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塗南在路邊等車,眼睛盯着人來人往的大街。
天已經黑了,回到這座闊別數月的城市花了她将近一天的時間,現在人在城裏了還有點不适應。
街上倒是沒多大變化,高樓大廈環伺,頭頂那兩三顆星既高又遠,霓虹閃爍,四周充斥着汽車尾氣的味道。
這就是都市。
車水馬龍,誰都顧不上誰。
塗南看的卻不是這些,她喜歡看人。
小時候學畫人物,老師說你們要畫出那種人物的動态,像不像是其次,畫首要是傳神,傳神才能達意。
她畫不好,就抱着寫生本蹲在大街上盯着路人瞧。
直到警察叔叔過來問:“小朋友,你迷路了嗎?”
塗南于是又盯着警察瞧,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瞧,瞧得人家心裏直發毛,二話不說趕緊着手去聯系她家裏人。
男人,女人,年輕的,滄桑的……
可見徐懷給她定義的那幅秉性不準,她哪裏是眼裏只有都市繁華?這世上最好看的還是人。
所以她這算什麽呢?
戀慕紅塵,亦或是六根不淨?
也對,要不是這樣,當初怎麽會跟肖昀扯上瓜葛。
可她是臨摹壁畫,又不是要做和尚,古代畫壁的那些畫師畫匠難不成都是超然物外的得道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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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南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了一通,被這想法逗樂了,但沒笑出來,反而嘆了口氣,卻沒注意自己眼睛還落在別人身上。
旁邊一個年輕姑娘早被她盯了半天,冷不丁又聽到一聲嘆息,嘀咕了一句就趕緊走了。
塗南回了神,不再看了,摸出手機看時間,這都晚上九點了。
手機一震,恰好進了電話,屏幕上“塗庚山”三個字閃爍跳動。
她猶豫了一下才接起來,一手攏着聽筒遮掩四周的汽車聲:“喂?爸。”
“喂?小南,最近壁畫臨摹得還順利吧?”
每次她爸給她電話都是以此作為開場白。
塗南沒說實話:“嗯,挺順利的。”
“那你還得有段時間才能回來吧?”
“是還得過段時間。”塗南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正好,我來市裏看你方阿姨,在你這兒住幾天。”
塗南心裏咯噔一聲,聽他的話似乎不對:“難道你已經到了?”
“是啊,剛到的。”聽筒裏傳出鑰匙開門的咔咔聲,塗庚山接着說:“你放心吧,我就住客廳,不進你房間,保證不會給你弄亂的,順便也好給你收拾收拾。”
“……”
“怎麽不說話了?”
塗南揉揉太陽穴:“那你住多久?”
“一個禮拜吧,你方阿姨最近闌尾炎開了個刀,沒人照顧,我只好過來打個下手,總不能住去人家家裏吧。”
“那……行吧……”塗南在心裏嘆氣。
她從成年起就跟她爸分開住了。她爸在下面的區縣做報社記者,又喜靜,平常不愛進城,偶爾來一趟都是當天去當天回。這次真是趕上好時候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她回來這一天來了。
到底是親生的,總不能趕自己爸爸出門。
“那你好好臨摹,注意身體。”臨了塗庚山都不忘叮囑一句這個。
塗南挂了電話,從坐了半天的行李箱上站起來,活動一下發麻的雙腿。
如果讓她爸知道她畫錯了,還不知道會是一幅什麽光景。
今時今日終于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做有家不能回。
路上終于開來一輛空車。
塗南想了想,還是招手攔了,坐進去報了個地址。
※※※
過了晚十點,除了吃喝玩樂的地方,基本所有店都關門了。
尤其是主城區外,街上一眼望過去都是黑黢黢的,只有網咖的燈牌是亮着的。
“叮當”一聲鈴铛響,玻璃門被人一把推開。
櫃臺後面立即有聲音招呼:“歡迎光臨。”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一臺電腦的屏幕擋住了說話的人,只看得到一個黑漆漆的頭頂,不時還有一陣噼裏啪啦的鍵盤聲傳出。
“方阮。”
聽到這聲音,那人敲擊的動作一停,從屏幕後面唰地擡起腦袋來,一眼看到來人,驚呼一聲:“塗南?”
塗南拖着行李箱站在櫃臺外:“我就知道你在這兒。”
方阮跟見了鬼似的:“你怎麽回來了?”
“我不能回來?”
“能能能,當然能。”方阮起身給她找凳子:“這麽好啊,一回來就來看我?”
“鬼才來看你,我是來投奔你的。”
“?”方阮一臉疑問。
塗南說:“長話短說,我退出臨摹組了,本來要回家,現在我爸來了,你懂的。”
方阮抓住重點:“怎麽個退出法?”
“就是我爸不能容忍的那種退出。”
“然後你騙他說你還在組裏臨摹?”
塗南耷拉下肩膀:“對。”
“那我就懂了。”
塗庚山是絕對不會容許她離開臨摹組的,這會兒擺明了不能回去。
方阮轉着頭四下看看,兩手一攤:“我這是做生意的地方,你怎麽能指望我收容你呢?”
“那你也得想個辦法,這事兒還不是你的責任?”塗南在凳子上坐下來,拿眼斜睨他:“我爸說你媽割了闌尾需要照顧,你這個當兒子的不回家還在這兒打游戲,要不是這樣我爸能來?”
方阮翻白眼:“得了吧,你是不知道我媽那點兒心思嗎?她根本沒多大事兒,就是想趁這機會把你爸拿下,我就是想照顧她都未必讓。”
塗南倒是不介意給二位單身老人制造夕陽紅的機會,但她真是需要落腳的地方。
“實在不行我就只能去住酒店了。”
方阮問:“那得住幾天啊?”
“一個禮拜。”
“啧,那也怪貴的。”
“貴還是其次,萬一撞見熟人就麻煩了,哪有你這兒隐蔽。”
“你就想說我這兒偏呗?”
“嗯。”
“……”
兩相無言。
方阮倒是想起關懷她一下了:“你吃飯沒有,餓不餓?”
塗南搖頭,哪兒吃得下。
“唉,等着,我給你泡碗面去。”
塗南真沒心思吃飯,想攔他也攔不住,只好随他去了。
她坐在櫃臺邊上朝裏望,烏壓壓一片人頭,嘤嘤嗡嗡的人聲不斷。最裏面一層是玻璃房,那是無煙區,除了那片區域,到處都飄着一股很重的煙味。
現在的孩子作業還是太少了,她像他們這麽大的時候每天除了寫作業就是畫畫,電腦都沒摸過。
塗南轉過頭,瞧見牆上貼着一排海報,都是各大游戲的宣傳畫。
她無心一瞥,看不懂也不想懂,只不過最邊上一張上面畫的是古風人物,形象飄逸,很有壁畫裏人物的感覺,才多看了兩眼。
方阮很快回來了,把手裏捧着的大碗面推過來,香氣撲鼻。
塗南還是不想吃,擺擺手。
方阮還以為她是絕食抗議,只好舉手投降:“行行行,我幫你,趕明兒我媽跟你爸成了,咱就是一家人了,我不幫你幫誰?”
“誰跟你是一家人?”
方阮雙眼笑成一條線。
塗南給他面子,到底還是扒拉了一口面,含糊不清地問:“我住哪兒?”
“就這後面,今晚怕是不行了,我得收拾一下,你白天再睡吧。”
“行。”
臨摹壁畫的時候連棚舍都住過,這根本不算什麽,比想象的還要好些。
※※※
面吃完了,方阮給塗南開了臺機子玩。
他今日格外仗義,自己收拾,不要她幫忙。
晚上來網咖的幾乎都是玩兒通宵的。
塗南的左右兩邊各坐了一個男孩子,左邊的屏幕上在丢火光四射的炸.彈,右邊的屏幕裏角色在瘋狂奔跑。
一連幾個小時,他們樂此不疲。
她看看自己屏幕上的俄羅斯方塊,有種跟不上時代的悲哀。
以前只有臨摹壁畫的時候她才會在一個地方連續坐這麽久,現在才知道原來不畫畫也這麽累。她在椅子裏伸了個懶腰,起身出去。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頭頂一盞路燈照下來,穿不透長夜,就只有方寸之地是亮的。
塗南扒拉一下身上的衣服,內地都市的夏季可比邊疆兇猛多了,她回來的時候還穿着沖鋒衣呢,下了飛機脫得只剩一件襯衫都還覺得熱。
不知不覺沿着街道走了很遠出去,四周靜悄悄的,兩邊都是萋萋的樹影。
只有這時候,這地方才會給人一絲錯覺,讓人覺得仿佛還身處邊塞,處在長風月影、孤高冷清的洞窟前。
塗南嘆口氣,腳下踢着石子。
她今天嘆的氣明顯增多了,并不是糾結于退組的事兒。她只是覺得遺憾,如果可以重摹一次多好,不該就那樣給自己七個月的辛苦潦草收尾的。
看來人回來了,心還沒回來。
“哐”的一聲響,腳下不知道踢到了什麽。
塗南眯眼一看,原來是個玻璃酒瓶子,這一腳直接叫它滴溜溜滾出去老遠,撞到綠化帶才停下來。
伴随這聲響,有什麽跟着動了一下。
塗南回頭,看到一個渾身褴褛的人卧倒在路邊,滿身酒氣,被這一腳驚醒後坐起來,瞪着兩眼朝她望,頗有幾分兇狠的意味,仿佛随時都會沖上來。
她往後退兩步,莫名想起壁畫上的夜叉。
這一帶雖然比較偏,但這全城的治安一向很好,不知怎麽會撞上個醉漢。
塗南沒慌,被那人瞪着瞪着,反而勾起了怒氣。
這怒氣自邊疆帶回,壓到現在。
她甚至在想,要是他真想行兇,那就跟他打一架得了。一個醉鬼,誰輸誰贏還未可知,誰還沒點兒脾氣不成!
沉沉夜裏,彼此古怪地對峙着。
就這當口,冷不丁一道聲音橫插了進來:“走嗎?”
塗南一愣,轉頭看見路邊站着個人。
是個男人,路燈下長長的一道身影。
“走不走,快點兒。”他轉身朝前走了。
這語氣仿佛熟人一般。塗南馬上反應過來這人是在幫自己,快走幾步跟上去。
半道回頭一瞧,醉漢沒跟過來。
她轉頭去看前面的男人,只看到路燈下被勾勒出來的寬闊肩背,雙腿行走帶風一般,始終領先好幾米,可瞧在眼裏又是不疾不徐的架勢。
他在前,她在後,亦步亦趨,無言無語,相安無事。
這感覺有些奇怪,塗南心裏腹诽:怎麽他一叫就跟着走了,萬一他也不是什麽好人呢?
直到街道轉角,網咖近在咫尺,有人聲傳了出來,仿佛從荒野回到了塵世。
男人腳步沒停,也沒回頭看一眼,穿過街道直接去了對面。
塗南甚至沒來得及說出一個字,街燈掩映中就只剩下了他的一個背影,一晃沒了蹤跡。
作者有話要說: 正常情況下是晚八點更新,今天屬于非正常情況。
看到有小可愛回來了,挨個抱~
新坑伊始,慶祝一下,這章撒五十個紅包,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