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一盆蘭花,心道仙人掌終于多了個玩伴兒。
王源走過去,伸出手指碾了碾桌面上的花瓣。
揉碎了,指尖便沾上了濕意。
“你肯定是聞到了蘭花的香味。”他說。
王俊凱笑了笑:“晚上開窗小心感冒。”
“不會的。”
因為他的心在發熱。
王源卻說:“現在G市多少度啊,怎麽會冷得感冒?王俊凱你傻不傻。”
“你才傻,想我還要拐彎抹角的,跟你談戀愛得死多少腦細胞。”
這話裏沁入多少甜蜜的香氣,王源一聽就笑得更開:“你能聽明白不就好了。”
不是撒嬌,勝似撒嬌。
沉默數秒後,王俊凱說:“你幾號回校?”
“怎麽,你要來接我嗎?”
那邊說了句什麽,王源卻無暇顧及,一聲輕響從身後傳來。他呆了幾秒,心想該不會是媽媽吧。
可他分明說過不吃糖水了。
王源轉頭,床頭櫃上果真擺着一個碗,裏面裝着深紫色的番薯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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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房門大開,那裏什麽人都沒有,王源卻打了個冷顫。夜風是從外面吹進來的,不可能把這房門還弄得更開,只有一種可能是有人曾經進來,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才放下碗,然後出于某種原因,或許是心亂如麻,沒有關上門就匆匆離開。
王俊凱“喂”了幾聲,又正兒八經喊他名字,王源才回過神。
“呃,沒什麽。”
接下來也沒心情繼續聊天,王源借口休息挂斷電話。
王俊凱卻知道剛剛必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太了解王源了,接近兩分鐘的空白,盡管王源掩飾得挺好,但王俊凱還是察覺到前後語氣微妙的不同。
不等他想通,王廷便打來電話:“你是覺得我不在國內就能任意妄為麽。”
父親久不聯系,一來就興師問罪。王俊凱依然氣定神閑,這語氣聽着其實沒有多生氣,他父親這樣也不是第一次,倒像是獅王宣示領土的舉動。
這種情況,是不知道他得到了什麽消息。王俊凱思忖着,沉默等他下一句。
“跟你說過幾遍,做事手腳幹淨點。”
王俊凱一聽就懂,放下心回答:“我只是公事公辦而已。”
“別跟我扯東扯西的,林敏都和我說了。”
“枕頭風吹得很爽吧。”王俊凱嘲諷笑道,“你不早就料到我會查她,既然那時候不制止,別現在才來馬後炮。你根本就不在乎那女人,更何況我都還沒動她。”
手機那端沉默數秒,又傳來父親語氣嚴肅的話:“你爺爺最近身體不好,多回去看看他。”
“你還是關心你自己吧,爺爺身體好得很。就別跟我玩這把戲,又不是小孩子。”
“那就給我乖乖結婚。”
“不要拿爺爺威脅我!我不結你還能在他面前拿槍指着我額頭不成?”
王俊凱這幾句話聲音大了點,驚動了室內的同事。蔡女士探出頭聽了會兒倍覺不是滋味,上回給這小夥子介紹了自己那條件優秀的表妹,結果他是怎麽說的?已經有愛人了?
一旁的小劉從一堆數據裏擡頭,往陽臺看了眼:“聽這語氣,八成是他家人。”
“什麽家人?”
“上回去看我姑媽,在那兒看到他從一處豪宅裏出來,臉黑的喲那叫一個鍋底。我就好奇多看了幾眼,操,居然是那個王家!”
“啊?”蔡女士沒反應過來。
“就那個诶,開國将軍後代。”
“看着不像……平時也太低調了吧。”
“低調個錘子,進出都帶三四個保镖比咱領導排場還大。”
室內幾人都把焦點投到正在八卦的兩人身上,不時還打量陽臺上吹冷風的傳說中的大人物後代,這不聽到上面那句排場的又看過去了,正好聽他低吼了句什麽,冷不丁便打了個激靈。那語氣,太吓人了點。
王俊凱面無表情地走回來,同事紛紛轉過頭裝作全神貫注在工作上,看他在自己的位置落座,這才把剛才憋着的氣悄悄呼了出來。
關于某協會的調查審計工作正在緊密鑼鼓進行,上頭催得緊,科室裏的同事已經持續加班一個月了,并且接下來的一個多月也還将繼續熱火朝天。好幾人把換洗衣物以及被褥都帶過來,直接在這裏暫時安窩。
晚上十點多,王俊凱才結束一天的工作,在門口等待司機從地下停車場出來之際,路邊一輛看似停泊已久的黑色轎車裏走下一位貴婦。
王俊凱定睛,那是他的母親葉子靜。
日後想起這次談話,王俊凱怎麽也忘不了她的神情。
那是他不曾在母親身上見過的祥和。
“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當她這麽問的時候,心裏竟全無怨恨,王俊凱知道她不愛自己,從小就知道的。每年的生日禮物,都是林嫂以她的名義送的,這事實不是如何從期待到失望的小孩無意的發現,而是他打開那份禮物後,明白媽媽對他的含義,也僅僅是血緣之親。
“我生日早過了。”他冷淡道。
咖啡廳焦糖色的燈光輕柔地撒下,葉子靜聞言不見絲毫尴尬,反而溫和一笑。
“從前我這般問你,你總是默不吭聲。”
王俊凱盯着桌布,如她所說,并未作出回應。
“小時候你不愛親近我。”她又說,“我給你什麽,你都接受,以為你肯定要轉身就丢掉的,結果還放在抽屜,只是都不曾碰過了。”
她是個氣質出衆的美人,眉眼低垂時自有一股我見猶憐,只可惜彎起的唇角仍帶着高傲。
王俊凱看她一眼便轉移了目光,投向窗外的車水馬龍。秋天風涼,夜間更變得肆虐,路邊的樹被吹得枝葉張牙舞爪。
“連點小孩子常有的調皮搗蛋都看不見。”她擡頭笑了笑。
王俊凱聽到這兒,擡手揉鼻梁:“請體諒一個連續加班熬夜整整一周每天睡不到四小時的人實在沒心情聽你敘舊,如果你找我只是為了閑話家常唠嗑的話,那我建議改天等你我都沒那麽忙的時候吧。沒別的事,我現在真的很想回去睡個好覺。”
語氣不冷不熱,話裏意思很強硬。
他已經站了起來。
葉子靜仰頭看他:“你現在都多高了。”
“謝謝你和王廷的基因。”
聽兒子提及前夫,葉子靜神色如常:“我要移民了。”
“哪個國家?”
“反正你也不會來看我,告訴你又怎樣。”
王俊凱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人都走出好幾步了,葉子靜忽然又說了一句,聲音不大,但足夠讓他聽清楚。
“小凱,你一直是我的驕傲。”
王俊凱頓了頓,留下一句“保重”便提步離去。
今天什麽日子,他爸剛來電話,他媽就來找他,可真熱鬧。心裏難免浮起嘲諷之意。
回到住處洗過澡反而精神了,躺了一會兒還不見困意,王俊凱給王源撥了個電話,沒人接,估計已經睡了。
睡不着,總覺心煩意亂。
59.
隔天早晨,王源醒來看到未接來電想回撥,可他媽不知怎麽回事,一大早就進來把他喊醒。在媽媽眼皮底下,王源心虛,沒敢直接回。洗漱一番後陪老爸去逛花鳥市場,他爸在挑鹦鹉,王源躲在一邊給王俊凱發消息。
問他昨晚有什麽事,等了一會兒不見回複,料想他正在忙,王源收回手機。
回家時收獲一只羽毛五顏六色的鹦鹉,背上是綠的,腹部有一道鮮豔似火的雜毛。王源幫忙提着,不時低頭看。小家夥乖乖蹲着,十分趣致可愛。
媽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他們回來,跟王源說:“下午沒什麽事兒吧,你姨姨都說很久沒見你了,一起去喝個下午茶吧。”
“你們姐妹相聚,我去來做什麽?”
王源把籠子挂到陽臺上,想着這些年春節長輩對于自己的感情着落總是問長問短,當然能躲就躲了。
“還有你那堆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也會來,有同齡人還怕悶啊?”
那些算啥子同齡人……王源心裏不情不願,媽媽那邊的人平時節假日都會相聚,王源中學時候也被帶着去過幾次,可不管去了多少次,和親戚家的小孩兒怎麽也玩不熟。不知道是哪方的問題。三個姨姨有兩個都嫁了外國人,剩下那個姨丈也是賺大錢的生意人,自己家庭算不上巨富但也過得去,但王源覺得自己和那些年輕一輩的價值觀差太遠,怎麽也聊不到一塊兒去,更別說人家早早出來打理家業,有些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他卻還留在象牙塔裏,中間那條溝就更大了。
說來也奇怪,按說王俊凱這樣的背景比自己那些表親要顯赫許多,怎麽自己就偏偏和他談上了呢?
不願意歸不願意,老媽都說到這份上了,王源只好跟去。他開的老爸的車前往聚會地點,老媽坐在副駕駛席一路上聲兒都不吭一下。
這不對勁。
他媽雖然不算話唠,但平時他一回家都習慣問問他學校情況如何,和同學相處得怎麽樣,諸如此類。但今天怎麽就一句話都不說呢?王源盯着前面,心裏裝了只秒表,一秒一秒數着過去,竟感覺無比煎熬。
該是昨夜聽到自己和王俊凱講電話了,也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聽的。
果然跟他預想的一樣,一堆表親圍了一桌,王源顯得格格不入。
大表哥最晚到的,三表姐不知為何一見他落座就立刻冷下臉,衆人察覺氣氛凝滞了,都有些尴尬,二表哥一直笑臉迎人企圖把氣氛炒熱,所幸他努力沒有白費。大表哥配合着給弟弟妹妹說生意上遇到的趣事,席間總算恢複其樂融融。幾個混血兒夾在一堆長相出衆的年輕人裏,偶爾蹦出幾句英文。
王源啧吧嘴聽了一會兒,忽然敏銳發現安靜了下來,旁邊的混血小表妹用胳膊肘撞撞他。
“源哥哥,老邢喊你呢。”
大表哥姓邢,一臉笑眯眯:“小丫頭叫我什麽?我很老麽?”見王源終于把注意力放到桌上便又對他說:“源仔怎麽一直在玩手機啊,女朋友嗎?”
“阿源又沒女朋友。”這時候三表姐忽道,接着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麽。
王源另一邊就是她,自然聽到了,詫異地往旁邊看了眼。
“無不無聊,誰要聽你講啊。”
語氣裏全是嫌棄和鄙夷。
表姐與他對視,被聽到也不見一點愧疚,繼而靠近他一點,一副想講八卦的樣子,經過思想掙紮最後啥都沒說。
王源被弄得一頭霧水。
三表姐不像是會無緣無故對別人表現出敵意的人,尤其她小時候很黏大表哥。
食物端上來,談話停了一陣又開始了新的話題。
王源叉了件奶油多,就着奶茶慢吞吞吃完,依然話不多,大表哥問他就意思意思回答一下。
二表哥得出個結論:“源仔還跟以前一樣內向。”
“阿源哪是內向,人家現在是醫學生,畢業就是博士呢,可出息了,哪像你們一個個的,滿身銅臭味,誰要和你們同流合污。”
“哎,我說你今天怎麽回事啊,吃了炸藥吶,火氣那麽大。”二表哥兩手擱在桌上,笑容滿面地反擊。
過了一會兒,大表哥起身去了廁所。
王源低頭看看手機,有條新微信,再看身邊已經沒人了,一問才知道三表姐也去了洗手間。于是他摸着手機也往後走,想着直接給王俊凱打過去。
經過逃生樓梯聽到一把女聲低聲怒吼:“你當年追我死黨是怎麽說的?!”
王源腳步一頓,這明顯是三表姐的聲音。
“結婚時口口聲聲說會愛她一輩子!結果沒幾年初戀跑回來就巴巴湊上去,你他媽還是不是人?!”
“你小點兒聲好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的那樣,那是怎樣?我親眼看着你們進酒店還能是假的?”
一陣手機鈴聲響。
三表姐氣急敗壞道:“跟我們聚個會她也要查崗當自己正宮啊!你還想狡辯什麽?”
半晌,大表哥才說:“給我點時間,我會處理好的。”
“你想怎麽處理?”
“這個你別管。”
“我最惡心你家裏放着一個,心裏想着一個,外面還養着一個!”
“行了,你能別說了嗎?你又知道什麽。”
“邢哥……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
“她知道會多傷心啊……她還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後我怎麽面對她……”
揉揉額角,怎麽也料不到自己竟會聽到這種秘密,這時候最好假裝什麽都不知道,趕快離開最好……沒成想王源剛轉身,就見小表妹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少女緊皺着眉頭,與他對視時皆有些心照不宣的複雜情緒。
王源豎着食指讓她別出聲,走在她之前回到包廂。小表妹各自看看,最後還是跟在他後面離開原地。
不久後,兩人在微信裏聊了起來。
小混血:“QAQ源哥哥……”
王源:“當沒聽到。”
小混血:“為什麽邢哥會……”
大表哥在一群小輩心中,形象一直是高大的,這不僅包括外貌長得優越、生意頭腦犀利,還包括為人處世方面,八面玲珑,待人真誠,經常會給他們買各種禮物,表弟表妹有什麽煩惱都會第一時間告訴他。
王源有些煩躁,小表妹的三觀可能要崩塌了,而自己恰巧要充當一回引導者。
小混血:“媽咪爹地一直跟我說,愛是世界上最美的東西。最美難道不是唯一的嗎?為什麽邢哥可以分給別人,我現在搞不懂了。”
小姨與法國姨丈對兒女的教育,幾乎灌注了全部的愛意,小表妹年齡小,個性純真,這堆人裏,王源是最喜歡與她交談的。經常會被弄得哭笑不得,然而更多時候,小表妹天真可愛的回答常令他內心溫暖。
王源:“愛的确是唯一,邢哥會出軌不是愛情醜陋,而是他在這過程裏接收了錯誤的信息才做出這樣的選擇。這世界上除了愛,還有各種各樣的誘惑,他或許就是被這些東西引誘了,那不能叫愛。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麽。”
小混血:“那什麽才是愛啊?”
這問題讓他一陣窘迫,組織好語言才一字一詞打到,寫到最後竟連內心也動容,被自己感動到,接着想起了王俊凱。
王源:“愛是……讓人變得溫柔強大的東西。你可以為了他奮不顧身擁抱一個人,愛他的美好,也愛他的劣根。想到那個人,你會感到雀躍、幸福。愛不止是激情,還将是責任和生活、體貼和關懷。愛多有甜蜜,更有辛酸苦辣交雜。愛是藏不住的美妙絕倫的東西,偶爾旁人比你自己還早發現……”
小混血:“那邢哥愛大表嫂嗎?”
王源:“小朋友,源哥哥跟他們接觸不多,無法妄加判斷。”
小混血:“哦,好吧。”
王源:“現在心情好點了麽?”
小混血:“源哥哥你打了一大串,不會是從網上copy來的吧。”
王源一笑:“機靈鬼,被你發現了。”
小混血:“哼,你作弊。快告訴我,在你心裏愛是什麽?”
王源嘴唇微動,一字一頓打道:
“愛可以僅僅是一個人的名字。”
小混血不打字了,用那雙輪廓比東方人要深的眼睛直盯着他,神态調皮。
“源哥哥肯定是有愛人了。”
王源輕咳,摸着鼻梁微微一笑:居然被小自己十歲的女孩套出話來,真真是大意了。
回程路上,他還沉浸在方才與小表妹的對話裏,娘親冷不丁扭過頭。
王源:“……”
被看得莫名其妙,王源瞅了眼也不敢直視,還在開車呢。
等了一會兒,老媽終于正過臉,望着前方的路段溫聲道。
“你現在是在談戀愛麽。”她問。
這要怎麽回答?說沒有,那是欺騙;說有,必定要面臨接下來的連串問題。也許會導致無法挽回的局面。
伸頭是一刀,遲早要面對的。
王源最後還是點頭承認。
“怎麽你戀愛的對象讓你連大聲回答都不敢麽?”老媽聲線顫抖。
王源一愣,将車停在路邊,再看媽媽。
她連眼角都憋紅了。
心裏一陣難受,害她難過傷心的正是他自己。
他伸手抽了張紙巾想給她擦淚,卻被躲過,胸口頓時變得酸脹,眼淚瞬間就湧了上來。
“媽……我不是不敢承認,換了別的人問我,我都可以大聲說出來,但是你跟爸爸……我……對不起。”
這話含着淚,艱難地從唇齒間擠出。王源看着她,這個養了自己24年的中年婦女,從眼裏掉下一滴透明液體,砸在她的裙子上,暈開一片深色水漬。
嘴巴泛起鹹澀感,仿佛嘗到了眼淚的味道。
她抹了把臉,別過頭去:“開車吧。”
王源無言地望着她的後腦勺。
“讓我想想吧。”
“想什麽……”
“想想還要不要認你這個兒子。”
王源嘴唇微張,表情有幾秒凝滞着呆愣、無措。
他咬下唇,把紙巾塞進外套口袋裏,接着才發動引擎、踩油門。
這一路都是淚眼朦胧的,他甚至只能看見一點模糊的前路,等到一個紅綠燈前,眼淚實在憋不住,便不緊不慢擡手擦掉,大腦裏始終有一個聲音在說,媽媽對你失望透頂了。
他承認自己給小表妹诠釋的愛是經過美化的。
愛本百态,也有迫不得已傷害至親、苦不堪言的時候。
60.
國慶長假結束後,論文評審結果隔了半個月就公布了。
這之前,同學都揶揄他,源哥請大夥兒吃飯打算去哪個五星酒店啊?
他們都以為這是王源穩拿的項目,連他自己也有90%的信心。
王源沒能在家待夠六天,不到三日他就啓程回校了,一落地就感受到了南北方的溫差,地面傳來的涼氣繞在裸露的腳踝處打轉,上機時穿的短袖T恤和七分褲,走在一堆裝備完整的人群裏,不可謂不潇灑。王俊凱沒能兌現承諾,他完全沒法抽身,最後是成誠開了車來接的。
王源上車就在後座縮成一團,抱着手無精打采的。成誠把副駕的外套往後扔問,寶貝兒你咋了哈?
王源挑眉反問,我咋了?
臉色有點憔悴,該不會是這幾天夜夜笙歌吧。成誠一臉壞笑。
瞎說,開你的車。王源扯了扯嘴角,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沒怎麽啊,不過是傷害了親媽遭到語言冷暴力而已……可能不止是冷暴力。回想那一刻她的神情,分明透着痛苦。或許到最後,她真的會不認他。
王源做深呼吸,像是呼出一口壓在體內的濁氣。
可惜這根本于事無補,心裏還是悶悶的。
剛下機想給爸媽打個電話報平安,可是王源想起媽媽決絕的表情和話語,一下就失去了力氣,思來想去最後還是編輯短信發了過去。
這日一早,校園宣傳欄、BBS喜訊通報,都換上了論文評審通過的名單喜報。
王源咬着維他奶慢條斯理挪過去,其實還是有點緊張的。
掃了一遍,紙上沒有他的名字。
王源松開吸管,撓撓臉頰。
啊,居然沒選上。
他是有些意外的,面對同學朋友的調侃都謙虛以待,但心裏是認為十拿九穩的,想想結果一天沒出都有落選的可能,他也就按下雀躍的心情,做了點心理準備,如今這點不算十分穩固的假設成真後,竟會感覺落差如此之大。
可能是自己技不如人。
不都說一山還有一山高麽?王源心裏安慰自己,但總歸是不甘心的,便又仔細查看一遍,還是沒有自己的名字。
就3個人,怎麽可能看漏。
王源撅撅嘴,算吧,應該是自己寫得沒有這三位出色。
雖然這麽自我安慰,當晚回去,王源卻打開了協會期刊欄目,點到對應位置,想要下載自己的篩選報告,結果找了一通都沒有。
怎麽回事……
王源坐直腰,給負責人撥了電話。
成誠不知去哪裏浪了,現在才回寝室,進屋就看王源表情不太對,等他挂斷便問發生了什麽事。他知道今天是論文刊登結果公布的日子,按理說王源不該是這副凝重的神情啊。
他沒做聲。
“诶,誰欺負我寶貝兒了?”
成誠把東西都放好了,還不見他回答,便歪歪頭看他在做什麽。坐在床上離得有些遠沒看清,心下疑惑掏出手機點開各種通訊軟件,班上好幾個同學同時給他發了微信,成誠一看,懂了。
“操。”低咒一句,退出界面就給校領導打電話,他問王源的論文怎麽回事,結果差點被對方氣死,居然說敷衍了事就挂了自己電話。
王源坐在轉椅上盯着那幾個名字目不轉睛,因為實體期刊隔天才出版,所以論文內容暫時還屬于保密資料,沒法查閱這幾篇将他擠下來的論文。
“這到底怎麽回事?”
王源沉默着搖頭。
成誠皺緊眉頭:“你知道什麽就說,不要自己憋着。”
“我也不清楚。”
“可是……”
王源卻笑了:“應該是我沒寫好。”
成誠嗖一下竄到轉椅上,發出好大一聲響。他像樹熊一樣抱着椅背,眼巴巴望着人又不說話。
被看得一身不自在,王源轉過身去,接着成誠哼唧哼唧挪到他面前。沒法,王源嘴唇微動,低聲問,幹嘛。
“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
“想哭就哭嘛,哥哥的懷抱永遠為你敞開!”成誠張開雙臂高呼。
王源幹笑:“呵呵我為什麽要哭。”
“要不給你老公打個電話也行。”
“什麽?”他剛說什麽?王源不可思議地瞪大眼。
“喔?”成誠又摸出手機,“我看看我有沒存他手機號碼哦。”
“诶,诶,你打住。幹嘛呢你?”王源伸手就要去搶,被他躲過了,頓時緊張起來,“你住手,別告訴他!”
……靠,一個心急間接承認了出自某人嘴裏的某個稱呼。
王源無表情:“你剛叫他什麽來着?我什麽?”
“哈?”成誠像失憶一樣,表情空白了幾秒,随即樂道,“哎喲我這不是無意說漏嘴了嘛,sorry sorry嘿嘿。”
“嘿你個頭……”
“好兇。”
王源趁他不備一把奪過手機扔到抽屜裏鎖上。
“……我開玩笑的,把手機還我啊乖。”
“你別跟他說。”
“我怎麽跟他說啊連他手機號都沒有。”
“你就扯吧,剛開始是誰給他通風報信的。”
成誠癟嘴望天:“哦。”
王源把手機拿出來給他:“我認真的,這事兒別告訴他。反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一次論文刊載而已。”
“這醫學期刊可跟別的那些雜七雜八雜志不一樣诶,光分量就夠重了……OK行行行,沒問題。”成誠說到一半被他瞪得改了口忙拍胸口打包票,“我要告訴他我就不姓程行吧。”
王源一臉狐疑。
“我這不是擔心你不開心還憋住不說嗎?不跟我講那至少告訴王俊凱起碼說出來心情會好很多。”成誠解釋道,“還有,你不會覺得自己落選這事兒很單純吧。”
如果說這一小點的疑慮剛才還在心頭萦繞,被別人道出後,那就像是滾雪球一樣翻滾作亂,重重壓在心底。
那三人裏面,其中一個叫李青啊。
王源一開始沒注意這個名字,後來多看幾遍終于發現,這不是去找過自己導師的腦外科方向的同學麽?
林孝文還說過,李青對他有意思。
并非第一次遭遇這種不公平,不過從前自己是不公平待遇的另一方而已。他從小就品學兼優,聽話懂事,盡管骨子裏潛藏着叛逆,表面還是一副乖巧模樣。王源想起小學二年級那麽久遠的記憶,有一個特別調皮搗蛋的小孩兒不知因為什麽與他起了小争執,被他一拳揍翻在地。小小的王源第一次嘗試打架的滋味,盡管自己的手也疼了,但內心覺得自己打贏了非常愉悅。
當時的老師第一反應就是那個調皮蛋的錯,因為對方也令王源挂了彩,就在臉上,王源揍他都是打身上的部位,不明顯,所以被自動歸為受害一方。他爸聽到消息來接他,回家喂他吃了頓藤條焖豬肉。
王源的手臂上都是紅痕,卻仍憋着不掉淚,不然他爸定要打得更狠的。
他爸罵他,為什麽要打架?我教你的都喂了狗是吧?!
那麽文雅穩重的男人嘴裏吐出粗俗字眼,看來确實氣得夠嗆。
王源回憶起往事,頭疼地枕在椅背上,若真如推測那般,自己是被不正當手段擠下來的,那他怎麽也沒法心服口服。
橫豎過不了心裏那關,王源咬牙給林教授撥了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鼓了一腮幫被這無影無蹤的一招戳得癟下來。
隔天早上八點整,外科醫學期刊出版登陸各大書店和報亭。王源咬着土司買了一份,到了教室沒好意思在同學面前看便塞到包裏打算午休回寝室再細讀。OK,他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即便只是裝的,也要裝得像一點。
可現實總是在你計劃妥當之後橫插一手。
當時王源和成誠相對而坐吃着各自的食物,除了偶爾成誠會偷偷夾他盤子裏的肉,一切都很完美,直到身後那桌不知什麽時候換了一批,其中一人說話像大喇叭。
“那小子,以為自己美成天仙吧,還勾引教授?”
按理說餐廳裏人這麽多,吵吵鬧鬧的,王源也不可能專心偷聽。但他們讨論聲音太大了,還有上面這一句話的主人,嗓音略微尖銳,讓人聽着很不舒服,王源便側頭仔細聽了聽。
“是的吧。”另一人附和道,“不過還是阿青厲害,竟然能讓教授另眼相看。”
“哼,要我說那誰真不是個東西,不就是個醫學期刊嗎?居然為了上位不擇手段,還好林教授臨危不亂。”尖嗓子打抱不平道。
“傻逼,你用錯成語了。”那人嘲笑他。
“不要在意細節!請和我一起罵他。”
“罵他有意義嗎?到最後還不是阿青憑實力争取到了。”
“我就很氣憤啊!氣的不是這結果是他的這種行為,怎麽有人這麽不要臉啊?”
王源聽到這兒一愣,臉色頓時沉下來。對面成誠正從他的湯裏夾肉塊,不經意擡個眼見着他眉頭緊皺便拿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問他怎麽了,吃東西噎到了麽?
這時,一把溫吞聲音不緊不慢接道:“長得是帥,身材也好,怪不得有那個自信。”
“可惜沒實力啊,還沒品,臉再好看有什麽用。”
這話一落,幾人都笑起來,是夾着嘲諷的不懷好意的低笑,大聲說小聲笑,似乎想要讓別人都聽到,但餐廳裏沒幾個人注意到他們。李青翹着腿要笑不笑的,對這結果顯然很滿意,可是極欲表現得高傲,對比起另兩個笑得比較張揚的男人,一副自命清高、聖潔如天山雪蓮的矜持姿态。
“不過你為什麽不讓我發到網上啊?讓人知道他到底什麽面目啊。”
“不為什麽,我樂意而已。”
另兩人皆是一頭霧水。
李青補充道:“這一爆出來會把林教授牽扯進來,我不希望打擾到他。”
“說的也是,你考慮得真周到。”
這桌兩人聽到這裏,成誠略一思忖便推測出個大概。他知道王源是什麽人,那幾個人口中的“事實”十有八九被那位“阿青”颠倒黑白了,這麽一想頓時氣得跳起來,差點就要捏着拳頭上了卻被王源一把按住。
“你不氣啊?”成誠橫眉豎目的。
“氣啊,所以放着我來。”他說着笑了笑。
王源站起來把好友按在座位上,将自己的玉米排骨湯推到他面前,略帶嫌棄地說你口水都沾到我湯裏了,咱倆就換一下吧。說罷端着他那碗酸辣湯,王源轉了身,往一側歪歪身子打量數秒,确定了目标,擡手不帶猶豫,将湯碗倒扣在李青頭上。
成誠正好奇着呢,喝着湯看戲,被王源這一下弄得直接噴了出來,随後邊咳邊笑邊跺腳,臉都紅了,擦着嘴巴站了起來還在笑差點站不穩。
這邊幾人紛紛被這一幕搞蒙了。
李青緊閉着眼一身狼狽,嘗到這是酸辣湯更不敢睜眼,只是循着方向轉過身去,怒問是誰。
王源彎彎嘴唇:“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那兩個都是別的專業的人,根本沒見過王源,但朋友被這樣明擺着針對,他們都站了起來。
這一小片區域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火藥味濃厚。
“你他媽什麽意思?!找茬啊!”
“兄弟,大家有話好好說,何必動手搞這麽難看呢?”
“跟他廢話這麽多幹嘛,這人明擺着想搞阿青。”
王源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等等,他這種貨色,我會想搞那我肯定是眼睛脫窗了。”
周圍幾桌的人都轉過來看戲,有人認出這是王源便在朋友堆裏傳開,更有人早在王源“淋湯”那一秒就打開了手機錄制。
“喂,嘴巴放幹淨。”
“媽的,這貨就是那……”
話沒說完,臉上被砸了一塊沾着湯汁的玉米,尖嗓兒傻眼了。
成誠吮了吮筷子,毫無誠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手滑。”
見狀,王源想笑卻又要保持非常嚴肅的表情,憋得很辛苦,只能往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