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荷米斯
亞爾安王子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非常虔誠,導致千夜手裏的這支薔薇它就沒插下去,倒是她心裏的草泥馬奔騰得更歡了。
在她二十幾年積累的知識庫裏,離亞爾安王子剛才嘟囔的這個詞最近的是“奧林匹克”,敢情亞爾安王子長着一副小白臉樣,其實是個運動健将?沒事參加個八百米跑扔個鉛球啥的?
這麽一想,她就覺得這個熊孩子可能還不是沒救——最多就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了點。正想着,卻覺得手裏一空,剛才還支着胳膊做紳士的王子正忙着雙手捋頭發,捋完了頭發又戀戀不舍地把胸口那兩顆扣子也系上了。
然後,在千夜一臉“你脫離牛郎店從良了”的目光中,恭敬地伸出一只手:“母後,快和亞爾安一同去迎接神的使者吧。”
千夜被亞爾安半拖半拽着走進城堡大殿時,巨大石柱撐起的大殿裏已經站了黑壓壓一片。貴族們穿着滾邊的長袍,披着或紅或藍或綠的披風,低着他們高貴的頭顱。
貴族的身後站着一排銀甲的衛士,衛士的面容隐在一頂頂插着羽毛的頭盔下,他們手中的長矛帶着白纓。
千夜在兩側三層彎着腰的人群中穿過,目光從一根根石柱上雕刻的浮雕上略過。那些浮雕看着很是詭異,人物比例完全就是随意:有長了幾百只胳膊的巨人,有坦胸露乳胸比腦袋還大的女人,也有牛頭人身沒有小弟弟的男人。
千夜忙着看連環畫,不知不覺就被亞爾安拖到了王座之前。
大殿的頂很高,王座上方被鑿開一個不大的洞,光線從洞裏打下來,正好打亮那純金的王座,打亮椅背上雕着的幾百把寶劍。
王座左側低一級的臺階上,設了另外一張稍小一點的座椅,同樣是敗家地用黃金堆的,只是椅背變成了纏繞的橄榄枝。
王座右側低兩級的臺階上,設了兩張更小的銀椅子,椅背分別是飛鳥和游魚。
此刻王座邊上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他有着一張鐵板似的臉和一個鋼塑似的身體,黑短發上壓着一只讓人有打劫欲望的王冠,手裏握着一支鑲着一大堆寶石的金權杖。
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仨字兒,不能再多了:純爺們。
純爺們國王背後站着一個高大的黑甲哥們兒,這個高大真是比較出來的。就比如說對于千夜來說,她現在這具身體就算高挑了,但是看亞爾安還是要擡頭。而純爺們國王和亞爾安身高差不多,身材還要壯一些,可這倆人和國王身後那堆鐵甲一比,那簡直就是瘦身後的形容。
這位傳說中的黑甲騎士克裏斯,不但高,而且大。他的臉整個被頭盔擋住,連眼睛都看不清。要不是他的手壓在身側的佩劍上,千夜一定以為這國王身後擺的,是一副铠甲架子。
千夜村裏人進城瞎打量的時候,聽到國王醇厚的聲音在大殿裏響起:“弗蘭契斯科、亞爾安,你們來了。”
千夜聽懂了這個“亞爾安”是誰,死活沒聽明白第一個名字是啥。後來她機智地一想,純爺們國王估計是在叫自己。想到這裏為這位王後慶幸了一把:虧着丫沒在□□上過學,不然每次考試人家都交卷子了,她名字還沒寫完。
大家都知道白雪公主有個惡毒的後媽,誰知道這惡毒後媽還有個名兒啊。
這時亞爾安開口了:“父王,亞爾安看見了奧林匹斯山的聖光,可是神的使者降臨在我們的土地之上?”
他剛問完,就見他爹已經走下王座,紅白格子的披風鋪開一地國際象棋棋盤。他一邊走一邊高舉手裏的權杖,右手貼着心口道:“神的使者啊!您降臨于此,給我尼爾曼帝國帶來無上榮光!您的到來,就好像陽光照進深海、雄鷹莅臨雀巢、明星落于鼠洞……”
趁人不注意,千夜拿袖子擦了擦一腦門的汗: 這國王長着一張爺們臉,操着一嗓子男低音,為啥說起話來和安利傳銷窟的似的。你說你贊美客人也就算了,至于把自己貶到老鼠洞裏嘛……
千夜一邊擦汗,一邊見滿殿的人都在國王長篇大論的贊美聲中把後背越弓越彎、腦袋越壓越低。
很快,大殿門外漸漸有一道陰影出現,在千夜的腦海裏,能值得國王和滿殿貴族這麽恭迎的神使,就算不三頭六臂長倆小雞雞,怎麽的也要高大威猛扇着天使的翅膀飛進來。
千夜看着從殿外走進來的小胡子男人,揉了揉眼睛:好吧,翅膀是有了,雖然不是在背上而是在拖鞋上,好歹也算長着。但是腦袋上那一頂破帽子和背上一個登山包,還有手裏那根登山杖,是要鬧哪樣啊?
好在沒見過世面的不只千夜一個,滿殿的人約莫都沒見過活的神使。國王說完那一長串誰也沒記住的贊美詩,撥開貌似精盡人亡地走進來的小胡子,就朝他身後瞅過去。
等了半天,除了這個來旅游的,還真沒等着別人。
等到滿殿垂下的頭顱都有點不安,千夜才聽邊上的亞爾安又壓着心口開口道:“我尊敬的父王啊,亞爾安聽說神的使者他有着耀眼的雙蛇杖、帶翅膀的拖鞋和旅游者的帽子,他是衆神的信差,是将死者的靈魂帶進冥界的領路人,也是奧林匹斯山十二主神之一。”
千夜又摸了一把汗:她這真是穿進文藝之家了,父子倆一個比一個能吟詩。
不過亞爾安這段詩吟得還有點用,純爺們國王看了看剛被他撥到一邊的背包客,結合着亞爾安的描述,瞬間就尴尬了。
尴尬歸尴尬,文藝之家出來的果然不一樣。國王愣了一會兒,趕緊一把又把小胡子撥回來了:“我偉大的神使啊,請原諒伊利諾的有眼無珠。一定是您的聖光讓伊利諾的雙眼暫時失明,您偉岸的身軀讓伊利諾将您錯當成了山巒……”
千夜懂了,這個國王一定是靠說相聲打下江山的。
大殿裏誰都不敢妄動,那小胡子神使一邊摸出一塊抹布擦汗,一邊等伊利諾又背了一首詩,才從褲腰帶裏摸出來一卷皺巴巴的羊皮,筋疲力盡地說:“伊利諾,你可別念了。荷米斯趕了一天的路,求你讓我歇口氣。”說完把羊皮卷往空中一扔,那羊皮便忽然變大,最後貼上了高高的拱頂。
大家都趕忙擡了腦袋去看,卻見那羊皮卷上和播放電影似的,出現了幾位美女洗澡的畫面,豐乳肥臀一只一只跳下水……噗通、噗通……
荷米斯“啊呀”一聲,趕緊伸手收了羊皮卷,又從包裏摸出來另一卷扔出去,解釋道:“拿錯了拿錯了,這個才是。”
大家從美女洗澡圖的回味中又擡起頭來,大殿頂上這次出現了一個看着就讓人肝顫的懸崖,懸崖的對面還是一個懸崖。兩面懸崖對立着,前後都是沒有盡頭的空廣之境。
電影效果還不錯,滿殿呼呼的風聲很立體,讓看熱鬧的人都有那種山崖間的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的痛感。
畫面漸漸放大,讓大家看清了懸崖上的一個男人。他有着一張被血污遮住的臉、修長的四肢被鐵鏈拴住,脖頸上拴着一只更粗的鐵鏈。他的胸膛被剖開,胸口血淋淋一片,一只黑羽的老鷹從天際飛來,鷹爪抓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老鷹一低頭,極準确地從他胸口扯出一只紅了吧唧的玩意,三兩下吃下去,又長嘯一聲,振翅飛走了。
他好像一座立在千丈峭壁上的雕塑,整個過程動也不動。大殿裏有幾個年輕的貴族小姐,估計原來沒看過暴力血腥片,看到這一幕也沒管場合,撲通撲通前仆後繼昏過去了。
千夜莫名其妙看完了這段視頻,只聽小胡子神使解釋道:“普羅米修斯與智慧女神雅典娜共同創造了人類,并教會了人類很多知識。當時主神禁止人類用火,可普羅米修斯卻背叛了奧林匹斯山,幫人類從奧林匹斯偷取了火,因此觸怒了主神。主神将他鎖在高加索山的懸崖上,每天派一只鷹去吃他的肝,又讓他的肝每天重新長上,使他日日承受被惡鷹啄食肝髒的痛苦。”
他說得千夜都摸了摸自己的肋骨,雖然不知道肝具體在那,但也覺得挺疼。
說完從背包裏摸出一只水壺,喝了幾口水繼續說:“幾千年過去了,奧林匹斯山的衆位也慢慢把他給忘了。就在前幾天,主神忽然想看看普羅米修斯怎麽樣了,一去了高加索山,才發現普羅米修斯不知什麽時候讓半人半馬的肯陶洛斯族的喀戎代替了他,自己跑了!”
大家聽故事都聽得津津有味,但是不太明白一大堆神弄丢了一個神這件事兒上,尼爾曼的同志們能有啥出場的餘地。
想歸想,誰也沒敢問,最後還是一個穿着藍色長袍的年輕人不怕死地站出來,高聲道:“尊敬的荷米斯神使,普羅米修斯雖是奧林匹斯山的叛徒,卻是我們人類的恩主。是他從太陽車上盜來的火種,讓我們不再只能吃生冷的紅肉。我們是神的子民,卻無法做出忘恩負義的事情,無法幫助神祗們追捕給我們生命的普羅米修斯。”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且非常不怕死。千夜不禁多看了這個年輕人幾眼,見他身材颀長,皮膚很白,臉型偏窄,腦後編了個辮子,右耳上帶了兩個耳環,看着一點也不像不怕死的樣兒。
小胡子神使倒沒生氣,只是一邊疊他的美女洗澡圖,一邊對國王說:“衆神這次派遣我來,并非是為了讓尼爾曼的衆位協助追捕普羅米修斯。事實上,他是先見和獻計之神,代表狡猾的智慧,并非凡人能捉到。我這次來,只是想問貴國借用一樣東西。”
荷米斯說完,在大家更加不了解情況的眼神中,環視大殿四周,開門見山:“聽說貴國的王後有一面鏡子,可以回答世上任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