若樰都覺得她和嚴祈辰在一起，是她高攀了嚴祈辰。

不過無論如何，沈輕岚都不想挑撥嚴祈辰和蘇若樰之間本就薄弱的親情。

見嚴祈辰仍舊是沉默的，沈輕岚不确定，嚴祈辰有沒有因為過去的經歷而自卑，但他怕被她知道這些，卻是很顯然的。

當一個人在産生某個想法的時候，很可能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沈輕岚想自己既然知道了嚴祈辰的不完美，那麽她也希望嚴祈辰知道她的不完美。

“祈辰，我也告訴你我的秘密吧。”沈輕岚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缥缈遙遠，月光下她的那張小臉，透着一抹淡淡的蒼涼。

沈輕岚明白，她在許多人的眼裏，都是那種善良溫暖、富有愛心的女孩，但其實，她心裏一直隐藏着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一直隐藏着一個肮髒陰暗的自己。

十幾年前的那場火災，沈輕岚不敢告訴任何人，她确實是間接害死她堂弟的儈子手。

十幾年前，沈輕岚和她的堂弟玩捉迷藏，她是鬼，她堂弟則找了個隐蔽的地方躲了起來。兩個孩子都沉浸在游戲的歡樂之中，待他們發現外廳着火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在危險面前，沈輕岚第一個想到的只有她自己。由于她距離門口比較近，又比她的堂弟身輕如燕，所以她是最先靠近門口的，她的堂弟當時在後面一直叫她“姐姐，姐姐……”，可她甚至沒有回頭看過他一眼，而是拼命地往門口跑，拼命地呼救，因此沖進火場裏救人的鄰居才只看到了沈輕岚，并只将她一個人救了出來……

這場逃生幾乎就像一場你追我趕的角逐，他們都賭上了最寶貴的生命，可以說那時，沈輕岚和她的堂弟兩人，只能有一個人存活……

如今這件事已經過去了許多年，沈輕岚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回想起來，仍是內疚不已。

“祈辰，我真的不是一個好姐姐，我比我堂弟大整整五歲，可是在危險來臨的時候，我可以說是毫不猶豫地抛下了他，自己一個人先跑了。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沈輕岚望着嚴祈辰露出了一張大大的笑臉，然而那嘴角的笑卻顯得分外凄涼，甚至帶着一抹嘲弄和鄙夷，對她自己的鄙夷。“他還那麽小，他連幼兒園都還沒上過，我每當回想起那場可怕的火災時，耳邊似乎總會響起他‘姐姐……姐姐……’地叫着……”

嚴祈辰倒真的沒有想過沈輕岚經歷過這種事，她以為她和大多數女孩一樣，一直平平安安地過着再也平凡不過的生活。

沈輕岚仰起頭，試圖看清嚴祈辰的表情，卻徒勞，她眨了眨眼，才察覺到自己的眼睛已經模糊了一片。

“祈辰，其實我很膽小很怕死很自私，我想要是災難來臨的時候，我可能也會抛下你自己一個人先跑了吧？”沈輕岚眼淚就忽然唰唰地流了下來。“你現在是不是也有些看不起我？”

沈輕岚那張小臉很快就被淚水淋濕了，但她的心全是空前的平靜。她想讓嚴祈辰的知道她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美好，也渴望嚴祈辰能夠接受她的全部。

“當危險來臨的時候，我一定不會抛下你，自己一個人先跑了。”嚴祈辰将沈輕岚瘦弱顫抖的身子摟入懷中，溫柔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