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厚黑震懾策

崔俣內心激蕩時, 楊暄已經開始緩緩講述, 既然做了決定, 他就不會再猶豫。

當然身份相關,此行細節仍然不會透露,他還等着崔俣自己憑本事猜呢, 他只說因為一些客觀存在的問題, 他必須謹言慎行, 不能露頭于人前,否則會有殺身之禍。

“不過不必太擔心, 外面認識我的人很少。”

崔俣瞪他,知道危險還敢這麽玩!

見崔俣臉色終于有些變化,楊暄略為滿意, 肅容端坐, 胳膊搭在椅邊,飛揚劍眉安定下來, 狹長雙目隐着華彩:“我的人裏出了內鬼,你遇到我時,我正因此陷入險境, 性命堪危。”

崔俣繼續瞪他, 對待救命恩人那般态度, 現在可知道反醒了!

仿佛看出崔俣眸底情緒,楊暄唇角一勾:“不知者不罪,你這麽睿智大方,肯定不會怪我的, 是麽?”

崔俣眯了眼,略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這熊孩子,一不注意就抖起來了啊!

“再說我的局。”前提随便講講,楊暄迅速進入正題,“我此次行程很是機密,詳細安排全部知悉者,不過貼身随侍二十人,我遇到阻截追殺,幾乎次次被人料中,所以這個內鬼,一定在這二十人中……”

這些人跟他很久,忠心可見,楊暄一點也沒想到有人會叛。最初交手,敵方來勢洶洶,他也根本沒時間往這個方向想,直到屢次三番被埋伏,他才感覺事情不對。

當時情況已很危險,又不确定內鬼是誰,不管按即定路線走,還是重新規劃路線,只要身邊有這個人在,他就仍然會遭遇埋伏,直到對方得手。

他當機立斷,再遇阻截時獨自撤出,與所有人切斷聯系。可他身邊常用之人,對他行為習慣很熟悉,追尋他的蹤跡很有幾分本事,所以他仍然沒能脫離危險。

更倒黴的是,之後一次躲避敵方時不慎滑下山崖,後腦撞到重石,他還失去了一部分近來記憶。這個內鬼形象,更加撲朔迷離……

便是此時,他遇到了崔俣。是時他疑心最大,殺機最重,所以初一見面,就想殺了崔俣。崔俣的話轉移了他的注意焦點,他意識到盡管強大如他,獨自險境掙紮也是不敵,不如混在人群裏,縮小目标。

好在他身上有不少藥。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怕是‘看不見’太子,他手中也很有渠道弄到很多秘藥,不管殺人還是救命,效果都奇好。

他給崔俣主仆下了毒,以便控制。

又用上好傷藥,讓自己看起來沉重可怕的傷勢幾日可愈。

……

經歷一系列危機,終于度過渭水,到得長安地界,楊暄順利找到提前安排在此靜待的屬下,一夜血戰,人還沒來得及休息,就定下了誘鬼之法。

他最讨厭打磨磨唧唧陰陰鬼鬼的架,既然可以騰出手折騰了,既然行蹤已經成謎,幾乎所有人都在找他的消息,不如就分以誘之!他沒那耐心跟那些人躲貓貓!

他放出專屬印記,讓私衛甲辰幾人帶着,把自己行蹤痕跡分成數個方向地點,陸陸續續,遠遠抛出。

這次出行的專屬印記和變化規律,只有二十近身随侍知道,他只消派人守住,看哪一處出現埋伏阻截,就明白了。

忠于他的,看到印記必會前來尋找,找不到會着急,可能還會傻乎乎傳消息給同伴,說主子可能又遇到危險了快來救。當然,他近身随侍之人,很少這麽傻就是了,事态如此發展,應該很多人都已猜出原由,必會更加謹慎小心。确定其忠心,私衛隊會出現,将他手書出示,就會無事。

內鬼看到印記則必然賣出,印記漸漸集中之地,必會出現隐秘圍殺!

這中間稍稍打點時間差,完全可以試出一大半人。若內鬼太過機靈,随時跟別人綁定……也好說,找個機會弄點危險将随侍一個個分開就是。

為了此次釣魚計劃真實程度,某一夜楊暄甚至天暗即走,夜行百裏,親自到某個即定地點亮了個相,吸引随侍前來,又返行百裏,天亮前回到謝家客院。

崔俣聽完,非常震驚,又有點心疼,眼神相當複雜:“……苦了你了。”

別的不說,最後這個,可是比兩個馬拉松還遠!就算會武功,身體素質好,也不代表不會累,當下能撐過去,第二天肯定也有不對,可他完全沒發現楊暄有過半點失态!

楊暄淡定啜了口茶,如墨染就的眼線随着動作斜斜挑起:“想什麽呢?我騎的馬。”

崔俣:……好吧,是他蠢了。

不過這個辦法的确很好,如無意外,定能揪出內鬼!崔俣斂眸思索片刻,很認可楊暄行為,時機,方法,細節,全部想到了,換了別人也不可能做的更好。

楊暄随意彈了彈袖角并不存在的灰塵:“目前範圍已縮小至三人,也許今夜,我就能知道他是誰。”神态言語,無不一驕傲。

崔俣忍不住一針見血的狠戳要害:“可你能成功揪出內鬼,卻不一定能逮住他。”

既然做了內鬼,必然心機深沉,萬事小心,哪怕與買了消息的敵方一起圍殺,也必不會‘勇敢’的站在前頭,肯定離的很遠,有風吹草動就能跑開。

察覺到暴露,更是不可能再露頭。

楊暄眯眼:“所以我會——”

“所以你會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把內鬼所處之地翻過來,也得抓住他,殺了他。”崔俣修眉微眼,黝黑眼眸橫過來,“是也不是?”

楊暄嘴唇緊抿:“我之身側,不容人背叛!”

“哪怕這個不惜一切代價,可能讓你失去所有?”崔俣冷笑一聲,聲音凝肅,仿佛夾着冰碴,“動靜太大,你會暴露,你的力量也藏不住。而且——你也說了,你一旦出現,就會引來殺身之禍,這一次,可不一定是背地裏的了!”

以現在情況看,想弄死楊暄的人雖然不少,但當今龍椅上的聖上肯定不是。哪怕想換太子,皇上也得好好找個時機,想好由頭,在此之前,楊暄必須得好好活着。皇上沒想殺,那別人一切行動就都是在暗處。如果楊暄自己暴露,皇上驚怒于兒子力量,豈還能容?再加上各方行動,楊暄到時,才真是沒了退路。

本來面前就險途遙遙,行走在刀尖,現下竟主動找死?

崔俣很想狠狠敲一頓楊暄的頭:“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楊暄手指捏緊茶盅,沒有說話。

崔俣深深嘆了口氣。

之前觀楊暄表情,他就有不好猜想,原來真是。楊暄雖然聰明,知道使計釣人,可想以武力,用自己所的力量,不計一切抓人,真的不合适。

到底還是年紀尚輕,意氣正盛,不夠成熟。

“未必如你所想那般嚴重,”楊暄仍然嘴硬,“我很強。”

崔俣這次真的手癢,沒忍住敲了楊暄的頭:“是,你很強,但這件事,并不需要冒這麽大風險。”

本來就是因為擔心,故意逼楊暄說話,現在當然要幫忙收拾後續殘局,崔俣眸梢微垂,想了片刻,微笑:“此事你不必再挂心,聽我的。尋到那內鬼是誰,暗裏交手一局未能拿下,你就命所有手下回歸,不得輕舉妄動,後續之事,交給我。”

“交給……你?”

“當然,你不是信我了?”崔俣點點自己額頭,眼角略略斜飛,眉心一點紅痣更顯幽深神秘,“少年,謀略啊。”

……

這邊崔俣和楊暄交心密談,前院謝聞收拾整理停當,出門瞎逛——作客去了。

昨夜看到崔俣紙條太晚,夜訪相擾失禮,謝聞輾轉反側,一夜難眠。不管之前談話,還是這夜紙條,他都感覺崔俣不一般,心底隐隐有些興奮,催發出一種非常美好的預感,好像前途大亮,繁花似錦……

晨起一見,果然!寥寥數語,崔俣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就提出了一個建議。很簡單,細思卻覺肯定有效,怎麽他自己就想不到!

如果真能把祖父的墨玉棋盤要回來……

走到大街上,謝聞斂笑端顏,不再神思飄搖,集中精力,朝目的地走去。

李家今天有小宴。

長安槐樹胡同的李家,不是那個有名的隴西李家,這個李家,小門小戶,四代前還在耕地,之後養出個秀才,雖未再晉身,家境也是慢慢漸好。見識有了,眼光就有了,秀才爹就傾其所有,培養兒子,營攏貴人,這一代的家長,終于能混個小官當當了。

李家擅鑽營,和商者鑽營不一樣,他們很懂分寸,打出耕讀傳家的牌子,擴大交際網,聯姻親,再擴大交際網……因為知情識趣,很能辦事,頗得一些世家和官宦青眼,所以盡管族中沒大官,日子過的也不錯。照此發展,只要不出什麽大錯,李家必然越來越好,它日成為別人巴結的對象也不一定。

李家本事全在交際,辦宴實乃常事,每月都有大小小宴請,總能請到各種各樣的客人。

謝聞自恃身份,從不參加這樣的小宴,不過今天……

“喲!瞧我看着誰了,謝五公子!”早早聽到門房傳話的李家三子滿面堆笑來迎,态度十分熱情,“我就說今兒個喜鵲登枝,原是您要來!”

謝聞一看朝自己迎來的正是得他祖父所贈墨玉棋盤的李三,心情更好,這下連找都不用找了!

“今日貴府小宴,在下可是冒昧了?”他笑容十分燦爛,滿意至極。

李三更是受寵若驚:“謝五公子說的什麽話!您撥冗莅臨,舍下實在蓬荜生輝啊!”

“李兄不必如此客氣,喚我謝五就是。”

“這……哪能如此無禮……”李三笑的牙豁子都快露出來了,“那小弟就不客氣了,喊您一聲謝五哥!”

……

謝聞舉手投足都是打小訓練出的世家風儀,行雲流水,美感十足,再加上始終保持的微笑,适宜的話語神态,只要願意,那是能和誰都談笑晏晏,如沐春風的。李三是這一代交際能力佼佼者,哪怕盡量提醒自己別過了,別失儀,還是忍不住輕飄飄的,臉微紅眼微水,看着謝聞差點忘了自己是誰。

話題幾番調轉,落到墨玉棋盤上很正常。

“你運氣不錯,墨玉棋盤确是不錯,尤适夏日。”謝聞笑容淡定,神态從容,完全沒一點對自家東西的心疼,仿佛見過的類似好東西太多,這個還排不上號。

李三摸頭笑:“也是老爺子擡愛。”

“正好手癢,幹坐無趣,李兄可願手談一番?”

李三也不矯情,立刻喚小厮請夫人開庫,把寶貝棋盤送來。

內宅女眷當然不好面見外男,三夫人把棋盤找出來,讓大管家親自送來。

棋盤外包着軟錦內襯,再外又有精良木箱,李三樂呵呵開着,謝聞也就安靜看着,神态表情并不異樣,直到李三将包裝除盡,将墨玉棋盤抱出。

謝聞看着棋盤,陡然一驚。

他變化太過明顯,李三不可能察覺不到:“謝五哥,這棋盤……”

謝聞卻沒答,只直直看着棋盤,表情肅然,良久,連聲音都有些發緊:“這棋盤,可容我近前一觀?”

李三納悶,心中突然有些打鼓,單手引道:“謝五哥請。”

謝聞束手端坐,拿出随身錦帕擦了擦手,這才畢恭畢敬的近前細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棋盤……半晌,他才笑了,神情略激動的朝李三道賀:“恭喜李兄啊!”

李三有些莫名其妙,心底更發虛了:“謝兄……何出此言?”

“我以為祖父送你的是家中庫裏的墨玉棋盤,沒想到是這一副!”謝聞興致很高,“你看這墨線!這邊角!這棋架!這可是源自先秦的匠藝!”

李三有些懵:“源自先秦……”又怎麽了?

“這棋盤名揚天下,王家,鄭家都曾過來索求,洛陽聽到消息,宗親王室都派人來求呢!”謝聞一臉‘我也很想要’的羨慕,手指放在棋盤上都不想離開,“如今祖父将它送與你,大概這些人要來找你求了,你得此物,如何不值得慶賀?日後你定将更加小心保管,我怕是見不到它啦……”

李三心下一沉。

謝聞嘴裏的王家鄭家,不用說,肯定是門庭相類的琅琊王氏,荥陽鄭氏,都是大名鼎鼎的世家!還有宗親王室,不能細言,但與謝家交往的宗親,地位能低?沒準就是哪位王侯……

他們李家能蝸居長安,夾縫中得存,自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最懂分寸,知道什麽事可以想,什麽事不能。數代辛苦經營,他們才有機會登謝家的門,還不敢太沒眼色太頻繁惹人生厭,旁的世家,他們倒是也想,至今卻苦無機會。

這一具墨玉棋盤,引這麽多人喜歡,世家不會在意,旁人覺得是機會,可于他李家……卻是燙手山芋!

多大能耐,端多大碗飯,小兒持金過市,絕非好事,李家現在不夠格與這些貴人們玩,随便一個不小心,就是傾巢之禍!

根本無需和家人商量,李三直接做了決定:“小子眼拙,見識淺,竟不知此物乃重寶,若早知曉,何敢領受?請五少爺幫忙,把這寶物還與老爺子吧。”

謝聞驚訝:“這如何使得?我祖父贈人之物,從不收回。”

“我真不知謝老爺子竟如此大度割愛……五少爺就幫幫忙吧!您看您也很喜歡不是?”

“喜歡不一定要擁有。你即得寶物,理應更加珍惜才是。”

……

二人一言一語,謝聞擺出姿态不收,李三拼了命的送,差點跪下磕頭求了,謝聞才深嘆一口,裝模作樣的答應了。

棋盤重量入手,想起祖父的笑臉,謝聞用力繃住了,才沒笑出聲。

崔俣的法子,果然管用!

這法子,看似利用了棋盤之寶和各權貴之勢,表面上恭喜李三,其實在吓唬他,一些問題不好明說,巧妙震懾可使局面破解……

見謝聞收了棋盤,李三抹了把漢,終于放了心。燙手山芋自己不能拿,給誰不給誰都是得罪,唯有還給原主,才最安全!不過經此一事,算是小小得罪了謝家,日後需得再耐心經營……

謝聞今日一行,志得意滿,回家後立刻殷勤的把棋盤給謝延老爺子送去,坦白前後之事,還特意提了提崔俣之豁達聰敏,善良多慧。

謝老爺子抱着棋盤,笑的假牙都露出來了,立刻揮手吩咐孫子:這姓崔的小子是誰?快帶他來見見老夫!

……

主院傳來相請消息時,崔俣正和楊暄一起撸老虎,小老虎被撸的懶洋洋,躺在床上四爪朝天晃啊晃,露出軟軟肚皮,“喵嗷”叫的綿綿膩膩。

一聽傳話小厮說家主有請,謝聞也在,崔俣當即明白,自己綜合各種消息提供建議的厚黑震懾策,旁敲側擊,觸動心靈成功了!

謝老爺子請見……他欲謀的機會,到了!

崔俣當下拉開櫃子,整理換衣。

楊暄挑眉:“幹什麽這麽鄭重?”

“上戰場!”

作者有話要說: 小老虎(星星眼):喵嗷——麻麻好膩害!

俣美人(溫柔):虎醜就要多讀書,這個震懾策,脫穎于春秋戰國時期楚靈王啓疆魯昭公……不過當時是一張寶弓。

太子(流口水):媳婦好膩害!

俣美人(橫眼):舌頭捋直了再說話。還有,以上也适用于你。

太子(大驚):我辣——麽帥!不是說誰美誰說了算,說什麽都對嗎!

俣美人(微笑):所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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