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電梯在一層層地下降,喻晴子望着電梯鏡面中反射出的那張淚流滿面、傷心欲絕的臉,腦海裏一直不斷地播放着方才嚴祈辰與沈輕岚相擁的場景。

假如,假如她當初放下所謂的自尊,在嚴祈辰回中國之前就将那段錄像給嚴祈辰看,那麽現在在嚴祈辰懷裏撒嬌耍賴的人是不是就是她呢?

在一開始,喻鐘良就和女兒說過,不要太注意細節,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只要結果是好的就可以了。

喻鐘良還告訴喻晴子,嚴祈辰這樣的男人是不需要愛情的,但他與生俱來着一股責任感。只要他娶了你,無論他愛你與否,他這輩子就只會有你一個女人。

父親的話再一次萦繞在耳畔,喻晴子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顆不斷地滑落下來。她很後悔,她真的後悔,她從來沒有這麽後悔過,本來她有一個必勝的籌碼,結果現在,似乎變得一文不值了嗎?

“叮——”的一聲,電梯的門開了。前臺的兩位小姐下意識地朝高層領導專用的電梯方向看了一眼,驚訝地看到素來高貴優雅的喻晴子此刻竟然如此狼狽,但受過專業訓練的她們,并沒有對喻晴子一直行注目禮。

在他人狼狽、且不需要任何安慰的時候,大概“無視”才是對他人來說最好的安撫吧?

喻晴子知道自己可能很快就會成為嚴氏的員工私下議論的對象,她想挽回點顏面,卻怎麽也止不住淚水,索性捂住嘴巴,不顧形象地奔出了公司大門。

前臺小姐和保安看到喻晴子皆是問號的話堵在喉嚨口,面面相觑……

不知道司機将車子開到哪裏去了,喻晴子站在花園旁努力調整好情緒後,才想起自己一早就讓司機離開了,并且還說不需要他來接自己。

喻晴子一直都清楚嚴爺爺在嚴祈辰心中的地位,可以說如果嚴爺爺要嚴祈辰去死,嚴祈辰都未必會眨一下眼睛。因此,她真的以為只要有這段錄像,自己是勝券在握的,即使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也堅信嚴祈辰至少會在自己和沈輕岚之間猶豫、徘徊,可事實竟然是,嚴祈辰面無表情地看完那段錄像,再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最後直接轉身走出辦公室。

嚴祈辰至始至終沒有給過喻晴子一個明确的答複,但似乎也沒有必要,因為喻晴子從他冷漠決絕的背影,已經清楚地知道了答案……

這個時候并不是國外最冷的時節,甚至偶爾有幾縷陽光穿過雲層照在人們的臉上。然而喻晴子仍是感到徹骨的冷,周圍的冷空氣像是要直接透過她的血肉紮進她的骨髓裏,疼痛難忍。

喻晴子從包裏掏出手機正欲撥通家裏司機的電話,想了想,終是又将手機放回了包裏。

有的時候,我們受傷、疲憊,但是卻不願意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現給身邊的人,反而會更願意面對與自己毫無瓜葛的陌生人。

深吸了一口氣,喻晴子正打算招手攔車,一輛出租車就像和他有心靈感應一般,絲毫沒有偏差地停在了她的面前,并且車門剛剛好正對着她。

喻晴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總覺得有許多疑惑、好奇的目光游走在她的周圍。她也沒有想太多,打開車門一刻也等不及地坐進了車裏。

關上車門隔絕掉所有令她難受的目光,喻晴子冷冷地報出一串地址,不料駕駛座上的司機很不給面子,拒絕道:“這個地方太遠了,我一個小時後要和同事交接的,您還是下車吧。”

喻晴子怎麽可能會下車?當即強忍着不滿從包裏掏出好幾張鈔票,甩到了司機身上。“這樣可以了嗎?”

司機一張一張地将掉在車上的鈔票撿起,似乎一點兒也不介意喻晴子對自己的不尊重。喻晴子望着司機遮掩在帽檐下沉默瘦削的側臉,忽然有些內疚自己的行為,淡淡道:“對不起,将你當成出氣筒了。”

将鈔票整整齊齊地放進一個有些破的包裏,司機轉過身望向喻晴子,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我就不懂你們有錢人還有什麽不滿足的?我要是像你這麽有錢要哭也是因為高興得要哭……”

喻晴子郁積在胸口中的血差點要噴了出來。只見這個流裏流氣的年輕男人。不就是今天負責将沈輕岚送到她家的人嗎?

喻晴子又不傻,她不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估計這見錢眼開的臭司機就是故意停在她這兒,再故意裝出路途太遠不肯走的樣子,要她多出好幾倍的錢吧?

回到父母的住處,喻晴子看見母親正坐在客廳裏織毛衣。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她已經調整好了情緒,眼淚也已經幹了,聲音大概也不會很沙啞。

“眼睛怎麽紅紅的?”喻媽媽停下手上的動作,定定地盯着喻晴子。

“哦,昨天晚上沒睡好。”喻晴子下意識地避開母親的目光,轉移話題道:“爸爸呢?他去嚴叔叔的公司還沒回來嗎?”

喻晴子會問這個問題,其實是想知道嚴氏進軍中國市場的方案有沒有順利通過。她之前去嚴氏,并沒有看見她的爸爸,回到家,也沒有看到她的爸爸。

“哦,他今天沒有去嚴氏。”喻媽媽也不想揭穿女兒的謊言,一邊說一邊繼續織毛衣。往往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都莫過于父母。

“為什麽?”喻晴子愣住。早上會議十分重要,任何股東都不能缺席的。

腦海中漸漸地浮上了一個念頭,喻晴子震驚,有些激動地問道:“爸爸呢?”

“在房間裏。”喻媽媽擡起頭掃了喻晴子一眼。

喻晴子不由怒氣沖沖地上了樓,推開父親房間的門大聲質問道:“爸爸你今天是故意不去開會嗎?女兒不需要你用這種辦法威脅祈辰!”

喻晴子能夠猜到他父親缺席的意圖,心底像是有一股無名火在蹿起。她對自己企圖靠那段錄像讓嚴祈辰娶自己的行為很不恥了,假如她的父親再為了她威脅嚴祈辰,她想她會再也沒有顏面面對嚴家所有的人。

然而喻晴子很快就被房裏的這一幕給驚到了。

“喻先生,請您一定要注意勞逸結合,若是積勞成疾,可就有些棘手了。”房間內,喻家的私人醫生熟練利落地拔掉插在喻鐘良手上的針管,手氣吊瓶叮囑道。

“嗯,謝謝醫生,我讓人送送你。”喻鐘良看了一眼喻晴子後,瞬間了然,揮手示意房間內的秘書将醫生送回去。

“爸爸,您真的生病了?”喻晴子有些懷疑地問道。

“你這丫頭……不知道爸爸是比較迷、信的嗎?最忌諱裝病了。”喻鐘良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若是故意不參加早上的那場會議,我犯得着真的躺在床上打點滴嗎?這戲演給誰看?演給你看嗎?”

喻晴子知道她的父親沒有騙她,再看見床頭桌上的一些文件,就知道應該是她父親的秘書特意送過來的,便更加确定是自己想多了。

“爸爸,你沒事吧?哪裏不舒服?”喻晴子坐在床頭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再有事也沒你有事!”喻鐘良盯着喻晴子眼睛裏的紅血絲,話裏有話。“現在知道爸爸當初說的是對的了?現在知道後悔了?”

喻晴子終于再也沒能忍住,捂住臉一陣失聲痛哭……

嚴祈辰以為喻晴子這件事就告于一個段落了,沒想到自己每隔幾天都會收到一些包裹,不是他爺爺生前畫的國畫,就是他爺爺生前寫的書法,上面有他爺爺專屬的印章,以及寫着對喻晴子的鼓勵和期望。

再後來,他又收到了許多他和喻晴子的合影,有他們倆分別站在嚴爺爺身旁的,也有他們倆單獨合照的。偏偏這些照片,還是由沈輕岚親手簽收的。

雖然沈輕岚一直表示她不在意,說她絕對不會上喻晴子的當,不會生氣也不會對嚴祈辰發火,但嚴祈辰并不打算坐視不理,因此在某天就幹脆登門拜訪喻家。

看見嚴祈辰,喻晴子的眼睛不由亮了亮,在發現嚴祈辰神色莫辨的時候,她按捺住心底隐隐竄起的激動,沒有說話。

“沒用的,你這麽做。”嚴祈辰冷冷地盯着她,淡淡說道。

人家說愚蠢的女人會對付女人,聰明的女人會對付男人。顯然,喻晴子是聰明的,她會寄那些東西不是為了激怒沈輕岚而促使沈輕岚無理取鬧,她是為了“喚醒”嚴祈辰有關他爺爺的記憶,說白了,就是希望那些回憶能讓他爺爺在他心中的地位超過沈輕岚在他心中的地位。

可是,喻晴子她又不夠聰明,嚴爺爺和沈輕岚對于嚴祈辰來說都很重要,兩個人根本不能簡單地去衡量和比較,或者說,衡量和比較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他們并不是對立的關系。

“為什麽?難道那個女人比爺爺還要重要嗎?爺爺養育了那麽多年,卻還不及那個你還沒認識一年的女人嗎?!”喻晴子有些憤怒地質問道。

嚴祈辰發現自己和喻晴子根本沒法溝通,而他也本就懶得說話,懶得溝通,索性冷冷地點頭道:“是。”既然如此,他幹脆就這麽回答吧,好斷了這個女人不切實際的念頭。

誰知喻晴子臉上絕望的神色沒多久就漸漸消散,繼續說道:“我不相信,等你對這個女人膩了之後,等你對爺爺內疚的情緒愈發沉重之後,你一定會甩掉她娶我的。祈辰,我會一直等你,我都等了你十幾年了,也不差那幾年。”

嚴祈辰眉頭緊蹙,沉默了一會兒後,輕啓薄唇,一字一句道:“讓我來猜猜當時我爺爺為什麽會那麽說……應該是這樣吧,我爺爺在謄寫李斯的《秦石刻》,你為他研墨,沒一會後你就故意停下來,拿出照相機要我爺爺對着鏡頭說下你寫的兩句話。我爺爺本是不肯的,但你說如果這樣你以後就再也不來我家後,我爺爺就只好妥協了。”

喻晴子一驚,沒有發現自己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小步。嚴祈辰将她下意識的動作看在眼底,抿唇沒再說話。

喻晴子萬萬沒有料到嚴祈辰會說得跟親臨現場似的。除了嚴爺爺當時謄寫的不是李斯的《秦石刻》,而是王羲之的《蘭亭序》外,嚴祈辰可以說全猜對了。嚴爺爺确實是被她威逼利誘、纏得沒辦法了,才勉強答應了下來。

嚴爺爺是個十分開明的老人,對于子女的婚姻大事他從來不會幹涉。畢竟要和對方過一輩子的人是子女而不是他這個老人家,他覺得不應該也不想去幹涉。所以縱使早就看透喻晴子對嚴祈辰的心意,又十分疼愛喻晴子,他也從來沒想過要撮合他們倆。

但是當時喻晴子所有撒嬌的手段都使上了,嚴爺爺又想到以嚴祈辰這種異于常人的性子估計這輩子也不會看上哪家的姑娘,那麽和喻晴子結婚傳承嚴家的香火似乎也不壞,因此他也就耐下性子配合了喻晴子。

其實除了嚴爺爺,喻晴子也是那麽認為。她以為嚴祈辰這輩子都不會和除她以外的女人接觸,她以為只要自己有耐心就一定能嫁給嚴祈辰,要嚴爺爺說下那兩句話,她只是想給自己一個更有力的保障而已。之所以一直遲遲沒有拿出那段錄像給嚴祈辰看,那是因為她渴望愛情,渴望嚴祈辰對她能産生特殊的感情,渴望他們在步入婚姻的殿堂,是彼此相愛的……

“你怎麽能這麽說?爺爺什麽時候會開過玩笑了?”喻晴子強迫自己直視嚴祈辰冰冷銳利的目光,不讓自己心底的心虛流露出來。

是,當時嚴爺爺其實并不是真的囑咐嚴祈辰,可只有她和嚴爺爺在場,只要她來個死不承認,嚴祈辰能說什麽?

“我不管爺爺當時是不是開玩笑,他在臨終前只交代了我兩句,一是回中國生活三年,二是對鄰居熱情友好。不管怎樣,這就意味着讓我娶你是沒有前面兩點重要,或者說他根本沒将這個當回事。我連對鄰居友好都沒能真正做到,更何況是娶你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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