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涼如水。

記憶中那是個月亮高懸、繁星盡隐的凄清夜晚。

在川島心中素來威嚴至高不可攀的赤司征臣微微欠身撫摸着他的腦袋,力道與平時動不動敲他額頭的父親完全不同,輕柔低語,語氣也是如沐春風的溫和,就像是與詩織阿姨在一起時那般的卸下鋒芒。

“不要放棄小征,好嗎?”

那雙赤司家獨有的赤色雙瞳,過于純正的濃烈顏色常常使得壓迫感翻倍加成,川島幼時即便再頑皮活泛,也少有直視這位大財閥家主的時刻。

但此刻這樣的舉動卻因為後者主動斂去威勢而變得輕而易舉。

“……好。”

男孩低聲回以承諾,墨綠的眸底倒映着一輪缺月,清澈皎潔。

……

“咦?你們在談事情嗎?”

身後的門扉打開,屋內的暖光頓時灑了一地。

少女扶着門框望向兩人,對異樣明顯的氣氛感知遲鈍,只是眨了眨黑白分明的雙眼:“可以開飯了哦,兩位。”

光線充足,春緋搭眼便能看到少年額前的晶瑩,有些驚異:“川島,你怎麽流了這麽多汗?”

明明是涼爽的天氣。

川島伸手摸了摸額際,觸手一片濕濡,當即彎了唇角:“太熱了,我出來都沒什麽用呢。”

“是嗎?”春緋遲疑地應着,目光轉至他身上尚算單薄的衣着,卻沒有多說什麽,“進來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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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朝另一側稍稍鞠躬,禮節周全地道:“赤司君,請進來吧。”

不算寬敞的屋內因為難得的人數增加而稍顯擁擠,矮桌上放着滿滿一桌子的飯菜。藤岡涼二堅持要留赤司在家吃晚餐,不顧勸阻雷厲風行地出去買了一堆食材,據川島目測來說,大概他們的人數再翻一倍,才能将那桌東西盡數解決。

藤岡家做飯的主力基本是身為女兒的藤岡春緋,即便藤岡涼二并不樂意,春緋卻堅持要為獨自承擔家庭經濟負擔的父親多分擔些家務活。

雖然還是國一的學生,但春緋的手藝已經遠超父親,桌上大部分賣相上佳的菜色基本都是出自她手——本欲幫忙的川島這次直接被打為“客人”一列,十分幹脆地被推出了門,連廚房的邊都沒摸着。

弗一坐下川島便對這一點進行了批判。

“才一段日子不見春緋連我都不親近了。”川島撐着下颌嘆氣,眉心蹙起,滿滿都是悲傷憂愁,“這麽見外我可是也會傷心的啊。”

“因為川島你最近一直都在打工,好不容易的休假,做飯還是請我來就好。”明明是棘手的情況,川島以半真半假姿态說出的話語春緋自認從來不能分辨,當下只用最真誠的應對誠懇回複。

川島一愣,繼而輕笑出聲:“春緋還是這麽貼心呢。”

他本欲伸手去揉少女柔順的長發,半途就被“愛女狂魔”藤岡涼二先生毫不客氣地打了下手背:“喂!就算是你也不要一直動手動腳!老摸頭會長不高的!”

“什麽?”川島一臉嫌棄,“這麽奇怪的迷信說法叔叔你從哪兒聽到的?”

“反正不許!”藤岡涼二傲嬌地反駁,“春緋的腦袋只有爸爸我能摸!”

“哇哦,叔叔你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幼稚啊。”川島放下筷子,手速極快地碰了下少女的腦袋,面無表情地與其對視,“諾,我碰了。”

“……給我滾出去啊混蛋!!!”

川島秉持着面癱臉語氣認真地道:“叔叔請矜持一點,會吓到春緋的。”

方要暴起的藤岡涼二頓時可憐兮兮地看向自家女兒:“是、是嗎?春緋你會被爸爸吓到嗎qaq”

春緋:“……”

春緋:“請你們好好吃飯。”

深知兩位親近之人的德行為何,春緋在長期經歷的習慣下完全能保持鎮定自若,當下看向新來的客人,本事想觀察對方有無不适,但僅這一眼,春緋便被少年呢?非要形容的話……就是和這個地方太不相符了吧。甚至會讓人因為把這樣高貴優雅之态的人士安置在這裏而産生微妙的自卑感。

當然,自卑這種情緒春緋還不至于産生。

她只是在瞬間就聯想到了坐在自己左手邊的川島。

即使後者現在看起來大體與他們無異,只在某些細節上稍有體現,但順着時間往前倒,川島的用餐禮儀也是相當有貴族之範,動作之間與這位赤司君頗有相似,是幾乎可以拿去當做典範教材的精準無差。

注意到赤司下筷範圍的狹窄,春緋主動欠身将放得較遠的烤鳗魚挪了過去:“請不用拘謹,盡情享用。”

手伸到一半,赤司擡眸望過來的瞬間,還沒來得及說話,仍在與父親争辯的川島突然擡手擋了過來:“他不吃紅生姜。”

那動作極其随性,更像是下意識的阻攔。

因而話音剛落,川島便如灼傷般迅速地收回手。

“……”

熱鬧的氣氛尴尬了那麽兩秒。

春緋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抱歉,我不知道。”

赤司搖頭,唇邊浮現出恰到好處的淺淡弧度:“沒事。”

這頓飯耗時頗長,藤岡涼二過于熱情的挽留與款待将本該盡早結束的晚餐無限延長,最終是春緋出聲提醒,才止住了藤岡涼二整頓飯都在不停往赤司碗裏夾菜的動作。

“天色确實不早了,那小凜和春緋,你們去送送小征。”藤岡涼二笑眯眯地站起身,一手端了一個盤子,“收拾就交給我,你們快去吧。”

“好的,爸爸。”

春緋應了一聲,川島在她身邊,正閉眼揉着額角,左手朝前一伸,大概是想要撐着桌子站起來。

伸出的距離卻不對。

“川……”

春緋提醒的意識跟不上川島撲空栽過去的速度,但比之更快的是赤司的反應,幾乎是立刻就穩穩将其扶住,明明前一秒還在看時間,應對之迅速,卻仿佛像是随時分了注意力在川島身上。

“小心。”

“……謝謝。”

短暫的接觸,很快又分開。

春緋無聲地看着這一幕,直到川島開口喊她才回過神來。

要乘車需要走到大路街道,距離春緋家的公寓有段不小的距離。

此刻少有車輛穿行,三三兩兩的行人偶爾擦肩而過,會露出善意的笑容點頭示意。

俊男美女的組合無論在什麽地方都是引人注目的風景,何況還是兩位少年共同陪伴着一位少女。

“我聽叔叔說,你準備報考櫻蘭高中?”川島的談話開端毫不迂回,往往是直奔主題的鮮明風格。

春緋點點頭:“嗯,之前已經提交了意願申請書。”

川島拿出早就備好的說辭:“确定不要來冰帝嗎?有很多帥氣的哥哥會保護你哦。”

“我不需要人保護。”相當不領情的春緋少女想也不想地回絕,“我知道川島的隊友都是很好的前輩,但櫻蘭高校可以保送升讀法學部。我想成為律師。”

少女說出這話時神色專注,漂亮的眼睛裏跳躍着閃亮的碎光。

——“我想成為律師。”

這是春緋一直的願望,因為崇拜着身為律師無比幹練聰穎的母親而定下的目标,在藤岡琴子過世的那一年,小小的女孩牽着他的手小聲說:“哥哥,我一定要成為媽媽那樣的律師。”

從小就不怎麽會撒嬌,據母親說就算是在琴子阿姨面前也不會表現出女孩的嬌氣,幾乎可以說是無欲無求,長大以來少有期許願望,唯獨對成為律師這件事執着不已。

“櫻蘭啊,”川島若有所思地重複一遍,“這所學校我倒真沒什麽了解……”

安靜了一瞬。

一直未曾參與的赤司這才開口,嗓音若暗夜流水,深靜安寧,語氣亦是低緩清淡:“櫻蘭高校,名副其實的貴族學園,首重門第、次重金錢,教育投入為全國前列,保送待遇上佳,校風雖然開放,但比起同為貴族的英德學園來說,确實是折中的好選擇。”

條理清晰而脈絡明确,春緋不禁跟着點頭。

“哇哦,英德還是別了。”川島立刻接上,敬謝不敏地拒絕,“那個地方一般人進去就是受折磨的。”

他拍了拍春緋的腦袋,眉眼彎起,分外溫柔地捋了捋少女散亂的長發:“行吧,就櫻蘭。要是被人欺負了一定要跟我說,哥哥給你撐腰。”

春緋的視線轉回來,仰頭看了他半晌:“知道了,哥哥。”

沒走出去多遠,川島便讓春緋往回走。

“太遠的話我可是不放心你啊。”

少女只好安分地在路燈下停住腳步。

視野中并肩遠去的兩人姿态疏離,然而背影遠遠望去卻無比契合。

猶存在春緋心底的年幼記憶,黑發男孩勾搭着紅發男孩的肩膀,翹着嘴角站在她眼前介紹:

“這個呢,就是哥哥的好朋友。”

“你可以喊他阿征哥哥。”

……

一轉眼,當初只是孩童的兩人已經在時光中成長為如斯少年。

風姿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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