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情深不壽(五)
香樟樹葉有的落了,有的即将落了,有的依舊深綠。
它默默看着。
看着樹下經過的少年。
時間是傲嬌的沙漏,無論你将它豎起或者倒立,它不知疲憊,永遠流逝。
一點點,悄無聲息地,在當事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互相蠶食着對方的生活,直至難以呼吸。
所以分離來的如此迅速。
江岸第一次不那麽希望寒假的到來。
“再見。”
雲深背着并不厚重的書包,穿暖黃色毛衣,看着江岸,輕輕開口,神色一片安靜的柔和,溫柔而清澈。
教室已經空無一人,米色窗簾被風吹地鼓起,發出嘩嘩的聲響。
江岸看着雲深,似乎下了什麽決定,緩緩靠近雲深,相差無幾的身高,鼻尖幾乎碰在一起。
雲深突然害怕地想後退。
江岸微微偏頭,碰上雲深的嘴唇。
唇上傳來略微有些冰涼的觸感,帶着韌性的柔軟。
輕輕淺淺,像一場柔和美麗的夢。
雲深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間的少年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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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潔幹淨的不可思議。
一觸即離的吻,江岸退後幾步,在雲深的視線下臉頰瞬間充血,從耳根紅到了脖頸。
他眼神躲閃,說了聲再見,便迅速抓起書包落荒而逃。
雲深擡起手,用食指指摩擦着剛才被輕吻過的地方,神色一片沉寂,微微出神。
而後,他看着江岸離開的方向,忽然彎了彎眼角,他突然想起了母親。
那個清傲、純粹,在浪漫幻想中死去的漂亮女人。
他其實怕很多東西,比如得到後的失去,比如母親的死亡,最怕的卻是哥哥的微笑,一次次讓他飛蛾撲火。
他不想重蹈覆轍,奈何溫暖這種東西,少有人能拒絕。
除夕那晚,這一年的第一場雪悄然而至,空氣中滿帶寒氣,雲深坐在空蕩蕩的別墅裏,旁邊是管家放着的牛奶,他拆着手中大大小小的禮物。
大多數都是從國外寄來的禮物,一些有意思的小物件,最後依然看到了一張風景明信片,葡萄牙裏斯本,歐洲最西邊的懸崖和大海,世界盡頭。
原來,他已經走了那麽遠。
遠到,天涯海角。
“管家,我出去走走。”雲深說完,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就離開了別墅,闖進茫茫風雪之中。
管家看着沙發上放着的風景明信片,又看了看雲深離開而忘記關上的門,想起那位多年未歸的大少爺,心中微微一嘆。
街道上空無一人,家家戶戶都已經回家過年,地面上覆蓋了一層不薄不厚的積雪。
雪依舊在下,落在身上又快速融化,冷風吹過,刺入骨髓般的冷,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路燈依舊亮着,樹上挂着的霓虹彩燈閃爍,煞是漂亮。
放在褲子口袋裏的手機貼着皮膚震動了一下,雲深才恍然回神,掏出手機看着上面發來的短信。
——雲深,除夕快樂。
冬天的風無孔不入,雲深卻仿佛感受不到冷一樣,手指仿佛機械,慢慢地在上面敲出一行字,點擊發送。
——我不快樂,我一個人,好冷,哥哥,我好冷。
就像對方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寄明信片回來一樣,每年除夕,對方都會發一條短信給他,可他從來沒回過,即使幾條一模一樣被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他突然覺得好冷。
對方良久都沒有回消息,雲深自嘲地笑了一下,手指微動,撥了一個最近多出來的電話號碼。
“江岸,我好冷。”
對方似乎正在守歲,聲音有些淡淡的疲憊,下一秒卻突然提高了音調,語氣中帶着濃濃的擔憂和急切,“雲深你怎麽了?快告訴我你現在在哪?你現在在附近找個店……”
雲深報了個地址,就挂了手機,站在路邊仰着頭,一朵雪花落盡他的眼裏,融化成水。
沒過一會,江岸便匆匆趕來,手上拿了件大衣給雲深穿上,捂住他的手不住哈氣,把自己的針織圍巾圍在雲深脖頸上,才松了一口氣。
他說話的語氣裏有一些責備,難掩關心,“怎麽穿這麽少就出來了,也不怕生病,不許有下一次知不知道?”
雲深定定地看着江岸,突然抱住了他,身體隔着衣物貼合在一起,江岸身體僵在原地,猶如雕塑,耳根卻悄悄紅了。
“江岸,你會一輩子陪着我嗎……”
江岸手足無措,笨拙地回抱住雲深,聽到他的問話,神色柔和地一塌糊塗,臉頰微微泛紅。
他正視着雲深,黑色的瞳仁是滿滿的認真,執拗地令人心驚,發誓一般地開口。
“嗯,我會一輩子陪着你的。”
一輩子那麽長,誰又說的準呢,其實雲深從來都沒有信過這句話。
只是有那麽一刻,那僅僅的一瞬間,心髒升起了如碎冰雪化般春日午後陽光般的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