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嘲諷

“廖叔。”

正在關後尾箱的廖叔手一抖,猛地擡首,嗓門就大了,“哎呦!我以為打劫呢,大熱天的你罩個花衣服做什麽?”

端坐在車裏吹着冷氣的顧之意也跟着驚魂一跳。

連洲清清嗓子,“太曬了。”

廖叔關上後尾箱,“這鬼天氣,下個車出一身汗。”

“你太胖了。”

廖叔嘴裏叨了一句:“等着,你小子也會有胖的一天。”

兩人一左一右走到車旁,同時拉開車門。

連洲打開副駕駛的門,一只腳才要踏上去又收了起來,只見座椅腳下放着一堆菜。

廖叔:“哎呀,我剛買的,放後面去。”

他胖乎乎的身子彎下去,一個個塑料袋撿着,最後幾個夠不着,幹脆又丢下了,“連洲,你坐後面吧。”

連洲無聲望着他。

中年胖子短粗脖子扭出一圈橫紋,“坐後面和小姑娘聊聊天。”

午後的太陽斜射進車裏,真皮座椅的有一塊三角的光面,顧之意本來坐在那個光面之外,聽見開門聲,把帆布包抱在腿上,挪了挪屁股,裸露的皮膚就暴露在陽光裏了。

一條迷彩長腿戳進她的視線裏,很快,迷彩外套被扔在兩人之間的空隙。

廖叔打了轉向燈,車子緩緩往主幹道裏開。

過了好一會兒,廖叔往右上角的後視鏡瞅了一眼,後排中間放着連洲的迷彩外套,兩個孩子悶聲坐在角落裏,只看見兩個小半身子。

他往後看了一眼,笑問:“小茍,你叫什麽名字了?”

顧之意把腿上的帆布包抱進懷裏,稍稍傾身,“廖叔,我叫之意,之乎者也的‘之’,意思的‘意’,叫我小茍也可以。”

只要不是“瘸子狗”,她完全OK。

廖叔點頭,“對對,之意,你旁邊那個叫連洲,上回我們都見過了,是不是?”

顧之意瞥了一眼,停留了一會兒,才回複廖叔:“是啊。”

連洲側着三十度角,視線落在窗外,頗有幾分深沉。

顧之意深深懷疑,宇宙流量是不是正在幻想一場萬人演唱會,把外頭的車流人流當做擁趸自己的粉絲了。

“連洲,會不會打招呼?”

連洲這才轉過臉,濃睫遮蓋一半的眸光,聲音依舊冷清清的,“你好。”

顧之意嘴角牽了牽,“你好。”

好似一個高傲的流量和他的黑粉完成了表面功夫的外交,兩人各自轉移視線。

廖叔知道連洲的性子,粗嗓子滾出一聲笑,“之意,你往裏坐一點,太陽曬到了。”

顧之意半邊臉正曬得難受,有了這一句話立馬爽快應了一聲“好”,把帆布包放到另外一邊,才要抓那件迷彩外套,迷彩外套就被扯走了。

???

太好了,她還嫌棄呢。

她又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屁股,直到陽光落到腰上才罷休。

奇怪,他真的沒有汗臭味。

顧之意和廖叔你來我往說着話,從她的腿傷說到她家裏的哥哥們,又說到她爸,廖叔又感慨她爸老茍的能耐,九裏青申報旅游景區,老茍出錢又出力,九裏青能開發到現在這個程度,有他的一份功勞。

“很多年前,我和連總去你家,我記得那時候是冬天,又是晚上,餓死了,那一頓飯特別難忘,你們九裏青的熏肉随便蒸一下,炒一下就很香,搭配稔子酒,真是念念不忘啊,可惜這個時候買不到了。”

顧之意一聽就知道廖叔是識貨之人,全然忘了身旁還有一個宇宙流量,一手扒着主駕駛椅背,一手抓副駕駛椅背,臉上帶着濃郁的笑。

“我們那裏的熏肉用九裏青山上的木頭熏的,手法和別的地方也不一樣,現在也不是完全沒有,就我們當地自家留着吃,因為有新聞說熏肉吃多了不健康,所以幹脆就不對外賣了。”

“是啊,九裏青好地方,烤全羊也特別美味。”

顧之意脆生生道:“那當然了,現在很多人喜歡到九裏青吃烤全羊,我們村烤全羊的手藝上過電視的。”

下一秒,左耳灌進一個真真切切嗤笑聲。

她轉過臉,他已經恢複宇宙流量的矜重冷傲了。

老茍教育過她,聽見別人放屁,要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憋住氣忍忍,畢竟放屁是生理問題,不是人為控制的,誰還不要點面子。

顧之意深以為然,但,沒有同理心,故作清高又喜歡冷嘲熱諷,那是品格低下,這樣的人該治還是得治的。

她定晴在他臉上,“你笑什麽?”

又沒吃你家的羊。

連洲頭往後一仰,懶洋洋掀着眼皮看她,“我沒笑。”

她鼻頭一皺,“你沒笑?”

做個敢笑敢當的流量不行麽?

他輕嗤,垂下眼簾抖了抖腿,唇角微微朝下一撇,“九裏青好地方,連計劃生育都沒有。”

……

一頓靜默,廖叔粗壯的脖子在微微抖動。

顧之意垂下眼簾,輕輕咬唇。

幾根劉海散落到她嘴角邊,她拿手捋到耳後,才放手,又掉落下來了,她随了老茍,有點自然卷,本來打算上大學之前去把頭發拉直的,摔了腿沒去成。

她又把劉海往耳後夾,劉海不長不短的時候最煩人了,特別是這個時候,無端削弱了她的氣勢。

“要你管,我家……交了罰款的。”

連家住的是靠湖的獨棟別墅,院子比顧之意家的大上一倍有餘,花草樹木修葺得整齊雅致,和茍家原生态的院子完全是天差地別。

廖叔停好車,連洲二話不說,下車往大門走。

顧之意磨磨蹭蹭,下了車又跟着廖叔到了車尾,是要等他一起的意思。

廖叔抱起泡沫箱,領着顧之意進了連家,讓她到大廳沙發上坐着,自己把東西搬進廚房。

顧之意掃了一圈,那是什麽裝修風格她說不上來,很大氣,又整潔。

沒一會兒,一個阿姨給她端過來一杯水,連元革也下來了,身後跟着一個穿灰色家居服的高個子女孩。

連元革給兩人做了介紹,吩咐阿姨端菜上桌。

顧之意上回見過連元革一次,連元革這個人留給她的形象,就一個十分穩重的大佬,喜怒不形于色,和她爸那個老小孩完全不一樣。

對着連元革,她有些拘謹,不知道該和他聊些什麽,倒是他家大女兒連念安,大大咧咧,笑起來很明朗。

衆人入席後,連洲才從樓上下來。

連元革有些不滿,沉着臉看他,“今天有客人來,還要人請你下來吃飯?”

連洲拉開凳子,唇角輕扯,“不用。”

連念安筷子敲碗,“哎哎,你不是不用吃嗎,都沒有準備你的飯呢。”

連洲眼皮子懶洋洋一掀,似乎不願意多搭理她,下筷子夾自己的菜。

顧之意相當不自在。

她寄宿過,卻從未試過寄人籬下。

連念安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扭頭對着連元革,“爸爸,你最好查一下這小子有沒有偷懶,怎麽還跟個小白臉似的,你看看他這張臉,比我都嫩。”

她盯着連洲,“連洲,我嚴重懷疑你沒有參加軍訓,怎麽一點都沒黑,你看看之意,這才是經受軍訓洗禮的樣子。”

還拉顧之意下水,“之意,你說是不是?”

顧之意小臉一熱,手摸上飯碗,“我沒參加。”

連念安一噎。

連洲松懶沙啞一聲笑,“我參加了。”

顧之意臉更熱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小白臉和她隔着一張飯桌,她雖看不見自己的臉,卻也知道慘不忍睹。

連元革溫聲替她解釋:“之意摔傷了腿,沒參加軍訓。”

連念安看着顧之意,毫不掩飾地驚詫,“那你幹嘛去了,曬這麽黑?”

顧之意眼睫微顫,“我……就在家躺着。”

連念安手裏提着筷子,笑得前俯後仰。

“你躺黑的?”

顧之意破罐子破摔,“是啊。”

不愧是一家人,連念安和連洲同個廠家不同型號,都一樣欠揍。

她莫名就想到了老爸說的“夾心餅”,頓時有些挫敗,大概要辜負連元革的期望了。

勝任不了。

做連念安和連洲的夾心餅,她得被活活夾死。

連元革斥了連念安兩聲,說了一句不痛不癢的安慰話,“黑一點更健康。”

連念安話音裏都是笑意,“是啊,黑一點沒事兒,冬天就白回來了,你臉蛋好看。”

顧之意受到了些許撫慰,小梨渦閃了閃,“其實夏天之前我沒有這麽黑的,因為我爸買了很多羊給我,天天讓我上山放羊……”

連洲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忽地發笑,還連笑三聲。

衆人皆看向他,兩秒的肅靜。

顧之意黑眼珠子定在他臉上,帶了點點惱意。

連念安繃着嘴角,“你笑什麽,她比你懂事多了,你會放羊麽?”

連洲伸手,夾顧之意面前那碟大明蝦,夾了一個最大的,眼睫一掀,黑色眼仁定在她臉上,話音裏幾分戲谑,“我不放羊。”

顧之意:“羊放你還差不多!”

少女清脆的聲兒下了力道,隐隐帶着刀子。

連念安人不動,眼珠子卻在轉,看剛成年的大小孩鬥氣。

連元革:“之意,多吃點。”

顧之意垂首,喉管憋出一個“嗯。”

吃再多也沒用,她的心靈已經受傷了。

“之意以後住我們家,她年紀小,腿有傷,你們多照顧她一些。”

連元革這個“以後”仿佛就沒有盡頭了一般,顧之意忍不住擡頭,“連叔,我腿好就回學校住了。”

“不着急,連洲住校,我經常出差,你多陪陪姐姐。”

他說話總有一種不容置喙的意味,顧之意很無力。

連洲放下筷子,抽了一張紙巾,慢條斯理擦了嘴,才稍稍側過臉對着連元革,“我不住校,宿舍有人打呼,我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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