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過去
寧柯起身道:“說來慚愧,山頂基地的實驗室總共有五層,我是最底下一層唯一一個實驗品。危險等級和保密等級,都是最高。”
顯然他們兩個今天都出乎對方的意料。
靳忘知擡眼看他,竟看到寧柯做了個鬼臉道:“怎樣,我是不是很厲害?”
靳忘知:“……”
“你在逗我笑麽?”
寧柯:“不是,我的意思是——字面上那個意思。”
他頓了頓:“是的,我在逗你笑。”
他又頓了頓:“這句話也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長嘆口氣,應該是沒想到靳忘知真的會對他坦白心跡,有些手足無措道:“其實也就是這回事兒,你沒必要把自己逼得太難過。人嘛,看看比自己更慘的。”
他想了想,指指自己道:“你好歹還有對好父母,我是被親爹親媽給賣進實驗室的。”
靳忘知一愣,坐起身來,反倒是寧柯往下一躺,直接枕在他腿上。
靳忘知僵住。
寧柯笑了笑,低聲道:“賣了多少我不記得了,反正最後一次見面,他倆挺開心的。”
靳忘知:“疼不疼?”
寧柯仰頭,現在他們兩個位置颠倒,靳忘知可以看見他睜着眼睛,眼底是一片笑意。
那笑意顯得有些對生命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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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在實驗室麽?”寧柯笑道:“還好,你知道的,反正我不怕疼。”
靳忘知:“我是說——你難不難過。”
寧柯想了幾秒,道:“也還好,習慣了。”
習慣被出賣,習慣被背叛。
人習慣了,于是沒有什麽感覺了。
或許這也是他能看透靳忘知的理由。
不是不信任人,只是太久,沒有人無條件地對他好過了。
但凡遇上,他就會習慣性地懷疑。
常人信任一個人,倘若遇到什麽纰漏,會找無數個借口替對方圓過去。
而他——他看每一處,都像是纰漏。
寧柯想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從哪裏說起,想了想,他還是決定簡潔點長話短說。
“出事那天我在實驗室裏,所以根本不知道外面出了什麽情況。後來孟還進來,跟我說,外頭出現了有智慧的蟹潮。然後他把我給殺了。”
然而從現在的情況看,這句話跟事實不符。
靳忘知:“你詳細一點。”
“詳細一點啊——”寧柯笑了:“其實他說完那句話,過了沒多久就把我給殺了。”
“至于為什麽沒死成,可能是我的異能又有長進了。”
他的詳細,大概是小學生學語文時做的擴句。
靳忘知直接點出:“你不是說孟還身體很柔弱麽,他怎麽能殺了你。”
要殺吳能早殺了。
寧柯笑了:“記得演示房的蟹殼不?它們也是實驗品,我在山頂基地的待遇,其實也跟它們差不多。一般沒有實驗的時候會把我整個人固定在牆上。”
他想了想,還是跟靳忘知形容道:“就是關節,手腕腳腕用鋼筋固定住,手掌腳掌拿釘子釘上,再把鎖骨打穿了,拉一條鐵鏈。而且我身上有導通電流的東西,實驗人員按一個鍵就能給我施加高壓電流,那天孟還應該是按了最大的電壓,我一度以為我死了。”
“不過現在看來,我一定沒死成。”寧柯道:“大概是假死。”
靳忘知垂眸看他,鬼使神差般拉過他的手。
這個人有一雙很好看的手,五指修長白皙,掌心早已愈合,只有分布的掌紋。
這該有多痛?
靳忘知難得遲疑,多問了一句:“你在實驗室裏,呆了多久?”
寧柯笑了笑了:“四舍五入一下,一輩子都在裏面。”
靳忘知皺眉:“你——”
話到嘴邊,說不出口。
寧柯漫不經心地繼續道:“等醒來發現自己還活着時,孟還已經不見了,電擊可能把一些禁锢我的玩意兒給弄變形了,我想着也沒研究員來追我了,幹脆就出來了。”
“我直接從實驗室的緊急通道裏出來——”
靳忘知:“你不是一直被關着麽,怎麽知道緊急通道的?”
寧柯挑挑眉:“我逃跑過啊。”
他笑了,風輕雲淡道:“我逃跑過上千次,用過各種方法,實驗室的地形都快給我摸通了。但是你看,沒有一次成功過。”
靳忘知一愣,聽他道:“最近的還沒出門就被電了,最遠的一次已經跑到了山頂基地的外圍,一個小姑娘的風筝被樹挂了,她求我去摘一下。我一轉身,她就拿一個高壓□□把我給打暈了。”
“很遺憾,醒來還是在實驗室。那時候才知道小姑娘是個研究員的女兒。”
也算漲了教訓,上至八十歲下至八歲,誰都不能信。
寧柯笑道:“後來你也知道了,我從裏頭出來,發現外頭已經死傷殆盡,再然後,我就遇見你們了呗。那天傷得太重,實驗室對我下的異能抑制藥性還沒過去,所以發現有人後,我從一個死人身上扒下衣服,拿了他的刀,抹了血,假裝是個重傷的速度種。”
“結果就被你劈暈了。”
靳忘知:“異能抑制無效不是對你無效麽?”
寧柯:“那只是劑量太少,山頂基地一向是以輸液的方式給我灌異能抑制劑的。”
寧柯躺在靳忘知腿上,暴露出脆弱的脖頸,似乎輕輕動手就能要了他的命。
但靳忘知清楚,這只是假象。
靳忘知低聲道:“對不起。”
寧柯仰着頭看他,笑了:“你是為之前的事對不起,還是為以後提前說對不起?”
靳忘知:“兩者都有。”
難怪遇見寧柯的那天,他是那樣的眼神。
那樣兇狠,絕望的眼神。
或許在他眼裏,出來遇見的是人類,比蟹殼還要可怕上千倍萬倍吧。
他口口聲聲說是來救他的,打暈了他帶回去,醒來後,卻是另外的一個基地。
從一個實驗室,到了另一個實驗室。
靳忘知:“到了長安基地為什麽不逃跑?你有能力直接逃跑吧?”
寧柯笑了:“我什麽都不懂,怎麽逃?”
他垂了眸道:“山頂基地我還有一點映像,長安基地,我什麽都不知道。關在實驗室裏這麽久,我已經什麽都不會了。”
“如你所說,我的生存技能幾乎沒有。”
“即使是在山頂基地,我也只有早年逃得特別勤快。”
到後來,習慣了。
也不想逃了。
看不懂地圖,不知道現在的情況,不懂做飯,不懂能吃什麽,不懂能穿什麽。
他除了打架,什麽都不會了。
僅會的那些字,都是孟還在實驗室教他的。
之所以喜歡在實驗室絮絮叨叨,也是怕自己關久了不開口,話都不會說了。
這麽多年的實驗室生涯,徹底毀了他作為一個人生存下去的能力。
“其實我當時想着,大不了在實驗室裏,過完這一生算了。”
靳忘知怔怔,他彎了腰,他躺在他腿上。
外頭依舊是暴雨傾盆,雷聲大振。
良久,他聽見寧柯笑了,很低很低地問了一句。
“那段時間,我已經放棄了,我其實根本沒打算要什麽自由。所以——靳隊,有沒有後悔放我出來?”
靳忘知:“這是基地的決定,我只是負責通知你而已。”
寧柯嗤笑聲,調整了姿勢,讓自己躺的更加舒服一些。
“那個蟹殼,是你動的手腳吧。”
他果然感受到了枕着那雙腿一僵。
“那天王錘明明說你有事,可你一出事情,很快就趕到了。”
“那天明明你可以直接利用風能劈開門縫,空火組合小空間爆炸來救援,但救援卻姍姍來遲。”
“你理論上不在場,卻可以看見我的空間壁救了那個小姑娘——靳隊,你真的以為我會傻到暴露自己麽?我清楚演示房裏所有的監控攝像頭,那兩個空間壁,是避開攝像放的。你從錄像帶裏看根本看不見,會被蟹殼擋住的。”
“不過我确實沒想到,你會猜測到那是我放的。”
靳忘知沒有回答,寧柯自顧自道:“嘛,其實我一直用空間領域監視着長安基地的實驗室,雖然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也不知道你是怎麽說服基地的,但不管怎樣,你的計劃執行的很成功。”
曾經他一次次從實驗室跑出去,一次次被抓回去。
許諾要放他出實驗室的人很多,但從沒有人真正準備放他出去。
靳忘知是第一個帶他離開實驗室的人。
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在打算什麽,但是那一剎那,所謂的自由和所謂的普通人的生活,對他的誘惑實在太大了。他們兩也實在是有默契,居然兩個人互相瞞着對方,一句話也沒有交流,就成功地把寧柯弄了出來。
普通人的生活啊——其實出來也只是想當然的一時沖動,出來之後他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麽。
他早已經忘了他以前是如何生活的。
靳忘知帶他回了家,給了他一個房間,給了他一張床,給了他吃的,給了他喝的,甚至還給了他玩的。
他不像基地裏其他人那麽怕他,不會斜着眼睛看他,不會在表面上無休止地猜測他揣摩他,也不會暗地嘲笑他。
以至二隊在他的影響下都對寧柯好了很多。
他會給他煮面,煮水餃,煎蛋,炒菜,給他提供一日三餐,雖然不是很合他的口味。
他會教他洗衣服,疊被子,換床單,甚至如何切西瓜,雖然他事後找到了更便捷的方法。
哪怕後來明知道靳忘知是別有目的,寧柯也覺得,就這樣吧。
靳忘知太會對症下藥了,這種好對寧柯來說,就是一劑滲了毒的解藥,別說他沒發現,如今他發現了,照樣喝了下去。
只要靳忘知不對他動手,他就不會對靳忘知動手。
寧柯道:“還有要問的麽?”
靳忘知:“你沒對我說全。”
寧柯道:“不錯,但你可以随便問。”
靳忘知:“如果只是這樣你為什麽不告訴基地?”
寧柯笑了:“靳隊,反應不過來了麽——外頭的人都快被蟹潮殺光了,這種情況下,孟還寧可殺了我也不願意讓我出實驗室,你有沒有明白什麽?”
“山頂基地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腦科異能,斷定我的危險等級以及對人類的威脅程度遠遠超過有智慧的蟹潮。”
“他寧可用整個山頂基地作陪葬,也不願意放我活着離開。”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吳能認定的沒錯,山頂基地,的确因我而亡。”
靳忘知:“你怎麽知道的?”
按理說,沒人敢把這個猜測透露給寧柯。
寧柯笑了:“別鬧了,你們吳長官把猜測都寫在臉上了。”
靳忘知面露懷疑:“你真的有這麽厲害?”
寧柯哈哈大笑,突然撐起身子,湊近他吹氣道:“厲不厲害,你要試試麽?”
靳忘知:“……”
他猛然想起,寧柯在實驗室裏關了這麽久,哪裏懂這些東西。
“這又是誰教你的?”
寧柯想了想道:“從你平板上看到的。”
靳忘知一愣,又聽他道:“還有是看電視上看到的,貌似是王錘之前看的那個什麽劇,名字太長我不記得了。他走的時候沒調頻道,後來我就看了一下。”
這孩子在他家都學了些什麽啊。
靳忘知垂眸。
寧柯撐着身子離他很近,桃花眼在昏黃的燈光下完全睜開,淺色的瞳孔倒映出他的影子。不知道寧柯的衣服為什麽會顯得有些偏大,從他這個角度,剛剛好可以看見少年的精致漂亮的鎖骨,再向下——
靳忘知眸子一深,還未來得及移開視線,寧柯又湊近些,懶散笑了。
他大半個身子倚在靳忘知身上,加上說話本就慵懶而又輕佻,配上清俊的少年音色,便成了一種很誘人的矛盾:“感覺我學得還挺像。”
“是不是很厲害?”
靳忘知:“……”
是不是很厲害?
是不是很厲害?
靳忘知直接低頭。
寧柯這個距離幾乎就是送上門的,唇被堵得輕而易舉。
他下意識想往後退,卻發現後頸已被一只手牢牢托住。
靳忘知指尖用力,加深了這個吻,舌撬開牙關,長驅直入。
唇齒交纏,輾轉研磨。寧柯只覺得他的氣息肆無忌憚地入侵進來,這是專屬于靳忘知的,帶着灼熱的氣息。好似鋪散開的烈火,放肆而張狂,毫不收斂。
寧柯在自己快要喘不上氣時,一把推開他:“你幹嘛?”
靳忘知起身,看見底下人睜圓了眼,嘴微張着,整個人都懵了。
他忽然有種一雪前恥的快感,彎下腰湊近他耳朵,幾乎貼着耳廓沉聲道:“未成年。”
“你臉紅了。”
真難得,他們兩個明明每天都想着要幹掉對方,最後還能和平地處在一個房間裏。
雖然現在這“和平”有待商榷。
靳忘知拿起要換的衣服,盯着寧柯。
眼神上上下下,極具侵略性地掃了一遍,“啧”了一聲道:“外強中幹。”
言罷,他進了浴室,一把帶上門。
寧柯差點一把空間刃砸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萬分感謝聽妄(X19)和酒酣(X7)的地雷~
然後寧柯——唉,叫你不要瞎做妖,沒經驗還要瞎做妖。帥不過三章。
王錘:仿佛有人在想我。
插個題內話:靳忘知和寧柯的信息交換必然是不對等的,因為基地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寧柯,所以無論他怎麽洩露靳忘知的秘密都沒有人會相信。但寧柯不同,他說得每一個字都有可能成為靳忘知利用他的籌碼。
所以現在寧柯只說了很少的一部分。
至于靳忘知為啥要說這麽多,因為從心理的角度來說,其實人都有虧欠心理,對方提供了很多東西,人會下意識地想還給一樣多的東西,他其實還是在給寧柯下套——然而寧柯并不按套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