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督主千歲16

校場驕陽似火,日光猛烈地灑下,在少年的玉冠染上一層淡淡金色,宗衍屏氣凝神,手指微動,箭羽破空而出,正中靶心。

“好!”朱楚楚高興地跳了起來拍掌。

宗衍側目白了她一眼,老成道:“不成體統。”

短短三個月的功夫,宗衍可謂脫胎換骨,不僅個子飛竄,皮膚變黑了,眼睛也變亮了,周身的氣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挺拔而充滿了銳氣。

朱楚楚抿着嘴笑,一對酒窩盈盈而動,上前拿帕子踮着腳給他擦臉上的汗,崇拜道:“陛下,您真是天縱英才。”

宗衍克制住上揚的嘴角,輕“哼”了一聲,“用得着你說?”

韓齊遠遠望着兩個孩子,冷峻的面容全成了一座雕像。

身後錦衣衛接了折子,忽然上前道:“韓大人,私鹽的事兒有下落了。”

韓齊接過折子,一目十行地浏覽了一遍,淡淡道:“九千歲知道了嗎?”

“千歲爺養病,說不想管。”

林樂天在宮外曉佛寺已休養一月有餘,表面上已全盤退出了雍朝政局,放手給了宗衍,但他積威已久,折子還是像流水一樣送往曉佛寺,林樂天說是一概不理,卻在私鹽這等大事上略作了指點,順着他的意思,韓齊才有了突破口。

從胸膛裏深深吐出一口郁氣,韓齊冷道:“裝模作樣。”

身後錦衣衛大氣也不敢出,錦衣衛這位新貴韓大人與九千歲的矛盾如今在東廠已不算是秘密了,二人明争暗鬥到底鬥得如何也說不出什麽眉目。

只是韓齊由林樂天一手提拔上來,得勢後立即翻臉不認人也确實夠狠,如今錦衣衛人人自危,都認為若是韓齊上位林樂天倒臺,那麽他們将會迎來更嚴酷的一位上峰。

韓齊如今掌權了,林樂天放權也不全是假,錦衣衛幾乎全由他調動,但林樂天必定留有暗部,如若不然,他如何躲在曉佛寺之內也對朝政之上的事了若指掌。

不坐廟堂,卻能決勝于千裏之外,此人城府實在可怕,韓齊合上折子,上前對宗衍行禮,“陛下,東廠有要事決斷,容臣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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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走吧,”宗衍又搭起了弓,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将弓箭放下,對韓齊憂心忡忡道,“小林子怎麽樣了?”

“九千歲一切安好。”韓齊漠然道。

宗衍點了點頭,“明日是他的生辰,朕想去看看他。”

朱楚楚在一旁扭扭捏捏,輕聲道:“奴婢也想去。”

“朕去哪不帶着你?吵什麽。”宗衍不耐道。

韓齊沉默一會兒,沉聲道:“九千歲不欲見人,請陛下三思。”

宗衍當然知道,林樂天離開皇宮時連拜別也不曾來,只留了一封書信給宗衍,信上明言他已累得很,朝廷的事全不想管了,陛下若顧念舊情,就放他清淨。

宗衍垂下手,瘦下來的面龐也有了與韓齊相似的鋒銳棱角,他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轉告他,朕不以皇帝的身份去看他,只當是見見他一手養大的孩子。”

那閹人有一句确實沒有說錯,他與宗衍君臣之誼深厚無比,韓齊心中犯澀,輕聲道:“臣領旨。”

曉佛寺內綠樹參天,濃蔭蔽日,在炎熱的盛夏也不顯悶熱,樂天悠閑地坐在後院溪邊乘涼吃瓜。

進貢來的波斯蜜瓜,樂天自己昧了一筐,在曉佛寺的水井裏浸上半個時辰,切開之後冒着甜絲絲的涼氣,樂天愉快地吃完一個瓜,然後吐了好口血。

樂天望着腳下的一塊暗紅,對系統道:“好像草莓醬哦……”

這林樂天的體質太邪門了,吐的血是一股淡淡的草莓香氣,流的汗是草莓味,呼出的氣還是草莓味,活像草莓成了精。

系統:……怪惡心的。

現在樂天一個人在曉佛寺休養,基本就是放飛自我,他給曉佛寺捐了一箱金子當香火錢,曉佛寺住持拿他當活菩薩供着。

樂天嘆了口氣,又是饞自己身子的一天,可惜雍朝沒有種植草莓,也沒有哪裏進貢。

在他長籲短嘆的時候,系統提示他:“有人來了。”

樂天忙将吃剩下的瓜皮扔到旁邊溪流,“咚”的一聲,眨眼間瓜皮順流而下沒了影,樂天閉上眼睛裝死。

來的是錦衣衛的人,他從狹小的圓形拱門躬身進來,見樂天躺在樹下軟椅下雙目緊閉,神色倦怠,不由放輕了腳步,踮着腳走到樂天跟前,輕聲喚道:“千歲爺?”

他叫了三聲,才見樂天慢慢睜開了眼睛,那眼睛似是有些渙散,可來人的心頭仍是緊了緊,趕緊将韓齊讓他說的話說了。

“不必了,轉告陛下讓他安心待在宮中,我與陛下之情誼非山水可隔,請陛下放心吧。”

來人擡頭看了林樂天一眼,卻見他說完之後又緩緩閉上了眼睛,樹影斑駁地在他面頰投下陰影,他穿着绛色長衫,褪下莽服以後更顯單薄,整個人像化作了影子,就只薄薄的一片,水一般地流淌在軟椅上,那人看了兩眼發覺林樂天睫毛閃動,似又要睜眼,忙低頭行禮,“屬下告退。”

這一低頭,他便瞧見了林樂天藏青鍛靴下一灘暗黑色血跡,心頭猛地一跳,慢慢退了出去。

韓齊人也來了,只是他不知如何面對林樂天,怕見了他就想拔刀殺他或是将自己氣得無所适從,所以幹脆不見,在大殿裏仰望佛像,心中思緒萬千。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好重的殺氣。”

韓齊轉身,見是一位眉毛胡須雪白的和尚,合手行了個标準的佛禮,“驚擾佛祖,請大師勿怪。”

“未料施主也是禮佛之人。”來人正是曉佛寺的主持無方。

韓齊淡淡道:“落魄時曾受僧人相助。”

無方點頭,“大善。”

韓齊:“來的匆忙,明日派人捐贈香火。”

無方又點頭,“大善。”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韓齊,微笑道:“你是來看林施主的?他多半人在後院。”

韓齊穿的錦衣衛飛魚服,無方這樣猜測也不奇怪,韓齊平素都是不動聲色,聽到有關林樂天還是忍不住皺了眉,沒有接話。

無方微笑了笑,“有仇怨?”

韓齊思索片刻,淡漠道:“是。”

“生仇?”

“死仇。”

無方笑着搖了搖頭,“不善。”

韓齊不言,只是擡頭又看佛祖,佛相寶相莊嚴似笑非笑,韓齊卻覺它的神情仿佛與某個人很像,于是又移開了目光,将目光移向了殿裏的長明燈。

無方見韓齊不言,擡手舉起蓮花燈,續上了一盞長明燈,轉着佛珠輕聲念道:“阿彌陀佛,保佑宗羿施主福樂安康。”

韓齊一怔,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他盯着無方,神情銳利,“方才大師念的可是宗羿?”

無方回首,“是,施主識得?”

韓齊,便是宗羿……沉默了半晌,才又道:“不過故人,敢問大師,這盞燈……?”

“是林施主供奉的,為這位施主祈福,已有數年了,”無方嘆了口氣,轉着佛珠又念了一聲佛號,“都是殺孽。”

韓齊僵住,正想再問,去見林樂天的錦衣衛卻回來了,他一踏入殿內,無方便飄然離去了,韓齊盯着無方離去的背影,腳雖釘在原地,魂卻已出了竅,直到聽到——“九千歲吐血連連,恐時日無多矣。”時,才望向來人,他的眼神銳利無匹,來人又驚出了一句冷汗,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無方溜達到後院,見林樂天躺在椅子上把玩一片樹葉,上前道:“林施主料事如神哪。”

林樂天笑了笑,“無方大師,出家人不打诳語,辛苦你了。”

無方眯着眼也笑了笑,一派鮮活氣息,“林施主捐了那麽多的香火錢,佛祖也會原諒貧僧的謊言,更何況若真如林施主所言能消弭一場殺孽,也是功德一件哪。”

老財迷,樂天将身上的落葉撣下,懶洋洋地起身,“大師通透才是真佛。”

兩人又商業互吹了幾下才告了別,樂天邊敲腿邊往院子裏走,一直安靜的系統忽然道:“你在打壞主意。”這次它的語氣斬釘截鐵,極為肯定。

樂天冤枉道:“你在說什麽?我難道還不乖嗎?這任務只需要待夠時間妥妥能完成。”

系統卻不再上他的當,咬牙切齒道:“你還對韓齊不死心。”

樂天嘻嘻笑了一下,“哎呀,被你看穿了呀。”

系統氣極,“你、你、你不會得逞的!韓齊已經與你撕破臉了,他絕不會喜歡上你的!”

“既然這樣,你還擔心什麽?”樂天聳了聳肩膀,一臉地滿不在乎。

他越是這樣雲淡風輕,系統就越恐慌,不會吧,韓齊真這麽糊塗?就算林樂天不算奸佞吧,可林樂天實打實地殺過他一回,韓齊若是腦子沒壞,就算林樂天的确貌美如花,他也不至于會昏頭呀!

它要冷靜,它要相信男主的判斷力和意志力!

韓齊升了官,小院換了大院,一應家具用度也都變了,卧房窗扉下,兩條小魚在一個水晶缸子裏快活地游來游去。

赤鱗魚原是濟南進貢來吃的,如今養了一段時日,胖得圓潤肥美,在水晶缸中跳得都費勁。

韓齊從寺中回來之後,雙眼一直盯着兩條親親熱熱的魚,忽然道:“來人,去叫廚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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