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樂正洺妄(一)
我原路返回,白豫已不在我房中。慕容鋆自然也不見了,問了小八,小八道:“白閣主帶着慕容閣主下山去了。”
我下山去尋二人,遠遠便看見桑城遠郊一團黑霧,一個人正靜靜站在下面擡頭看。
“白豫……”我喚她“白豫”,卻不敢上前。
她依舊是那身典雅的衣裳,待我走近了,才發現她的衣服此時不止有祥雲的暗紋,背後還有銀線繡的一只白鶴。她以前藏着,現在毫無顧忌的露出來,陌生到“白豫”二字再叫不出口了。
白煙聞聲回頭,額側垂下一縷朱砂紅,見是我,笑道:“你放鎏翠走了?”
“白煙,現在這裏沒有旁人,你我該有個交代了。”
“交代什麽。”白煙笑着轉過頭去,“我又不欠你什麽。”
“慕容鋆呢?”我順着她的目光擡頭望向天上那團黑霧,看不出什麽名堂,“你在做什麽?”
那團黑霧太過濃厚,要離的近了才看清,只見最上方的黑霧聚在一起形成一個扁圓,像是織的繭又像是纏的梭。白煙托着一只手,手裏不知趴着什麽,正源源不斷吐出許多黑色的霧,使那霧連連不斷浮到那個扁圓。意識到我在意的目光,白煙轉手遞到我面前,竟然是一只小小,醜陋的蟾蜍。
“食夢蟾蜍,會使人陷入幻境,慕容鋆現在在幻境裏,如果她贏了,她不僅恢複如初,食夢蟾蜍的功力就是她的。但如果她輸了……”
“她輸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我握緊拳頭,萬分擔憂,“她有了差池,你如何向衆人交代?如何向女帝交代?”
“女帝?女帝早已駕崩多年”白煙笑得無奈,“……你可知你睡了十幾年?”
“何止十幾年。”我道,“昆侖之心已沉睡數千年。”
“是啊,數千年……在我這裏沒有不勞而獲,慕容鋆想突飛猛進,自然要承擔風險。這只蟾蜍還從未吸食任何靈魂,對她來說很公平。”
“你為何不攔她?”
“她賭用命,我如何攔得住。”白煙安之若固,“對了,我和慕容鋆之間下了一個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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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什麽?”
白豫垂眼淺笑,久久不語,分明吊我胃口。我瞪着那蟾蜍:小毒物,快告訴我!
蟾蜍看我一眼,慢吞吞轉過身去,被白煙用袖遮住。
“它還小,你別吓它。”
“你哪裏找來這東西?這不是魔……”死了,我當初是從墨龍郇見到她,那裏屬于魔界。她有這些并不奇怪,只是她将這魔物帶到青冥閣——“不妥。”
“并無不妥,你既然回來,我今日便離開青冥閣。”
“你去哪?”
“墨龍郇。”
“你要回魔界?”
白煙要是回去魔界,我倒不好跟樂正洺妄交代,這時動手……不行不行,我尚不知她道行深淺,還是先等慕容鋆的結果不遲。
“怎麽,不舍得?”
“呵呵。”
“如果舍不得……”白煙倏地把臉湊近,“不如跟我一起回去。”
“不了。我還有人要尋。”
“你尋不到。”
“你怎知道?”我輕笑一聲,她都不知我尋誰。
“我就是知道。”白煙說着越湊越近,赤瞳灼灼,“我還知她不在南海。”
我後退一步,展扇隔開一段距離同視線,“你這是做什麽?”
“你頭上有東西。”她擡手繞過扇子,慢慢伸到我頭上。取下來的,不過是根極細小的羽毛。
“鎏翠終于聰明一回。” 白煙笑着在手中揉碎,“可是來不及了。”
黑霧不知何時已漸漸消散,我忽然反應過來,渾身血液倒流,直直沖上前接住掉落的那個身影。
不——
……
……
慕容鋆躺在懷裏,雙目緊閉,我喚她的名字,拍着她的臉,手有些顫抖,“醒醒,我回來喝你喜酒!慕容鋆!你醒醒!你快醒醒!”
慕容鋆胸口忽然動了——食夢蟾蜍從衣裏鑽出來,打了個飽嗝。
不可以死!
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我毫不猶豫劃開食夢蟾蜍的肚皮。只可惜,我還是慢了,它肚裏早已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了。青冥閣沒有了,絕代風華的慕容女子,再沒有了。
“白煙!你與她賭了什麽!”我從未如此絕望的叫着這個名字,幾乎是吼。
“昆侖,別演了。”
白煙搶過我手中的蟾蜍,狠狠丢到一旁,“你根本不愛她!”
昆侖?還是樂正洺妄?這一刻,我根本分不清自己是誰。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心中隐隐的失落。
所有關于白豫的記憶在腦中一一閃過:頭疼時遞來茶水和藥的她;我受傷時為我療傷臨危所托的她;天劫過後趴在床尾不離不棄的她……這些感動之餘,所有莫名上揚的唇角,都是在笑我蠢吧。
“所謂心魔,原來是你。”我放下懷中人,緩緩起身,“慕容鋆輸了,你也不說?”
“……不說。”
“不贏也不說,原來你的游戲是這麽玩的。”
我欲轉身面對白煙,不料她掏出一物抵在我背。她道:“本該是你們之間的游戲!是你太遲鈍,才使我鑽了空。”
“不是遲鈍……是樂正洺妄從不願懷疑你。”
我如夢初醒,回身反手就是一爪,直逼白煙脖頸血脈。白煙躲閃比我出手快,似乎料到我不老實,揚手一晃,四周頓時洋洋灑灑一片金色粉末。
又是麒麟粉,我即刻屏住呼吸。
初遇白煙時,她也是一把白煙護住自己,朦胧中帶着毒性,毒性中滿是柔美。我可憐美人落魄,知她無名,起名白煙,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師父,跟我回墨龍郇。”
“不要叫我師父。”我并指,用力在地上劃出一條分界線,“你若再上前,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白煙上前半步,試探道:“你可還記得答應我的事?”
“可你殺了慕容鋆!”
“明明是我們倆一起殺的。”
“閉嘴!”
我捂住耳朵,眼前卻浮現出慕容鋆的臉,她開口,正求樂正洺妄救她,轉臉又罵樂正洺妄走開。
我快要瘋了,白煙看着我處于崩潰的邊緣,好整以暇。
我恨道:“你的事,我反悔。”
“可惜我的毒,從不後悔。”
這話似有所指,我順着她的眼神低頭,果然,手心早已烏黑一片,那蟾蜍有巨毒!反應過來,寒冰扇随之掉落,我勉強彎腰去撿,右腿一軟,半跪在地。
“沒用的,一個時辰內,你将法力盡失。”
白煙得逞,讓我第一次見到她居高臨下的樣子。誰說謙遜的兔子不咬人,分明是嗜血的魔鶴。
“別這麽看我。”白煙別過臉,擡手點着我的頭輕輕一推,我整個人僵僵仰倒在地。“別睡過去,有好戲給你看呢。”白煙怕我毒發睡過去,又伸腳踢了踢我。
我對此翻了個大白眼,決心阖眸。
究竟是怎麽一步步落到這般田地?又是什麽時候習慣了逆來順受?什麽時候出手都是抵抗?蕭堯逃了,世間再無癡心相護之人;海棠嫁了,世間再無日夜牽挂之人;桃夭走了,世間再無彼此在意之人;白豫變了,世間再無可倚靠信任之人。
直到慕容鋆死了,世間再無讓我以命相搏之人。
從今以後,我樂正洺妄活着要與廢物有何兩樣?不如早早歸去,就此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