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打雷劈(四)

細雨像微塵般地飄着,往臉上飄,我展開寒冰扇遮住額頭,拿袖子擦了把臉。有誰無聲息遞上一把傘,我回頭看,果然見白豫跟在身後。

“多謝。”

我知她心裏其實不情願跟我去。我總做千夫所指的事,誰跟我誰倒黴。

陰天視線總不夠清晰,但足以将這一路風景看清。我第一次來時,這個山頭什麽都沒有,如今我目視前方,片片榕林仿佛仙鶴群立,等着我大駕光臨。左顧右盼間,路的左邊盛開着一片片胭脂,右邊一樹鳳凰花也都盛開。

“名望峰的花兒真的美。”

白豫與我并肩同行,亦感嘆:“如花美眷,很美。”

“美的不只花,還有人。”

我此生沒什麽宏圖遠志,因為裝着昆侖神的重生魂魄,不敢輕舉妄動,兢兢業業好些年。後來不乖,從昆侖山逃出來又在凡塵渾渾噩噩了好些年。如此一想,慕容鋆的十年雖短,但和好些年好些年難過的日子比,才是使我真正活過。

我終于遇上一個特別的人,卻明白不能和她在一起,眼前的景色又有何歡喜?了無生趣。

“白豫,你回去吧。”

或遲或早的,如今都已放棄,唯有我要慕容鋆一世長安,誰也不能攔!

“白豫,你回去吧。”

有誰學舌,我視線穿過白桦林,不禁疑惑:是何人舍去胭脂色,獨立濛濛細雨中?此女子背對我們,是為等誰?我嗎?

我和白豫走近,那女子轉過身,流蘇劃了一個漂亮的弧度。她的雨傘也跟着轉了一圈,我沒想到有神在此等我,正怔怔的看她,被甩了一臉雨水。

“接下來我送你。” 桃夭渾然不覺我的狼狽,莞爾一笑,“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我也有為別人操心的時候。”

太陽被煙雨遮住,被陰雲遮住,又被白煙的傘遮住。我從白豫的傘下站出來,擡頭望天,陷入矛盾的選擇中,久久不語,任渾身濕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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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豫站在我身邊,态度堅決:“我不回去。”

……

三人同行,桃夭在前,我和白豫在後。白豫不說話,我也不敢開口。桃夭試圖打破尴尬的氣氛,笑道:“先前一顆巨石放在屋裏,實在好笑。我想着最後送你一程,誰知已經醒了。”

白豫不回話,我反應過來這話是對我說的,急忙去摸我的心口。我修出人形後,再沒有無意識之下恢複石頭身,怪不得昆侖要出來——是玩的沒邊了,作到死還不知道。

“……早醒了,鎏翠進來前就醒了。”

桃夭笑道:“你該謝謝那位六公主扇醒你,不然扇你的就是我了。”

白豫開口就是道歉:“對不起,這三天裏我無計可施。”

我一驚:“三天?”

“你在山腳變成石頭,是我把你擡回名望峰的,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沉。”

“三天!”

桃夭黑了臉:“你想說什麽呀,你不知道謝謝我?”

“謝謝你!但是……三天!!”

這日子不對啊!

桃夭對我挖苦不斷,我充耳未聞,算算今天這一計釜底抽薪,應該來的及。

行至青冥峰,依然是熟悉的雨,熟悉的樓,熟悉的人,卻有不熟悉的氣息混在其中,硌應着我們的鼻子。

此刻我隐去身形,放心大膽的揉了揉鼻子,卻不由“嘶”一聲喊痛。鎏翠跟我什麽仇怨!這張臉怕是腫的厲害。

白豫看了眼來時的路,輕聲道:“我去給你拿藥。”她轉身離開,腳步頓了頓,“……去見霏月怎能破着張臉。”

“不用這麽緊張吧。”

我擡手摸摸左額頭的疤——本就是破相的人啊。

桃夭回身,眼睛在我和白豫之間徘徊一圈,開口奚弄道:“你對她想的多,她未必懂你。”

這話不知是對誰說的,我不敢接,白豫道:“別人懂不懂與我無關,我只求無愧自己。”

“我不懂你,你也不懂我,又何必同行。”我不打算再留她,準備好的話此時是個機會說出口,“若你日後心懷愧疚,不如現在早早回去……”

——冰涼的雨水兜頭而下。

白豫沒有回答我,眼中的失落與失望,卻給了我最期望的答案。她的身形隐入煙雨缭繞中,終于離開,我悵然若失的撿起地上那把傘,向前的勇氣消散一半。

“桃夭,我錯了嗎?”

“你為一個凡人開殺戒,她自然失望。”

“不,她不是因為我。”我撐開傘,繼續向前,“她難過這個局,不是難過我。”

身後,桃夭深深嘆了口氣,“可你就在局中呀……”

我以為我置身事外,看的清,其實我就在局中。

所有都是因我而起,我還懵然不覺,桃夭一句話如醍醐灌頂,讓我之前的堅持開始動搖。

“其實你能醒,是白豫救了你。”桃夭黑着臉,娓娓道來,“……她将你泡在熱湯裏,化了朱雀大神賜給她的還魂丹,将你煮了兩天一夜,才使你化出人形……”

她的話都暈染在雨中,我感到昆侖之心滾滾發燙。或許我錯了,錯在自以為是,可現在不能停下,身後是萬劫不複,我只能向前。

綿薄細雨還飄着,青冥閣隐在雨幕裏,若有若無好似人間仙境,我和桃夭遠遠站着,聽着慕容鋆的房中傳來男子嬌媚的笑。秋天的雨絲毫沒有影響,反倒平添了他二人的詩意。

桃夭忍不住上前偷聽,聽了沒幾句,眉頭一皺,退了回來。她悄聲道:“那妖精問,‘鎏翠怎麽不來一起湊熱鬧?’”

“什麽熱鬧?”

“我怎麽知道,慕容鋆答他‘啼鳥無情自古今。’”

有趣,慕容鋆就是這樣看鎏翠的?

“你可知上句?”

“……我怎麽知道。”

我一笑,聲音與耳中慕容鋆的聲音一同響起,不差分毫,“‘落花有淚因風雨。’”

桃夭垂眼思量片刻,玉指張開,丢了傘。

一抹胭脂色靜靜在雨幕裏旋轉着,蒙蒙細雨紛紛落在她的流蘇,同周遭一切漸漸變得晶瑩剔透。

眼前的舞分明是無聲的,卻又像在訴說什麽。我深吸一口氣,鼻尖有各種各樣的花香襲來,清香、幽香、濃郁、馥郁、暖香、冷香……芳香四溢,連雨與土的腥也被掩蓋。

桃夭自顧自說道:“你不懂我,我不懂你,相愛才有樂趣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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