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美人魚

三更半夜,黑燈瞎火,千夜揉了揉眼睛,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等她把兩眼的眼屎都揉幹淨了,才莫名其妙地問:“克裏斯……?你喝多走錯門了?”

黑色的铠甲映着殿外的月光,铠甲的主人一言不發。

千夜坐在床上,拿鴨絨的毯子遮了遮睡衣沒擋住的前胸,盡量進行友好的溝通:“話說,我一直想問,你臉上總罩着那玩意,喝水吃飯的時候怎麽辦啊?夏天不會熱嗎?不會生虱子嗎?”

黑衣的騎士沒說話,千夜又問:“陛下呢?大半夜的你一個首席騎士不去護衛陛下,跑這來幹什麽?”

就在千夜等了半天,開始懷疑這铠甲裏面是空心的時候,聽到沉悶的男聲從頭盔裏嗡嗡傳來:“死心吧,陛下今晚仍舊不會來。”

千夜聽到這句話,先松了口氣。肩膀塌下去以後才想起來這個反應不太對。這個時候她是不是應該表達一下對國王陛下的思念之情?

千夜還在心裏組織臺詞,見一直處于休眠狀态的盔甲忽然動了,下一刻……

一柄長劍“砰”的一聲紮進了她身後的雕花床頭。

千夜懵了,過了半天,她才從床上跳起來,怒道:“我了個去你大半夜的幹什麽!黑乎乎的萬一紮到人了怎麽辦?!!我好歹也是王後你一個騎士跑到床前來襲擊王後你這是要鬧哪樣啊!”

她故意提高聲音,想着怎麽的也能來招點人來。結果幾嗓子嚎完,外面靜悄悄的。別說人了,連聲貓叫都沒有。

這王宮的守衛也太寒碜了吧……她家好歹還有個防盜門呢……

高大的黑衣騎士拔了劍,“刷”的一聲收劍回鞘。嗡嗡聲再次從盔甲裏透出來:“弗蘭契斯科,你以為在王宮裏,你還有朋友?如果讓克裏斯知道,你再一次試着用惡毒的手段傷害陛下的家人,克裏斯的寶劍将穿透你的胸膛。”

說完轉身就走,鐵甲冰涼地在窗影月色下掠過,他的身姿像一座不倒的山峰。

兩秒後,就聽“嘩”的一聲,這座不倒的山峰屈膝跪了。

千夜從騎士那沒被鐵甲包裹的膝窩處收了腳,披了件衣服繞到他面前,手裏舉了只半人高的花瓶,在他面前轉了一圈,想說句有氣勢的話,最後沒找着,只能湊合道:“長得高就可以欺負人?!”

她說完抱着花瓶往後退了退,就又聽“刷”的一聲,被她偷襲的騎士已經屈膝站了起來,手裏一把長劍寒光閃閃。

千夜趕緊又退幾步,心想書裏都尼瑪是騙人的,說好的騎士精神呢?說好的尊重女士呢?說好的王後有一堆小喽啰呢?相信這情節的她真是一生放蕩不羁智商低。

這麽一想,退得就急了點,她肩頭披的衣服滑落,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

對面剛才還拔劍要和她拼命的巨人,在那片肩膀前定了定,然後慢慢地,別過臉去。

千夜赤腳站在地毯上,抱着花瓶,看着剛才還一副來打劫樣的铠甲人,看着他默默收了寶劍灰溜溜逃出了寝殿,只覺得這個劇情她真是越來越參不透了。

騎士理直氣壯地來警告王後不許傷害國王一家,這怎麽聽着怎麽像正牌夫人來見小三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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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裏斯走了,千夜也不敢睡,怕他出去洗個腳再回來和她拼命,索性披了件外衣往殿外走。

走到大殿門口,看見雪莉一手舉着燭臺,一手護着燭火站在花園裏,金色的長發被風吹得有些亂。

看見千夜出來,她忙上來問:“殿下……您沒事吧?”

千夜心想這麽大的動靜,要不是她命大對方莫名其妙跑了,現在都不知道被砍成幾段了。看來克裏斯說得倒不錯,她在這裏,還真是沒朋友。

千夜緊了緊大絨的披風領子,問道:“莫西呢?”

曾經不那麽好看的人,總是容易對同樣不美麗的人産生親近之感。

雪莉睜着一雙大眼睛,不太明白:“聽說您命令莫西睡覺,她從下午開始就一直遵照您的命令閉着眼睛在毯子上躺着呢。”

千夜愣了一會,這才想起來她好像是說過一句“啊,那就別去了。莫西你回去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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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的三天裏,發覺自己沒朋友的千夜哪都不敢去,專心在她的小黑屋裏研究王後那點收藏品:裝在大肚玻璃瓶裏的癞□□、黃澄澄頭發做的拖把、會飛的箱子、黃金的蘋果……

第三天的下午,侍女來通報,有人在殿外求見。

千夜從小黑屋裏走出去的時候,在一排排銀甲衛士前看見了等候多時的獵人,獵人大叔的神情有點糾結。

神情糾結的獵人大叔對千夜行了禮,磕磕巴巴道:“殿下,卡斯終于找到陛下要的那種花了。”

千夜壓根不知道他說的啥,摸了摸腰上的布袋子,那裏面有她這幾天從小黑屋裏翻出來的僅有的幾件還算有用的東西,她抱着試試看的心态跟着老實人獵人走了。

于是,就有了樹林裏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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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千夜站在原地,看着腳邊背心中箭的獵人,擡頭看着白馬上麻布長袍的王子 ,讪讪道:“那個,你前面左拐右拐再左拐再右拐然後一直走,就能找着公主了。”

白馬邊上露着半個膀子的仆人趕緊摸出只羽毛筆來記,他翻筆的工夫,千夜只覺得面前人影一晃,馬背上的人已經翻身下馬。

他的身手和他看人的目光一樣犀利,他說出的話卻和林間的風一樣溫和:“在下是來自高山之城的伊茲,希望沒有冒犯了殿下。不知王後殿下如何稱呼?”

千夜本來還在愁怎麽解釋這個事,結果發現人家幹掉獵人以後連問都沒問,只好讪讪答道:“弗蘭契斯科。”

對方把這幾個音在唇齒間碾了一番,期間目光從千夜被捕獸夾夾出血的腳踝上掠過。然後,他從容地單膝跪下,從懷裏掏出一方白布,在她腳踝的傷口上打了個結。

做完這些,他起身拂了拂長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還請殿下上馬,做伊茲的領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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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夜坐在馬背上,看着一身白袍、走在前頭親自牽着馬的男人和他們身後背着行李的仆人,腦袋裏忽然就浮起這麽句:“你挑着擔,我牽着馬~~~”

她彎腰摸了摸腳踝,臉上有點熱,又有點悵然:好白菜都是來找公主拱的,只有騎士和獵人這種野菜來找她這個後媽,還是為了弄死她。

只是別說她穿來這幾天,就是從前,也少有人對她這麽好,少女的心難免有幾分感動。正想着,馬前頭蹿過一只兔子,蹿到半路蹿不動了,躺在地上直抽。千夜仔細一看,原來是兔子腿上血淋淋一片,估計是被捕獸夾夾的。

然後,她一邊摸着腳上的包紮,一邊看見牽馬的王子從懷裏掏出另一方布,蹲下|身把兔子後腿也包了,打的結和她腳腕上的一模一樣。

看到這裏,千夜默默把剛冒出頭的那點少女心一腳踹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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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千夜這張臉,一行人大搖大擺進了城堡。千夜指着一扇前面堆滿各種薔薇茉莉太陽花的窗子,好心介紹道:“那是公主的房間,每天都有公主的愛慕者千裏迢迢而來,只為在她窗前留下一束花。”

牽着馬的伊茲沒有說話,只将目光在在窗前的風鈴上停駐了幾秒。

走到大殿,千夜有點犯愁:她這幾天除了第一天,基本上沒見過國王。現在自己帶回來一幫子人,這事總不能不和國王說。可是說了要怎麽說?喲你女兒要殺我,結果沒殺成。現在我帶回來個人,這人不但救了你老婆,還要泡你閨女……

正憂愁着,見到大殿裏走出來幾個人,右邊的那個長着一張鐵板臉,身後跟着黑色的鐵甲人。國王伊利諾邊上站着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中年男人頭上也戴着王冠,卻不是黃金打造,而是一圈天然的珊瑚。女人的頭發已經白了,她的裙擺非常長,長到能改出十條裙子來,裙子的末端綴滿了白花花的珍珠。

千夜看着這倆比穿金戴銀還土豪的,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戴着珊瑚王冠的男人已經大步走過來,急切地說:“我美麗的王後殿下,請您救救我的女兒吧!他年邁的祖母已經愁得頭發都白了,她的姐姐們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千夜一句“你誰”差點問出口,好歹讓她生生憋住。她一邊和伊利諾國王打了個招呼,介紹道:“我親愛的陛下,我帶來了高山之城的客人。”一邊假裝和珊瑚王冠很熟的樣兒,安撫道,“您的女兒怎麽了?您別急,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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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夜被珊瑚王冠和珍珠裙子引到側殿的時候,就有點後悔自己剛才問了那句話。

巨大的玻璃水缸裏,泡着一個半人半魚的少女。她的魚尾好像被誰拿斧子劈開了似的,軟塌塌地在水裏上下飄動。

她人身的部分詭異地蒼白着,好像被人用塗改液抹了一層。不大的臉凹陷下去,只一雙藍寶石一樣的眼睛還勉強可看出昔日的美麗。

她靜靜躺在水裏,好像一株沒有生命的水草,卻在看見千夜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迸發出一股勁兒,撲騰着朝千夜游過來,扒着水缸的邊兒。

看到這一幕,千夜腦海裏不自覺地就想起那個故事來。

人魚公主愛上了人類的王子,她找到了女巫,用自己的聲音換來人的雙腿。女巫告訴她,如果搞不定王子,她将變成海上的泡沫。

結果果然沒搞定。

王子和鄰國公主結婚的當夜,小人魚都準備好殉情了,結果她的五個給力姐姐把頭發賣給有奇怪癖好的巫婆,換來一把匕首,說只要她在太陽升起前把匕首送進王子的胸膛,讓王子的血流到她腳上,她就能回去繼續做人魚。

結果純潔的不好意思去看王子和公主限制級表演的人魚姑娘沒下得去手,最後還是變成泡沫了。

好一個凄美的故事。

千夜想到這裏,忽然感覺哪裏有點不對,腦子裏浮起王後小黑屋裏的那只拖把。

和拖把上金光閃閃的頭發。

她在思考的時候,聽見扒着魚缸的人魚,操着一口公鴨嗓開口:“王後殿下,我好後悔,好後悔沒有用您給我的那把匕首,□□那個男人的胸膛。”

千夜腦袋裏咣當一聲:我了個去,果然!

本來以為做白雪公主裏的惡毒王後已經夠艱難了,結果發現自己這個女巫還身兼二職。

千夜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她正在那兒崩潰,聽到沙啞的聲音繼續說:“人魚有三百年的壽命,卻沒有永恒的靈魂。我原本覺得,只要她幸福就好了。哪怕她從來沒有真的看到過我,從來沒有聽我唱過一首歌,從來不知道我的心意。可是化為泡沫的一瞬間,我卻後悔了。”

她幹枯的雙手越過玻璃壁,抓上千夜的胳膊:“那個男人有什麽好?憑什麽可以得到她全部的愛?他除了一副皮囊和和頭上的黃金冠,還有什麽?”

千夜心道又有皮囊又有王冠你還要什麽啊。想到這忽然反應過來,不太确定地問:“姑娘,等等,等等。你愛的那個人,是和王子結婚的公主?!”

(注:本文不是百合文啊哎呀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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