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量子獸是哨兵和向導的伴生獸, 往往他們的狀況便是代表了主人本身的狀态。

時隔多年,卓揚終于再次看見了穆迪斯的量子獸, 金毛藍眼的獅子不斷張牙舞爪的發出着咆哮,虛張聲勢的對一切入侵的物種做出了攻擊的姿态, 但無論是它身上黯淡無光的毛色, 還是消瘦頹然的身形, 卻都能讓人顯而易見的看到他主人身體的衰弱和枯竭。

特殊材質制成的房間光線很暗。

卓揚看着屋內癫狂的能量和精神力亂竄, 卻半點也不畏懼的走到了穆迪斯的床前。

獅子一見有陌生人靠近自己的宿主,當即警惕的對着卓揚所在的位置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卓揚倒也不慌,給了自己的九尾狐一個眼神, 雪白的九尾狐當即從舒展開身體一躍,就半點畏懼也沒有的往咆哮着的虛弱獅子那邊去了。

虛張聲勢的雄獅已經許多年未曾和向導的量子獸接觸過了, 就是從前也沒有別的向導的量子獸有這麽大的膽子靠近他。

突然一下子被嬌小雪白的九尾狐一跳一跳的靠近過來。

有着九尾狐幾倍體積的巨大雄獅居然生生被吓退了幾步。

卓揚無暇顧及量子獸們之間你來我往的試探, 徑直便是走到了穆迪斯床邊坐了下來。

穆迪斯此刻正躺在床上閉着眼睛,睡得卻并不安穩,呼吸急促,臉也非常紅, 一副非常難受的樣子。

他的面具已經摘下了, 因為高燒猙獰的傷疤顯得格外猩紅和醜陋……

的确十分可怕。

怪不得,當初會吓哭好幾個‘膽小柔弱’的向導。

可是, 卓揚看了卻不覺半點駭人和恐怖,只滿心滿眼的替穆迪斯感到心疼……這一切苦難和不幸都是可以避免,不用降臨在他身上的, 只要穆迪斯像那些所謂的貴族一樣,但凡稍微自私一點,不拿人命當人命一點,他就仍是身體康健,高高在上,位高權重擁有着一切的皇太子,整個帝國所有向導最夢寐以求的哨兵……

可他偏偏不是那樣的人。

而這也正是穆迪斯最可貴的地方。

“殿下,殿下……”卓揚叫了他幾聲,不見回應,遂試探着伸手輕觸他的額頭,觸手卻覺滾燙。

卓揚見他難受得厲害,遂去用冷水擠了個冰毛巾,正想為他敷在額頭上幫他降溫。

這時,許是毛巾太冰,也許是卓揚的動作驚醒了他。穆迪斯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也許是還沒從混沌中醒過了神來,聲音沙啞而又無力的,開口便問:“你是誰?”

“殿下是我,我是卓揚。”卓揚輕聲回答。

穆迪斯這才徹底醒過了神來,想起了自己已經結了婚,而卓揚則正是他的法定配偶:“你怎麽會在這裏?誰讓你進來的?”

“我是來照顧您的,殿下。”卓揚柔聲道。

“誰讓你來的?”穆迪斯大腦燒成了一片漿糊,但卻還是記得不讓別人進來,當即聲音便是一厲:“這裏不是你一個向導該來的地方,尤其你還是一個精神力這麽低微的向導……我的精神力和能量正在紊亂,亂竄,就連我自己也是控制不了,你進來是想要死,還是想要精神力崩潰……”

“出去,你立刻給我出去……咳咳咳……”他聲音嘶啞着說。

卓揚當即上前将他半扶了起來,輕拍起了他的後背,為他舒緩止不住的咳嗽:“殿下,您都已經這樣了,還管我做什麽?好好休息吧,什麽也不要想了,我會照顧您的。”

“出去,立刻給我出去,不管是誰讓你來的……這個房間對你一個向導來說非常危險,你現在沒事,不代表待會我精神力暴走了,你還會沒事。”穆迪斯掙紮着一把推開了卓揚,就要去找自己的個人終端,想要讓人将卓揚弄出去:“出去,立刻給我出去,我一個人很好,不需要任何人照顧我。”

卓揚看着他掙紮,卻在他快要拿到個人終端,打開按鈕的時候,仗着自己身體健康,活蹦亂跳,直接就将穆迪斯好外界聯絡的個人終端拿走,讓穆迪斯再也夠不到,他居高臨下的看着穆迪斯:“殿下恐怕這就由不得您了。”

“您就算有什麽想法,也只能等這次病發過了,可以出門再和我争辯了。現在這個屋子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您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而我卻活蹦亂跳,您只能暫時聽我的,由我照顧了。”卓揚将他的個人終端沒收後,再次耐心極好的在他床前坐下。

穆迪斯氣得不行,但又站不起來,沒有力氣,完全是拿他沒有辦法,只能憤憤地看着他道:“你真是不知死活!”

“就當我不知死活好了,殿下我這幾天是生是死,就全看您了,殿下。您精神力暴亂,想要我死,我就必死無疑,您想要我活,我就一定能活……總而言之,我是不會走的,殿下。”卓揚有恃無恐:“我相信,您人這麽好,一定是能夠控制得住自己的殿下。”

穆迪斯紅着眼睛恨恨瞪着他無話可說。

卓揚彎着眼睛,望着他卻笑着逗他:“不如,我們打個賭好不好?賭我在您這裏待上三天,我能不能活着出去?”

穆迪斯不理他,定定看着卓揚。

突然一下子覺得自己似乎一點也看不懂眼前這個人想做什麽,想要什麽……先前,他一直覺得卓揚是個利己的适合在奧斯斐亞上層社會生存的聰明人……

而現在,他卻覺得卓揚完全就是個讓人看不懂的傻子。

在這樣一個危險的地方,陪着他一個命不久矣,還精神力暴走随時會攻擊他人的廢人做什麽?

“我賭,我一定會活下來的。因為,我一直運氣都還不賴。”穆迪斯不理他,卓揚便是自顧自的将話接了下去。

卓揚知道孤獨中的病痛,才是最讓人煎熬和苦難的事。

因此,就算穆迪斯不理他,趕他走,卓揚也是怎麽也不肯走,死皮賴臉的留在了穆迪斯的病房裏,沒話找話自言自語的陪穆迪斯說着話,試圖幫他轉移注意力,遺忘身體上的痛苦……

穆迪斯怎麽趕他,也趕不走他,竟是生生被他說睡着了。

卓揚見他睡着了,在屋內跟九尾狐周旋着的雄獅也睡着了,當即噤了聲,将自己的九尾狐召喚回了自己的身邊來,又是為穆迪斯換了塊冰毛巾,坐在他身邊,靜靜看着他的睡顏,怎麽看也看不夠,盡量不放出一點聲響。

而每當睡夢中的穆迪斯張牙舞爪的在床上痛苦翻動,精神力暴走,能量亂竄着在屋內胡亂攻擊時——

卓揚也半點不怕,而是用手貼上了穆迪斯的額頭。

并不畏懼,膽子很大的就是将自己的精神鏈試探着探入了穆迪斯的精神海裏去,開始探索幫助疏導他紊亂的精神力。

穆迪斯的精神核已經完全爆破了,全部的精神力發病時到處亂竄,不受控制,紊亂到了極致,而在他正常下來,意識清醒的時候,又像全部消失了一樣,情況極為複雜。

經過卓揚的判斷,他覺得皇室醫療團隊說得沒有錯——

只有雙s級精神力的向導才能有一半的幾率幫助穆迪斯疏導恢複他精神力上的紊亂,一點一點的嘗試着修複他的精神核。

而他現在——

能幫穆迪斯做的,也就是唯有在穆迪斯的睡夢中幫他減輕精神力暴走帶給他的劇烈痛苦,讓他睡得安穩一些了。

勉為其難的一場精神疏導下來,卓揚整個人都近乎累到虛脫,若有人在房間裏清醒着的話,必可以看到他面色蒼白到了不行,冷汗直往下淌的虛弱樣子的。

但卓揚雖然看着十分柔弱易碎,但本人卻是個極為剛強的性子。他用手撐着在穆迪斯床前休息了一下,看着穆迪斯安穩的不再眉心緊皺飽受痛苦的睡顏,頓覺一切辛苦都是值了。

自己給自己倒了杯營養水調節了下身體狀況——

便是又在穆迪斯的睡夢中為他開始了第二次精神力舒緩工程。

卓揚在皇太子的房間裏整整待了三天,幾乎三天時間都在和穆迪斯的鬥智鬥勇中度過。穆迪斯每每一醒,就要想方設法的趕他走,卓揚總是要想辦法硬賴着不走,穆迪斯拿他也是沒辦法,只能不斷的和他怄氣。

直到第三天,穆迪斯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力暴走沒有嚴重了,精神也恢複了稍許,可能是無聊了,方才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卓揚說起了話:“你還在讀書嗎?讀得是什麽學校?”

“快畢業了,中間跳過級,讀得科技大學科研專業……”聽到這麽多天以來,穆迪斯第一次開口和他搭話,卓揚嘴角不由微微勾起,卻又強迫自己壓了下去,不讓自己表現得那樣明顯。

穆迪斯問:“你不用上課嗎?好像很無所事事的樣子。”

“我剛請了婚假,學校準假了。”卓揚望着他笑眼彎彎。

穆迪斯這才暫且忘了他和卓揚之間的恩怨,關心起了年輕人的志向:“畢業以後打算做什麽?是在家待着,還是工作?”

帝國的大部分向導由于數量稀少的關系,象征性的讀完了書,都是畢業就結婚找個哨兵把自己養起來供着的,很少會選擇工作。

但穆迪斯總覺得這樣是不太好的……

他總覺得人是該要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的。

“應該是根據學校分配,直接進入科學院工作吧。我不是閑得住的人,不太想每天在家待着。”卓揚回答。

穆迪斯感嘆:“這樣挺好的。”

卓揚比他看過的許多向導都要好得多。

兩人相處的氣氛一度十分和諧了起來,就連卓揚的九尾狐和穆迪斯萎靡不振的獅子似乎也交上了朋友,能在這狹小的卧室中追逐打鬧着玩耍了。

卓揚本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可穆迪斯的身體卻是陰晴不定,反複無常……在第四天傍晚的時候,穆迪斯又一次發起了高燒,并且這一次的高燒還燒得比之前幾天還要厲害。

卓揚一下子手忙腳亂了起來,先是用醫用機器人和在外面待命的醫療團隊聯絡,根據穆迪斯的病情開出了最适合他身體狀況的退燒藥,就着水,扶穆迪斯起來給他灌了下去,又是用毛巾給穆迪斯擦了一遍滿身是汗的身體,又給穆迪斯的額頭上換了一塊冰毛巾,方才停了下來。

“你說,我是不是就快要死了?”也許是這幾天卓揚對他的照顧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也或許是他已病入膏肓受夠了病痛的折磨,他突然精疲力竭的開口這樣問卓揚。

卓揚當即臉色一變:“怎麽會呢?您怎麽能這麽想?”

他最不願意聽到的,就是聽到穆迪斯說這種話。

“人都是要死的。”穆迪斯赤紅着雙眼,心态近乎悲涼:“我的父皇,母後,兄弟……很多很多人都想要我死,根本就沒有人想我活着,有時候,就連我自己都覺得我這樣茍延殘喘的活着,還不如死了來得好,咳咳咳……”

卓揚扶他起來,不斷他拍着他的後背為他順氣:“不會的,殿下,沒有……沒有那麽多人想要你死,許多人,許多人都希望你能夠活着,長壽安康。”

“至少,至少我是這樣的。”卓揚緊緊抓着他瘦得幾乎見骨的肩膀,說。

穆迪斯十分悲哀的低笑了一聲:“呵——”

也不知到底有沒有将卓揚所說的話放進心底去,當沒當真。

“會好起來的,殿下,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冬天過去了,總有一日會迎來春天。”卓揚緊緊抱着他,不住的說,也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其實,他沒有告訴穆迪斯,他和穆迪斯第一次見面并不是在十一年前,而是在更早的十五年前……

只是,穆迪斯卻早已不記得了。

冬天過去了,終有一日會迎來春天,這句話是穆迪斯對他說的。

這麽多年以來,卓揚一直記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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