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潮流暗湧

崔俣的新發現,要從第二日晨間說起。

在這裏要重點強調一下客棧房間的分布。客棧主體是回字,或者說是口字形,有游廊,方方正正,正南正北兩排略長,廂房最多。正南一排,是客棧經營需要場所,櫃臺,飯廳,以及便宜的大通鋪,都在這裏,因地處偏僻,大雨未停,沒有客人,這一排幾乎全部空着,只有守店的老周,熱水飯菜全部是他一人負責。

正北一排,住着溫書權兄弟一行。溫家兄弟乃大家子弟出行,再低調,随行奴侍也有二三十人,因雨大主子又病了,一切規矩從簡,大家把最好的房間讓出來給兄弟二人住,別人就收拾收拾住在了兩邊廂房,呈拱衛之勢。

東面廂房門窗緊閉,氣氛詭異,崔俣曾懷疑裏面住了人——當然,這個懷疑已經在昨晚變成了肯定,因為晚飯時間,藍橋見到裏面有人出來取飯。

與之相對的西面,就是崔俣主仆和喬裝成藥商之人住着了。‘藥商’住的略靠外,挨南廂比較近,崔俣住的靠裏,挨着溫家兄弟的北廂。

店小客多,服務人員只有老周一個,照顧不到的地方,需要自己自力更生,比如取熱水取飯,甚至簡單的清理房間衛生。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未停,地上積水成潭,炎熱溫度早已盡消,今日又起了風,風卷着雨四下潑闖,庑廊地板已盡濕,崔俣不得不加件披風,才不覺得冷。

客棧餐盤簡陋,沒有加蓋子的食盒,這樣的天氣,哪怕貼着牆根走,雨水也會毀了食物,遂崔俣與藍橋一起去南廂前廳用飯。

而往前廳走,要經過‘藥商’的房間。

崔俣扶着藍橋的手,走的有些慢,但非常穩,經過‘藥商’窗前時,眼睛都沒眨一下。

行至門前,悄然無息的房門突然打開,‘砰’一聲巨響撞到外側牆壁,內裏一個玄衣中年人也跟着沖出,豹子似的現于眼前——

藍橋‘啊’一聲驚呼,身體退後半步,若非手裏攙着主子,沒準會當場撒丫子跑:“你你你——”

“藍橋——”崔俣也吓了一跳,不過他反應比小厮略小,只眉心微蹙,似乎非常不滿屬下丢臉:“別人不過走出房間而已,大驚小怪做甚?”

玄衣中年人面方唇薄,眼神十分犀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眉眼微低,氣勢相當壓迫的以視線刮了主仆二人一會兒,才森森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位公子說的不錯,我只是推門外出,何故驚吓如此?”

藍橋撫着胸口,眼睛瞪的溜圓:“你這麽突然蹿出來,還離這麽近,換誰誰不吓不跳!你屬鬼的麽!”

“我只是不小心絆了一下,才如此失禮。”玄衣人神态自若。

騙鬼去吧!明明是故意!否則怎麽剛剛半點聲息皆無,突然間來這麽一下子!

崔俣心內冷笑,一念便知,這是來人故意試探,為的,恐怕還是昨日他不小心聽到的那些話。

做賊者心虛,如若聽到別人密語,見到本人肯定會神色不自然,或驚慌失措或欲蓋彌彰,受到驚吓時,神情意識更是自然到條件反射,做不得假。尤其這人還是少年,心性未穩。

由表現便可判斷,他到底有沒有聽到昨日的話。

可惜中年人還是小看了崔俣。崔俣曾叱咤豪門戰場,遇到的突發情況不勝枚數,小小試探,豈會露餡?

他只要表現出的确因意外吓了一跳,有些不愉即可。沒表情不對,表情過了也不對,他是個貴公子,就得有貴公子的脾氣品格。

玄衣中年人看着崔俣,少年容貌姝麗,臉色略白,也被他突然出現吓了一跳。但之後并沒有任何害怕驚慌的情緒,而是不太高興,大約生氣他這個莽人的突然之舉引他失儀。

因為生氣,少年清澈黑瞳淡淡掃了他一眼,之後不再看他,視如無物。

“借過。”聲音也冰冷疏離,下巴微揚,透着不想和他說話的隐意。

藍橋也撇撇嘴,大着膽子欲推中年人:“就是,你不走我們還要走呢!”

中年人斜了藍橋一眼,藍橋吓的把手收回,之後又覺得太不威武,堕了少爺面子,挺直腰板哼了一聲。

“飯可亂吃,話不可亂說,多管閑事的人總是活不長……此話,與二位共勉。”中年人撂下這麽一句,別有深意的看了崔俣一眼,才利落轉身走開。

他走的相當快,幾息工夫,就到了南廂。

藍橋半張着嘴:“他會功夫啊……不過這話是什麽意思?”

“誰知道。”崔俣攏了攏披風,心裏明白,這個坎,他已成功度過一大半。

絕秘之事不可洩露,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玄衣中年人應該是想殺他滅口的,可大雨留客,殺人容易擅後難,不宜節外生枝,所以只做提醒,之後如何,看自己表現了。

“走吧。”

崔俣一邊繼續搭着藍橋的手慢慢走,一邊想着剛剛中年人的打扮。玄衣勁裝,眉宇堅毅,目光矍铄,虎口有繭,腰背筆直,身上隐帶殺伐之氣,這不僅是個武者,還隐帶兵将之風。

而且此人昨夜肯定照計劃出去過,鞋底單處理過,還是能看出黃泥痕跡。

當兵的,武功不錯,出來找一個人。這個人有危險,已受傷,還跟着某個老将軍學過本事……是誰呢?

用飯都是在飯廳,崔俣主仆慢幾步,還是再一次看到了玄衣中年人。中年人咂着嘴吃的很香,看也沒看二人一眼。

崔俣當然也沒看他,直接把人當成了空氣,也沒再想任何與這個人有關的話題,慢條斯理吃飯。

他膝下有傷,本來有些發熱,到底年輕,身體底子還好,睡了一夜身上溫度就降下去了,傷處也好了很多,大半結痂,只是走路還是不便,碰到就疼。

這燙燙的米粥極合胃口,一碗下肚,身上很快起了薄汗。

眼神不好往玄衣中年人飄,他随意朝四周看了兩眼,很快被另一個人吸引住。

這人很年輕,面尖眉短,一管鷹鈎鼻,氣質略陰鸷,穿一身富貴彩綢衫,手腕腳踝處卻以束帶綁緊,意圖利落方便。但崔俣注意的點并非是臉或衣服,而是這人鞋底……也有一層黃泥,與方才玄衣中年人類似。

藍橋見主子微怔,把添好的粥碗放到崔俣手裏,湊近低聲道:“那個就是咱們對面廂房的,長的有點吓人是不是?少爺別怕,他不會随便打人的,昨晚我差點碰摔了他的碗,他也沒說什麽。”

對面房間的……

崔俣眉心微蹙,總覺得有些不妥。這人故意戴了五個金晃晃大戒指,似乎也在喬裝成商人,可惜喬裝的比玄衣中年人還不走心,一看就是假的。

細觀他步态,落時總是腳尖輕點,再覆以整個腳掌,這種習慣做暗活的比較多,是為了避免發出聲響。此人會武,陰鸷危險,習慣不發出聲音,身上有血氣,夜裏出去過,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并非像藍橋說的那樣是個不拘小節的好人,崔俣直覺此人非常危險,給他的感覺像蟄伏的毒蛇。

這人沒準備在飯廳吃飯,而是拿了布袋,裝進去三十幾個饅頭……

吃這麽多?

不,一個人不可能吃這麽多,東廂房裏,住的肯定不只他一人!

崔俣正一邊吃粥,一邊腦子不停轉,此人已經裝完饅頭,經過他身前。

有寒氣。

帶着微腥味道。

雨水常會帶淡淡土腥味,并不難聞,可這人身上的味道并非土腥,有點像魚的腥味。晨間食物沒有魚,所以這個人是……經過某處河水。

而且,剛剛回來。

崔俣微微側眉,注意到此人腰間微鼓,好像塞了什麽東西。

“少爺別總喝粥,好歹吃個饅頭,頂飽。”

接過藍橋硬塞過來的饅頭,崔俣看到彩綢年輕人正經過玄衣中年人。中年人好像察覺到了什麽,鼻尖輕聳,動作一頓,視線滑過年輕人的鞋,繞着年輕人看了一圈,又迅速滑開。

他打賭中年人肯定有什麽想法,因為手都碰到鍋底火了這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嗯,中年人比較特殊,要的飯不是粥和饅頭,而是要了個小鍋子,下面燃着火,上面煮着羊湯。一大早就吃這麽膩……是個人喜好,崔俣不做評論,只是這不怕火的本事,挺厲害。

彩綢年輕人仍然沒半點反應,好像也沒察覺到中年人的打量提防。

這是不正常的。

中年人反應再快,年輕人明顯也是武者,而且長于隐藏形跡。長于隐藏,肯定也長于發現,他不可能一點察覺不到周邊想法,可他就是無動于衷。

為什麽呢……崔俣百思不得其解。

……

用過早飯,萌包子溫書忱就抱着藤球屁颠屁颠過來找崔哥哥玩了。一邊玩,一邊誇崔哥哥好看,還一邊說了自家大哥請他幫忙轉述的話。

崔俣一聽就懂了。

溫書權很感激他的提醒幫忙,希望日後相報,但家醜不可外揚,這件事,他還是希望自己處理的。恐病氣傳染,他不好過來,請崔俣原諒他的怠慢,等好一點他一定親自前來拜謝。

一件事成功謀成,心中打算有了回饋,按理說崔俣應該高興才是,可不知道怎麽的,他神思不寧,總有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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