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因果之樹(四)
陪着海棠在越城留了一晚,兩人本準備各幹五壇酒,結果一高興幹到十壇。海棠微醺,仍雙目清明,笑意盈盈,而我卻越來越困,直接醉倒在桌。
一女子迎面而來,身披五彩霞衣,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昆侖。昆侖。”
她不停的試圖喚醒昆侖,我好不懊惱,伸手推她……推了空。
“渾物。”
一股無形之力彈向我,我下意識翻了跟頭滾出老遠,忽認出她是誰,跪地叩拜。
她道:“九重天上破了洞,你可願随本尊前去?”
“我,啊——”不給絲毫猶豫的機會,我被抓住胳膊,按下雲端。
醒了——整張臉泡在水中,無法呼吸,頓時醒了。
店掌櫃似乎不認得我,那些夥夫更是毫不客氣,稀裏糊塗挨個幾拳,我似乎反應過來:海棠拿走了我所有盤纏。
我苦笑一聲,身子還醉着,無甚還手之力,任他們打了。
不消片刻,夥夫集體停下,一個戰戰兢兢道:“掌櫃的,這……瘦瘦弱弱的,不是給直接打死了吧?”
掌櫃把手放在我鼻子下探了探,暗驚,迅速縮手道:“還愣着幹嘛?趕緊找個地方埋了。”
夥夫擡我出酒樓我是知道的,但當他們把我卷在一個破草席子裏,準備埋在哪,我就不知道了。現今陽春三月,萬物生長,哪有地方可埋,他們一路鬼鬼祟祟,走到青冥山下,找片湖就投我下去了。
這一覺沉的是天昏地暗。
四周悄寂無聲,不知怎的就醒了,睜眼見周圍層層冰霜,寒氣逼人,似是一場大雪,湖連同我一起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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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而出,但見遍地皚皚白雪,掃開湖面落雪,湖中鏡的自己,赤身裸體,膚色雪白,長發墜地,面色陰冷……啧啧!真是怎麽看,都不堪入目。
我擡手敲碎一處冰,撿塊薄利的将亂發齊腰削掉,又取塊長冰去了尖,化作冰簪束發。碎發拾起抖一抖,一件棗紅的大袍展開,套在素衣外面,終于有了些生氣。
有腳步聲遠遠傳來,極目望去,是位背着弓箭腰帶匕首的獵人,深一腳淺一腳在雪裏走着,側耳細聽,他嘴裏□□叨着:“這荒山野嶺,可千萬別碰到妖怪。”
我此刻單衫徒步,行于雪上,讓他撞見可不太好,遂隐去身形,卻聽他嘴裏又嘀咕起“青冥閣一幫廢物”雲雲。
不知怎的,忽然想扮作雪怪吓他,說時遲那時快,那獵人是有膽識的,即刻拔出匕首刺我。我受他一刀,微微一怔,那獵人一刀刺中,毫不戀戰,轉頭就逃。
他哪裏跑的過我,眨眼被我攔下。我把刀□□還他,他瞪着眼睛看我,把眼角的皺紋都幾乎睜平。
“你是何方妖怪?!”
我有些無奈:“放心,我不吃人……”
我見那獵戶在懷裏掏着什麽,急忙搖頭擺手,生怕他掏出個什麽厲害武器再來一下。誰知他竟掏出一個冰餅,像試探小狗一樣試探着:“……吃不吃?”
我半信半疑,接過默默啃着,那獵人見我吃了,似乎放下戒心。
“老閣主慕容殊武功震天,法術高深,不說在桑城,在整個軒轅,都是數一數二……”他前面說的我都清楚,只聽他後面話鋒一轉,“唉,八十年前那場大火前,青冥閣是輝煌過一陣,不過之後……唉,這慕容鋆逆天而行,走火入魔後雖然被救了回來,卻如同廢人。”
那獵戶咽口唾沫,說的話越發讓我心驚:“我看慕容鋆啊,是不靈了。”
“你方才只說他失了武功,怎麽又不靈了?”
“他自從武功盡失,屢遭人行刺,吓出病了,一直沒好。”
慕容鋆病了?還有……他說那場大火,在八十年前。
“老伯……诶?”
周圍一片寂靜,除了我哪還有人……我手下稍稍用力,冰餅化成一片碎石。
孰是孰非,還有那麽重要嗎?我苦笑一聲,将碎石随手扔了,踏風尋青冥閣而去。
她若心有不死,我或許還能拉她一把。
行至一處矮峰,向桑城俯瞰,不見有雪,反而綠柳長蔭,小河流淌。男子皆是單衫短打,女子多數是薄衫紗裙,我彎腰低頭細看,只見小孩子在坊間跑來跑去,手中糖漿化一手;街角的狗,哈着舌頭喘氣不肯卧下;商販臨街吆喝,一手擦拭額頭的汗,一手握芭蕉扇趕飛蟲。
這……分明是夏天景象。
我向下看得眼睛發酸,回身被遍地白雪刺痛,忍不住閉目唏噓:這山下山上詭異如此,可是有誰逆天而行?
青冥山白雪皚皚,青冥閣的雕梁畫棟順延而去,似蛟龍盤桓。一片冰封中,遠看,仿佛有誰把青冥閣封在此處。
不知不覺,就回到了這裏。
青冥閣門口和廊下都挂了紅燈籠,雖然白日裏看不出光亮,也帶出些人氣。待我走近,便聞到燭裏散的香,清清淡淡的,是阿鋆最喜歡的味道。香氣襲人,我不由想起和她點燈吟賦,風花雪月的那些日日夜夜,以前我總惱她小,如今想來,那時都是樂正洺妄最快樂的日子。
如今那些火苗被風吹得閃閃發抖,卻不肯滅,顫顫巍巍的看得怪可憐。
“什麽人?”
有弟子聽見動靜,我一溜煙跑回原來的院子,不料房門被上了鎖,只能趁四下無人翻窗入室。
唉,即便做賊般心虛,湖裏睡着總不如睡床舒服。
在床上趴了一會,伸出手摸了摸床梁,沒灰。起身拉開衣櫃,還是我那些破爛衣衫,沒動。我行至桌前,依舊是一書一筆,硯臺似新的。
“小八,你來這越發勤了。”
門外有動靜,我急忙噓聲,趴到門縫去看。來的這個小八,像是剛才發現我的弟子。竟然追到這裏來了。
“閣主讓我來看看,說什麽有朋自遠方來。”
“……長得俊不俊?”
“就是這院子先前的妖怪。”
“那妖怪不是灰飛煙滅麽……”
“……”
聽那二人各自走遠,我舒了一口氣,回身猛然與一張臉隔着……幾乎貼上的距離!此人能消無聲息靠近我,是功力遠在我之上?還是原本就在房內?!我下意識展扇隔絕視線,那人反應極快,擡手去奪寒冰扇,我只得發狠,合扇做劍刺去。
“……阿樂。”
我來不及收招,勉強扭轉手腕将劍勢上揚,從她肩上衣角掃下一縷發來。
“慕容鋆?”我吃了一驚,“你不是病重麽?”
慕容鋆披頭散發,臉色枯槁,确實是病不行的樣子,但與之對視,她雙眼炯炯有神,又不像是病重之人。
她盯着我,臉上扯出一抹笑意,我被她笑的發毛,展扇遮臉道:“聽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說着,我反身推門,沒推動,才想起自己是翻窗進來。
“這麽急着走,不吃杯喜酒?”
我反應過來那些喜慶的燈籠存在,一時怔住:“誰?”
誰?還能有誰,可憐鎏翠一介神鳥,下嫁一位快要病逝的凡人。
“還能有誰,樂正洺妄。”
慕容鋆不等我轉身,擡起一腳踹開房門,怎知屋外陽光宣洩一地,刺得她連連敗退。見我要逃,她伸出雙手,一手遮眼,一手将我拽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