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腳步聲很近,也很急,這時候再退出去已經晚了,必然會給人捉個正着。

闌珊當機立斷,原地重走了兩步,不退反進的,先下手為強把門一把推開。

與此同時大聲叫道:“溫郎中!”

裏頭的人幾乎到了門口了,聞聲吓了一跳,迎面見是她,臉色各異。

闌珊滿面惱怒,呵斥說道:“溫郎中呢,我有事請教他!”

那說話的兩人正是跟随溫益卿的随從侍衛,裏面的一位是随身的醫官,看這般情形,便退到內室去了。

此兩人見闌珊面帶怒色,像是氣沖沖才趕到的,應當是沒聽見他們方才的對話。

兩個對視一眼,其中姓金一人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原來是舒丞,驸馬身子不适,不見客,你難道沒聽說嗎?如何就敢擅闖進來,還如此大聲吵嚷?”

闌珊冷笑道:“我自然有擅闖的道理,我不過是想當面問問溫郎中,我的副手葉雪,是怎麽冒犯了郎中大駕,需要你們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去對付她!”

“不要胡說!誰對付葉雪了!”

兩人聽說闌珊是為此而來,略有些意外,臉上又見緊張之色。

金侍衛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似乎害怕驚動裏頭的溫益卿。

闌珊早留心到了,便說:“怎麽,是想否認嗎?”

另一個王侍衛道:“舒丞,你可不要無理取鬧,誰知道你那副手葉雪得罪了什麽人,才惹禍上身的,我們知道你向來跟我們驸馬爺不對付,你也犯不着因此而來尋釁挑事吧?我們驸馬倒是個好性情,每每容忍你的無禮,你就自行收斂一些,不要變本加厲才好!”

金侍衛略微安心,也冷笑道:“就是說嘛,不就是仗着有榮王殿下撐腰嗎?就這般無法無天的,難道舒丞你一輩子不回京了?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我們驸馬雖然脾氣好,你只小心公主殿下跟你細細算賬!”

闌珊揚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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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刻,月門口上江為功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小舒!”

原來闌珊先前面帶惱色的出門,江為功越想越不對,生怕她來找溫益卿的晦氣,便過來探看,沒想到果然尋了個正着。

此刻見溫益卿的兩名侍從咄咄逼人,江為功生怕闌珊吃虧,急忙趕了過來:“怎麽了?有話好好說!”

“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闌珊攔着江為功,盯着那兩人道:“你們也不必拿公主來要挾我。我做事自然有道理。你們自以為所做所為天衣無縫的,甚至反咬我一口,好的很,司禮監的人在翎海不少!要不要勞煩他們介入,仔細調查,必有結論!”

兩人沒料到闌珊會有這麽一招,頓時愣了愣。

因為之前張恒的緣故,闌珊跟司禮監的關系很好,若她開口,司禮監一定會幫忙。

華珍公主在京內的勢力雖然不容小觑,人人都要賣幾分薄面,但是這是翎海,何況司禮監跟公主府向來沒什麽交情,事情一旦鬧出去,只怕難以收場。

“舒丞,”金侍衛即刻緩和了語氣,“大家都是工部當差的,何必如此自相殘殺呢,我們跟葉雪無冤無仇怎會去對付他?舒丞怕是有什麽誤會,若是因為這種子虛烏有的誤會,還要鬧出去給司禮監的人看熱鬧,成何體統?”

“我不知什麽體統,只要求個公道。”闌珊回答。

正在這時候,裏頭有人說道:“在吵什麽?”

原來是那名醫官扶着溫益卿走了出來。

溫益卿只穿着一件石青色的緞袍,臉色如雪,精神頹靡。

四目相對中,闌珊突然發現溫益卿比先前更消瘦了許多,兩只眼睛因而顯得格外幽黑。

她滿腔的震怒,在這對視之間,突然消弭大半。

那兩名侍從看到溫益卿出來,也忙收斂了氣焰,金侍衛道:“大人身子欠佳,怎麽竟起來了,一定是給我們吵到了,實在該死!”

溫益卿不理他們,只是看着闌珊:“你在這裏吵嚷什麽?”

闌珊低下頭,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才道:“回大人話,我的副手葉雪今日在街頭給人襲擊,傷的很厲害,我懷疑是大人身邊這兩位侍衛做的!”

“不是我們!”金侍衛忙道,“舒丞誤會了,大人您……”

溫益卿不等他說完便道:“你閉嘴。”

兩名侍衛忐忑地停口,溫益卿看着闌珊道:“你有什麽證據?若是沒有證據就在這裏吵嚷,我卻饒不了你。”

闌珊本來在猶豫要不要說是飛雪聽出來的,又有些擔心要是溫益卿一力否認的話,反而會連累飛雪。

她這裏有所顧忌,旁邊的江為功卻想不到這許多,當下道:“溫大人,是小葉子她聽出來的!小葉子應該不會聽錯!”

溫益卿皺眉,回頭看了兩人一眼:“你們有沒有做這種事?”

“大人,我們真的沒有!真的是誤會而已!”兩個人十分懇切。

溫益卿才要說話,忽然暈了暈,那醫官急忙扶住他:“大人,您此刻該多多休息。”

闌珊看到他擡手示意那醫官後退,五根手指也顯得異常蒼白,冷眼一瞧竟有點像是凜凜的白骨。

真是觸目驚心。

溫益卿慢慢地問道:“葉雪傷的怎麽樣?”

“眼睛、眼睛不知道有沒有妨礙,”闌珊的心一抽,突然說道:“大人不信的話,可以去看看!”

溫益卿皺了皺眉,室內有片刻的安靜,然後他說:“好,我去看看。”

那醫官想阻攔,但是溫益卿去意已決,誰能更改?金侍衛跟王侍衛只得随行而已。

闌珊跟江為功走在最前面,闌珊見溫益卿在身後,那兩個侍衛更跟在他之後,聽不到自己的話,她就找了個機會,低低地對江為功道:“等到了我那裏,你想法子纏着那兩個人,別叫他們到裏頭去。”

江為功一愣:“怎麽了?”

闌珊道:“總之你答應我就行。”

江為功當然知道她向來能人所不能,既然如此吩咐一定大有緣故,于是便牢記在心。

不多會兒到了闌珊卧房,房門敞開着,裏頭那大夫正在給葉雪處理臉上的淚痕,葉雪的兩眼更加腫了幾分,連帶兩腮都通紅了,看着十分駭人。

溫益卿一見這幅慘狀,心中一沉。

他邁步走了進內,那兩名侍衛卻站在了門口,并沒有跟着到裏頭去,江為功趁機一步入內,有意無意地擋在他們身邊。

溫益卿皺眉打量着飛雪的傷:“葉雪,這是怎麽回事?”

飛雪聽出是他的聲音便道:“溫大人,有人暗中伏擊我,不知是何緣故。”

溫益卿道:“舒丞說,跟我的兩名侍衛有關?你确認嗎?”

飛雪有些遲疑。

闌珊卻問道:“大夫,小葉的眼睛到底會怎麽樣?”

那大夫是本地請來的,躊躇道:“幸而處理的及時,但是一定要好生照顧調養,不然的話也不好說。”

他們在裏頭說話,那金侍衛跟王侍衛本在門口豎着耳朵聽,唯恐葉雪再度指認自己,但見她沉默,才稍微松了口氣。

正還凝神,就被江為功用手肘輕輕地撞了一下,轉頭卻見江為功笑眯眯地低聲說道:“兩位大哥,舒丞他因為關心小葉子的緣故,行事未免莽撞了,你們可不要見怪啊。”

這兩人見江為功賠着笑悄悄地這般說,心裏便有些受用:“是啊,這舒丞行事的确是有些冒失!”

江為功笑道:“我近來聽說,溫郎中是要啓程回京的,到底是什麽時候出發啊?”

金侍衛皺眉:“還沒有定呢。”

江為功道:“其實這兒已經沒什麽棘手難辦的事情了,很不想要溫郎中這種大人物再在這裏親力親為,何況郎中跟公主殿下向來鹣鲽情深的,怎麽就好撇下公主在這兒耽擱這許久呢?叫我看,早該回京夫妻團聚了!”

兩人雖然跟江為功說話,實則還是注意着裏頭的情形的,只是聽到這幾句,卻是說到了心裏去,當下王侍衛說道:“誰說不是呢!公主那邊已經派人催促了幾回了!可驸馬硬是固執……”

江為功忙嘆道:“溫郎中千好萬好,就有一點兒不好,脾氣有些執拗,不過他最近有些病恹恹的,叫我看,一定是前段時間太操心勞力的弄的身子虛了,都這樣了,還不趕緊回京調養,真是有福不會享啊。”

兩人一聽,更加合心意了,覺着這江為功雖跟舒闌珊混在一起,卻是個識時務的人。

又見裏頭都是在說飛雪的傷,并沒提別的,就也松了心。

此刻裏間闌珊一邊詢問大夫飛雪的傷情,一邊打量溫益卿,卻見他站了半晌,就有些體力不支的樣子,闌珊便道:“溫郎中不如且坐一坐。”

她故意指着旁邊那張隔着門口有段距離的凳子,溫益卿正覺暈眩,當下想也不想就走了過去,闌珊也随着走去,略俯身輕聲道:“郎中臉色不好,我這裏正有大夫,給郎中看一看可行嗎?”

溫益卿自己就有醫官,當然不需要別人,只是他現在不舒服,便沒有出聲,只是擡手一拂做不需要的樣子。

闌珊卻已經拉了那大夫過來,低低道:“溫郎中身體不适,大夫幫着看一看。”

她瞧見江為功已經将兩個侍衛纏住了,機不可失,當下便握住溫益卿的手腕放在了桌上,叫大夫診脈。

溫益卿聽到她叫了大夫過來,本想斥退的,誰知手腕給一只溫熱綿軟的手握住,竟有幾分熨帖,隐隐地好像還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恍神之間,大夫已經俯身搭在了他的脈上。

闌珊故意站在兩人之間,擋住門口的視線,一邊故意的提高聲音說道:“溫郎中,小葉的傷勢你怎麽看?”

溫益卿精神不振,不似平時一樣精明強幹,便随着闌珊說道:“一定要上心調治。不能有失。”

闌珊說道:“是啊,她年紀輕輕的,自然不能落下病根。”

溫益卿“嗯”了聲:“但是到底是被誰人所傷,尚且不能武斷……”

“溫郎中說的也有道理。”

門口的侍衛雖打量着此處,卻看不見大夫診脈的手勢,只聽到闌珊跟溫益卿如此對話,倒也無妨,而且闌珊的語氣裏透出些和軟之意,兩人也都松了口氣。

如此不知不覺中,大夫已經收手,闌珊示意他先不要說話,指着飛雪道:“大夫既然不吃茶,那就再給小葉看一看,有勞了。”

那老大夫倒也機智,見狀便道:“是。”起身走到飛雪身邊。

溫益卿見大夫給自己診了脈又不做聲,他倒也不怎麽在意,定了定神說道:“舒丞,你以後行事不要再那樣冒失,這次,我念在你是因葉雪受傷而着急,所以不予計較了。但這種無憑無據一心沖動的行徑,以後不可再有,你明白嗎?”

闌珊道:“明白了,多謝郎中教誨,郎中覺着身子如何?”

溫益卿揉了揉太陽穴:“沒什麽,只是之前太過勞累了些,失了調養,又染了點風寒,每每就覺着神思恍惚、失眠多夢的,養上兩天就好了。”

闌珊道:“可還有別的不适嗎?”她這既是自己想知道,又是想讓溫益卿說給那大夫聽的。

溫益卿覺着她似乎前所未有的關懷自己,他心中竟隐隐地有些高興,便道:“你這樣噓寒問暖的,是怎麽樣?總不會是闖了什麽禍吧?”

闌珊愕然,啞聲無語。

溫益卿又笑了笑,說道:“你若是擔心我因今日的事情責罰你,倒也不必,我還不是那麽小氣的人。何況葉雪的傷的确不輕,這件事情我也會叫人去查的,你只管放心。”

闌珊默默地嘆了口氣:“多謝溫郎中。”

溫益卿笑了笑:“你今日這樣和軟,倒是讓我有些不習慣了。”他說着起身,又覺頭重腳輕。

闌珊忙走上前扶了他一把。

溫益卿無意觸到了她的手,條件反射般便握住了。

又暖,又軟,那種朦胧的熟悉感透入了心底,讓他覺着前所未有的滿足。

他掃向旁邊的人,看着那張精致的小臉,情不自禁地含笑說道:“你以後要都這樣乖覺聽話就好了,姍兒。”

話音剛落,闌珊猛地将他的手掀開。

旁邊的葉雪也聽了個正着,雖看不見,卻轉過頭來。

僥幸的是,那門口的兩名侍衛正在聽江為功聒噪,一時沒有聽真切。

溫益卿僵在了原地,意識出現了片刻的空白:他剛剛喊了什麽?

闌珊的臉色泛青,她直直地看着溫益卿,在她面前的這張臉,最熟悉不過了,但是這雙眼睛,似真似假的,叫她無法辨明。

“郎中要回去了嗎,那我便恭送了。”終于,她生硬地冒出了這句話。

金侍衛跟王侍衛聽了,趕緊擺脫了江為功的糾纏,進來請溫益卿出門回房。

溫益卿身不由己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看她,眼神裏又透出些茫然。

他的嘴唇又動了動,這一次,卻沒有叫出聲來。

等到侍從陪着溫益卿離開後,闌珊渾身竟有種脫力之感。

江為功卻喜氣洋洋地走了進來:“小舒,我剛才口若懸河的,把那兩個呆瓜都震住了,我厲不厲害?”

闌珊苦笑:“是,很厲害。”

她強打精神,才問那大夫:“方才您給那位大人診脈,不知是何症狀?”

老大夫說道:“那位大人的脈象濡弱而略快,體內濕熱郁蒸,清竅蒙蔽,所以會有神志恍惚失眠多思之症,他這弱症應該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從脈象看來,應該是一直有服藥調養,但……”

大夫遲疑了會兒,說道:“老朽也不敢說,這藥該是安神之類的,但若用藥太猛太強,反而會傷及病體根本,若是長久如此的話,病人的神智恐怕會出問題。”

闌珊屏住呼吸。

江為功不是很懂:“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這藥是不好的?”

“倒不是不好的,只是長久看來不利于病體,甚至形成依賴,一天不服藥,病人的情形就會轉壞甚至變本加厲。”

闌珊聽到這裏便道:“有沒有好的治療法子?”

老大夫搖頭:“這種症狀非我擅長,而且也不敢輕易着手。”

闌珊便謝過大夫,又叮囑他不要将此事洩露,只管好好地給飛雪看眼睛。

囑咐過後,闌珊又拉着江為功,也如此這般告訴了他一頓,江為功道:“你才叫我把那兩個呆瓜調虎離山,就是偷偷地讓大夫給溫郎中診脈?大夫說那藥有問題,難道……溫郎中向來吃的藥都不好?沒有道理啊,據說那藥還是特意調配的,公主跟溫郎中感情深厚,她總不會要害自己的夫君的。”

闌珊頭大:“我也糊塗了。”

如果不是先前在溫益卿房門外偷聽見那兩名侍從的談話,她也不會急中生智想出把溫益卿弄過來,趁機讓大夫給他診脈的法子。

但正如江為功所說,公主沒有理由害溫益卿。

那真相到底是怎麽樣?

自此,伺候溫益卿的那些人越發上心,就算闌珊有意探查,卻也不得近身。

何況她身邊也有了個病人,幸而的是,在春分的時候,飛雪的眼睛總算是複明了。

溫益卿那邊聽說也養好了,而且溫郎中也定下了回京日期,就在後天。

飛雪複明,外加溫益卿要走,最高興的數江為功,他自稱是“雙喜臨門”,當即硬是邀請了闌珊跟飛雪去吃了一頓海膽燒酒。

闌珊仍舊喝了半杯酒,因最近天熱起來,臉上就有些粉撲撲的。

飛雪好不容易複明,趁機定睛細看了闌珊半天,覺着臉并沒有白多少,她心裏很是抑郁。

本來費心買了那許多的玉容散,誰知因自己眼睛受傷,半點兒也沒操辦上,指望闌珊自己去敷臉,那是白日做夢。

只是想到那天去買玉容散的時候巧遇的小厮,以及此後自己遇襲,飛雪心中隐隐地有了個猜測。

她本想告訴闌珊的,心中籌謀了許久,到底并未開口。

但她自己也在等待一個機會,畢竟是趙世禛身邊的人,冷不防遭了人暗算,如奇恥大辱,豈會白白地吃這個虧。

這邊闌珊跟江為功等才吃了“慶祝宴”,回到造船局,便遇到溫益卿所派的人來傳她過去。

闌珊只當溫益卿臨行之前有話交代,便前往溫益卿的公事房。

進門後行禮,溫益卿說道:“你把在造船局的那些差事,跟營繕所的張丞交接一下。”

闌珊微怔,以為是要調自己去別處,便問:“郎中要調派我去哪裏?”

溫益卿瞥她一眼:“後天,你跟我一同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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