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有些事情如果記得太久, 就會逐漸變為一種隐秘而不可言喻的執念。
人也一樣。
[藤原家的那個孩子簡直是天才,不愧是藤原清一的兒子嘛。]
“藤原家的那個孩子是個天才。”
最初只是有這樣的印象。
作為家中的三子, 鳳鏡夜自小的成長環境與另外兩位哥哥是截然不同的。
順從, 輔佐, 所努力的一切都礙于身份而變為無用功,只有日複一日不被認可的努力。
就算被誇贊了,對方也會在那瞬間露出惋惜的神色來。
“這孩子是很聰明, 可惜啊……”
餘音飄散在那心照不宣的同情目光中。
因為是三子, 所以永遠只能被看作是大哥的附屬品,這是在出生之前就決定好的事, 不論再怎麽改變證明自己都沒有用。
只能忍耐, 接受。
在既定的畫框裏盡力的出色。
在這種日複一日枯燥壓抑的日子裏, 仍舊以一直能聽到關于“藤原家那個孩子”的消息, 明明父親也并非長子,這個孩子卻比身為家族繼承人的堂哥還要備受關注。
然後突然有一天,聽說這位天才似乎是隕落了。
[聽說現在什麽都學不進去, 也不太愛跟人說話了, 本來是個那麽優秀的孩子,怎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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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同樣的,再次出現了的惋惜語氣。
于是向來遵從父命,從不違抗多言的鳳鏡夜第一次執意要跟着大哥和父親一同去參加藤原家的宴會。
那是場相當重要的宴會,用了許多承諾、甚至專程去求了心軟的母親, 這才換來出席的機會。
這是他至今也不能想明白的事情。
宴會開始的前一天, 他在書桌前難得地發起了呆。
據說那是個聰明而敏銳的同齡人。
過目不忘, 嘴甜乖巧,十分讨人喜歡。
……一個如此出色的人。
當天鳳鏡夜并沒有在宴會場內見到那個人,一直進行到後半段,他按捺不住偷偷溜出去尋找。
在找到對方之前,是父親先找到了他。
“你亂跑出來做什麽?!”
“這裏是藤原家,不是你能毛躁的地方!”
父親說着就要把他帶回大廳,在被擒住手腕的那一刻,他突然有所感應地向身後望去。
他想見的那個人拿着一張紙巾站在不遠處的拐角,神色漠然地望着這邊。
不用必要的說明,鳳鏡夜便能肯定這就是藤原凜。
大概源于心底設想的符合,在這種毫無道理的感覺驅使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個人。
意外的,那個人走了過來。
“抱歉,叔叔,他是來找我的。我可以和他一起玩一會兒嗎?”
父親明顯是認識藤原凜的,在對方說明來意後,驚詫之下自然欣然應允。
父親走後,只剩他們兩個人站在那裏。
鳳鏡夜不明白他舉動的用意,因此也沒有率先開口。
後來回想,他那時候的利弊分析分明學得不錯,但就是沒有做出“應當親近”的正确抉擇。
藤原凜以那種無機質、完全不帶感情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就走。
“等……”錯愕之下,不算多麽成熟的他喊住了對方,“你沒有話和我說嗎?”
他以為對方剛才那種舉動,是有什麽事。
“你沒有話和我說嗎?”藤原凜語氣淡淡地反問他,聲調間有一種怪異的過于平緩,顯得有幾分機械化,“我看你好像是在找我,才那麽說的。”
藤原凜停了一下,補充道:“而且你好像很難受。”
“我沒有……”
“笑得真假。”
能夠看透別人而不被看透,這點一直是鳳鏡夜的自信所在。
但藤原凜這個人毫不客氣,甚至可以說是過于尖銳,沒有半分迂回地駁回了他示好的笑容。
最初他以為,這是個跟他相同有相同境遇的,他們應當很相像。
身負枷鎖、腳戴鐐铐。
行事謹慎小心,說話字斟句酌。
但真正面對面就發現他們是相當不一樣的。
“你喜歡看星星?”
“不是,單純在發呆而已。”
“因為藤原君你很聰明,所以……”
“哦,那是別人亂說的。”
“……”
“我現在看見書就想吐。”
……
明明和外界盛傳的聰穎形象毫不相符,看上去也是個被家族最終放棄培養的角色,鳳鏡夜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總是很樂意和他待在一起。
據說藤原凜現在沒什麽交流的朋友,于是鳳鏡夜出入藤原宅時也十分自由。
對于他的做法,父親數次表現了欲言又止。
他知道父親想說什麽:這已經是藤原家的廢棋,不用再花心思讨好。
但這恰恰是他長到這麽大以來,第一次不帶刻意與讨好的交往對象。
藤原凜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
到底是什麽地方不一樣,好像有很多,但具體又說不出來。
那個精致漂亮的男孩,常常以無焦距的冷漠眼神望着遠處發呆。大多數時候都是不怎麽說話的。
有一天,他突然說:“你好像很羨慕我,為什麽?”
為什麽?
比家裏哥哥還要耀眼的存在,但明明已經是這種沒用的樣子,自己卻還是……
“你的兩個哥哥都沒有你聰明。”那個男孩坐在水池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要是想要什麽,就去努力得到。”
那是他們短暫相處時光裏對方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再到後來,就沒有藤原凜這個人了。
取而代之的是變換了姓氏的、一個全新的人。
逐漸遠離世家中心、卻依然讓他移不開目光的,冠以川島之姓的少年。
“你好,我是川島凜。”
——為什麽會想盡辦法在這個人身邊埋着看似毫無用處的線。
——那種可怕的習慣、只有定期得到對方動向才能安心的心情,到底是……
屋外的陽光灑滿了整個沙發,将米色布料染出暈黃的質感。
“噢?你這句話意思難道是——”黑發少年頓了一頓,尾音帶着危險的試探上揚,“朋友,你在監視我嗎?”
鳳鏡夜承認自己過于心急了。
這件事本不應該告訴他,或者也應該找一個更合适的時機。
但在今天,赤司征十郎到來的那一刻他突然就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威脅。
這種迫不及待告知的心情——卻是自己也不能全然明白的,其實在開口的那一刻就是用錯了方法。
川島看了他一會兒,慢慢收斂了那種不妙的氣勢。
“還是說,你是想告訴我什麽?”
“不是監視。”鳳鏡夜聽見自己解釋的聲音,真難得仍然平靜穩重,“但我确實有這些年你的所有資料。”
川島不解地皺起眉。
“我真的忘了什麽?”
“按照你的記憶力來說似乎不太可能。”
“……這又是一個諷刺?”
“或許不重要就會忘掉。”
川島向後退開一步:“你別露出那種表情,我真不是故意要當‘負心人’的。”
他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輕易化解了不久前的緊張氛圍。
這也說明在監視之外,他并不在意其他的任何事,甚至是獲得情報資料;也說明,他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話。
——如果只是一個情報資料,真沒什麽可去在意的。
調查這種事的人太多了。
川島并不在意,也确信父親那裏會有最後一道防線,有些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例如眼前的鳳鏡夜,就絕不會知道。
即便他不願意和本家過多牽扯,父親也說過他自那以後便是完全脫離家族的、自由自在的個體,但在某些事情上,誠如祖父所言,“你到底還是清一的兒子”——他十分清楚。
……
出門的路上,須王環全程還在糾結打牌的事情,大概是被刺激到了,特別努力地在讨教心得。
讨教的對象還不是別人,正是全程無一敗績的赤司。
……真是非常熱情而自來熟的人物了。
最重要的是芽衣,她也非常好學地全程旁聽,還鼓動川島一同旁聽。
川島:“……”
半空與赤司的視線對接,他尴尬而生硬地移開目光。
那方高中要考取櫻蘭的春緋正和即将直升櫻蘭高中部的鳳鏡夜交流心得,川島觀察對比了兩邊的氣氛,覺得有須王環的這方看起來應該會相對輕松。
“沒有特別的心得,除了記牌和算牌,就是預測走向。”赤司當真講解起來,“有時候如果足夠熟悉對家,還可以結合對方的牌路加以分析。”
須王環和芽衣頓時恍然大悟地“噢噢”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懂了。
至于川島,他真的是頓時就愣了。
甚至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詞。
因為赤司剛剛說完,他就突然想起來——他的牌路似乎也深受赤司影響。
簡言之,也就是赤司剛剛教學中的“足夠熟悉對家”。
川島:“……”
這麽說來,并不能只怪須王環一個人不按套路出牌了。
這感覺既卧槽又微妙,正當他深陷懊惱之時,赤司稍稍停住腳步。
川島都沒有發覺他何時拿出了手機。
一無所覺地向前邁步。
“川島。”赤司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停下來,“跡部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