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傅辰張了張嘴,卻好像組織不了語言,愣神望着臉上找不到一點濕意的邵華池,經過剛才的一番宣洩已經卸掉那喪親之痛的崩潰。但傅辰似乎還能看到, 那雙眼中蕩漾着些許暖意。傅辰曾見過形形色色的人, 幾乎所有見過的人,他都能本能觀察記憶點, 這是職業病帶來的習慣。至于美醜在他眼裏也不過是符號,沒什麽意義。這是他到宮中那麽多年第一次認真觀察一個人的長相, 準确的說是:眼睛。
最初判斷邵華池癡傻,就是那雙無神無焦距的眼,那雙眼讓傅辰甚至看不出一絲僞裝成分, 但現在那些他篤定的東西卻全然消失。邵華池的眼是內雙, 完全睜開後就成了單眼皮,延長的眼尾微微上揚将那冰冷的目光反倒襯得迷離而勾人,朦胧中點綴着柔情, 望之生醉,心神蕩漾。可對視間,那純粹的黑眸掃來時,是利刃般的尖銳,能讓人感受到傲然自矜的氣勢,這氣勢帶着一種勢如破竹的驚心動魄,美得炫目。
再美都不重要,事實擺在眼前,這個人沒有傻,傻的人是他,一廂情願地照顧,一廂情願認定心中的判斷,他對自己太過自信了。
看到邵華池的視線,傅辰只感到原本柔成一團溫水的心瞬間被冰封,雙手麻木地将人推開,起身整理衣擺,重重跪在地上,擲地有聲。
“奴才不分尊卑,亵渎殿下,請殿下降罪。”傅辰的聲音又一次回複平日的模樣,有禮而謙卑。
想到他之前做的事,和邵華池一次次接觸,對方毫無破綻的神态、表情、肢體語言,傅辰就遍體生寒,那個第一次見面就看到的七殿下,從來沒變過,是他誤将狼當做了哈士奇。
邵華池的目光漸漸晦暗,臉上的柔和垮了下去,勉強撐起了笑容。
窸窣的衣料摩擦聲,傅辰的視線中出現了一雙腳,七皇子下了卧榻。
他來到傅辰面前,他的手一擡,布料下滑露出一小節白皙的手臂,那手卻透着一股強悍的力道,硬是把傅辰拉了起來,那表現出來的氣勢,令人拒絕不了,“我知道,你在怪我騙你。但傅辰,這環境裏,我這麽做無可厚非。”
“奴才不敢。”傅辰被拉着站了起來,但卻再也沒有之前柔軟熨帖的愛護,只有下級對上級的尊敬。
“我記得你很喜歡在我面前用‘我’,你現在也可以繼續用。”邵華池那态度與之前在掖亭湖時的唯我獨尊全然不同,因着自己理虧,邵華池不自覺聲音放得柔和了些,剛要去抓傅辰的手臂,卻被躲開,邵華池的手僵在半空中,尴尬彌漫。
“奴才膽大包天,罪該萬死。”傅辰像是沒感覺到那凝滞的空氣,重複着口中的話。
“傅辰,你能對毫無利用價值的傻子溫柔體貼,為何一個真正的皇子卻得不到你半點真心相待?在我已經知道你私下模樣的時候,你再來這般做派豈不可笑?”邵華池看着傅辰那凝然不動的模樣,有些動怒。
“是,奴才的确可笑。”他自己也覺得,白活了那麽多年,居然被個十幾歲的孩子耍得團團轉,“奴才相信任何被欺騙過的人,都不會輕易再相信。”
邵華池被噎住,知道自己的确有錯,但他并不是一味退讓的人,“接近我的人很多,我沒有理由随便信任一個看似對我好的人。”
傅辰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不是他次次真心對待,邵華池也不可能坦誠相告這個最大的秘密,但正因為真心,才更無法毫無芥蒂。這位皇子的心機和表演,難有人能相提并論,如果能活下去,或許真能幹出一番大事業。
傅辰自嘲地笑了笑,擡頭直視邵華池,“奴才想問殿下兩個問題,希望殿下如實相告。”
邵華池眼睛一亮,他以為傅辰有所軟化,“好,你問。”
“殿下,您是否從一開始,就沒癡傻過。”
邵華池沉默良久,才擠出了一個字,颔首,“是。”
“為何?”
“為了活下去。”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最真實的答案,他也不想欺騙傅辰。
“奴才問題問完了,奴才先行告退。”傅辰很無禮地轉身向門口走去,忽然有些理解之前那個小太監,他也不想再在重華宮多待。面對這個年紀并不大的七皇子,傅辰卻覺得好像見到了那位犯罪心理學教授,真實與虛拟切換自然,人生如戲,只要他們自己不露出破綻無人能勘破。這也是為什麽心理專業的人無法給同行問診的緣由,互相都有所隐藏和完美掩飾,都能洞悉他人想法,能夠挖掘最深層次的人性,這代表他們互相都可能成為盲點。
邵華池,能做到那麽狠,只因他天賦如此,有些人天生就擅長掩飾和做戲。
沒人會喜歡一個心機如此深沉的人,你甚至無法分辨在你面前的他,是真的,還是裝的。
邵華池眼看着傅辰就要離開,惡狠狠抓住對方的手臂,還沒等傅辰反應過來,将他摔在牆上。
砰,傅辰背脊撞了上去,唔了一聲痛哼,就被邵華池像毒蛇一樣貼近了,“想走?知道秘密的人有什麽下場,你不會想了解。給你兩個選擇,一、幫我,二、死。”
邵華池的手摸着傅辰脖子上柔嫩的肌膚,引起一陣雞皮疙瘩。他猛然掐住傅辰的脖子,力道越收越緊,傅辰的臉慢慢漲紅,湊近傅辰的臉,那熱氣撲在傅辰臉上,半張鬼面幾乎與傅辰零距離,讓人從腳底冒上一層冷汗。
缺氧嚴重,傅辰呼吸困難,雙眼暴突,艱難得從喉嚨裏擠出了幾個字,“奴才無法幫你。”
“為什麽?”邵華池,眼底迸射出刺眼的光芒,“這已經是你第二次拒絕我了!”
“奴才的身份低微,如何幫?”傅辰知道第一次是在掖亭湖。他說的也是實話,他人微言輕,在這後宮中就是自己的命都懸着。
“傅辰,我要的,只是一份真心,不需要你做什麽。”雖然語氣柔和,但邵華池的動作卻一點都不輕柔。
傅辰耳朵嗡嗡作響,一陣陣耳鳴襲來,面對那雙哀戚的眼,傅辰頭一次不再客套,說了最大的實話,沒有用圓滑的修飾詞,“七殿下,我不可能幫你。”
那雙眼中,有着傅辰拒絕後的一絲絕望和對自己命運的悲哀,那種認命的眼神,讓傅辰想到了曾經對生命毫無留戀的自己。
傅辰所有的掙紮都停了下來,面前是一個連對自己都絕望的人,他有什麽理由再用言語傷害。
邵華池發了狠,更加用力,似乎在告訴自己,眼前這個人,與其他人沒什麽區別,沒必要讓他活着了。
就在傅辰幾乎要休克過去的時候,邵華池忽然怔忡了,腦中出現傅辰一次次喂他吃食,溫柔哄他睡覺,暖黃的燭光照在這個人臉上,溫暖得讓人落淚,邵華池猛然松開了手,他想看到的,居然是這個人鮮活的樣子。
傅辰就着牆壁滑倒在地上,咳嗽了許久,耳鳴才停下來。
“為什麽!”他只想知道,為什麽在明知道他是個棄子的情況下願意幫他,現在告訴他自己有神智,卻反而态度大變,至少在坦白之前,邵華池也做了很多心理建設,也猶豫過。他以為,這個人是不一樣的。
“這還需要我明說嗎,殿下應該比誰都清楚。”傅辰感到喉嚨火辣辣的,眼前發黑,勉強回道。
也許因為,他也不忍心拿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這個人。
“但我想聽你的原因。”
“您真的想知道?”傅辰擡頭,那态度與平時十分不一樣,并不十分尊重。但此刻的邵華池也不想去分辨,起身到一旁親自倒了一杯水給傅辰,傅辰楞了下,沒想到有一天能被皇子伺候,但喉嚨實在太難受了也沒拒絕,喝了幾口舒緩了一下,目光疏淡,“請殿下先寬恕奴才的死罪。”
晉朝只規定內庭人員不得幹政,不得議政,但私底下,誰不會說幾句呢。
“今日我與你的所有對話,我都不會告訴任何人。”邵華池做了保證,他有預感,傅辰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點。
邵華池此人雖然城府極深,但卻有個很大的優點,說的一般都能做到。
傅辰想,今日這番話,大約是他進宮以來最為沖動的一次,只因為,不忍心,即使知道這份不忍,定然不是最明智的選擇,但傅辰還是那樣做了,人有時候總要為自己為他人,做點什麽。
保住命的方式有很多種,邵華池何必要走最危險的那種。
當然傅辰也沒問為什麽非要皇位,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設身處地思考一下,換了他是皇子,他也會和邵華池有一樣的選擇,這是每個男人都有的野心。
傅辰垂下了蝶翼般的眼睫,平鋪直敘,“有能力競争那個位置的皇子,有整整十位,大致分為三個團體,第一個團體以大皇子為首,現已封郡公。大皇子邵慕戬雖然本身能力并不出衆,文不成武不就,卻野心勃勃,謀劃許多但到如今也沒甚建樹。他的優勢就是擁有一張野心的溫床,他的外公是郭永旭,兩朝重臣,就是如今聖上也是相當尊重他的,而郭永旭本身是內閣大學士、議政大臣,更是衆所周知的保皇派,我想殿下也應該知道郭永旭的外號:老狐貍。就算大皇子會犯糊塗,可郭永旭不會糊塗。”郭永旭,晉太宗時期的內閣學士郭宴第二子,別名郭二,深得帝王信任。
邵華池料想傅辰不可能知道什麽,但随着傅辰的深入剖析,他的神色越來越凝重,傅辰說的這些都是能打聽到的,但真正能從那麽多無用消息裏精煉出來,再分析的人,卻不多。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在深宮內院幾乎接觸不到外面世界的小太監,居然能知道那麽多,這份細心和觀察力卻是生平僅見。
邵華池猜得八九不離十,傅辰的确無法把得到的消息與人臉對上號,他唯一一次見到朝臣,還是那次為皇帝剃須,事實上他只能靠猜的,也猜不全。
“繼續說!”邵華池這才真正開始重視傅辰這個人以及他說的話,一開始他之所以會希望傅辰幫自己,只是因為他身邊的可用之人實在太少,而這個小太監在第一、第二次見面時冷靜自保的行為,讓他覺得這是個可造之材。當然,讓他真正下定決心坦白的是,在之後一次次相處,這是唯一一個真心待他,也是唯一觸動了他的人。
可以說,一開始邵華池只是想要一個精神上的支柱,卻沒想到,被他意外撿到了一塊寶,而這塊寶,如今還未經雕琢。
而傅辰展露出來的野心,也不像一個太監該有的。
“第二個團體就是以二皇子邵華陽為首的,他現已封郡王。想來您對二殿下并不陌生,他的母親是皇後,目前朝廷呼聲最高的繼承者,也是最有可能的皇儲。雖然他好色荒淫,為人暴躁易怒,好大喜功,但他府上有多位謀士、幕僚,智囊團不可小觑。妻族是兩朝宗親,名望很高。而朝堂上偏向二皇子的朝臣也是最多的,八皇子與十二皇子已經是二皇子黨,八皇子母家勢力雄厚,本身嚣張跋扈卻一直被帝王縱容,他的同胞兄弟十二皇子又是相當重情義的人,這三人的結盟很是牢固,一般人無法打破這鐵三角關系。所以二皇子外有朝臣,內有皇後、妻子、兩位分量不輕的皇子相繼加持,再加上帝寵,他的呼聲最高也無可厚非。”傅辰說的這三個皇子,就是那日在掖亭湖,毫無顧忌将邵華池推下湖的那三位,所以當傅辰說到他們時,邵華池的面色鐵青。
“四皇子邵華年患有眼疾,與您的情況類似,與帝位無緣。”四皇子與邵華池一樣,身有殘疾者不能繼承帝位,這是從古至今的祖制,雖然邵華池只是被毒素毀容,可在其他人眼中這一樣是殘疾,“五皇子邵均禹母妃出生較為低微,是大皇子黨。六皇子邵瑾潭是所有皇子中最特別的,也是資産最雄厚的,他經營的各項營生每年都為國庫的收支平衡做了巨大貢獻,而他也是二皇子黨。”
“最後一個團體是以九皇子為首的,九皇子三歲識千字,五歲背粱詩,七歲熟讀四書五經,聖上曾贊譽其聰慧異常,被稱為神童,為人謙和有禮,他的母妃是皇後的同族庶妹。他善于謀略,在文人雅士中有很高的威望,與六皇子、十一皇子、十四皇子關系都非常好,是個很有人緣的皇子。”
邵華池在傅辰的話語中,陷入長久的沉思,卻沒想到傅辰并沒有說完。
“獨立開這三派以外的,三皇子邵安麟自成一派。他并不參與皇位争奪,與所有皇子關系都不親不疏,為中立派。很有希望接任下一任國師,但他在民間的威望卻是衆多皇子之最,且每一次聖上給他的任務都能圓滿完成,奴才覺得他或許是皇子中,真正最讓聖上滿意的。”傅辰這話的引申含義,令邵華池忽然想到,幾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那三個競争最激烈的團體,沒人會注意到邵安麟。都把邵安麟當做下任國師,邵安麟又自幼在民間長大,體弱多病,所以所有人都偏向拉攏此人,卻忽略了此人一樣有機會,或許,這也是邵安麟一種弱化自身亮點的手段!?
邵華池忽然盯着傅辰,此人的謀略和觀察力,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傅辰,我小瞧了你。”良久,邵華池緩緩道。
“七殿下,您只是當局者迷。”
“我本來只是想讓你……,但現在,你必須選擇我!”他不可能把這樣一個人,白白送給其他皇子來桎梏自己。
“殿下,奴才說了那麽多,只是想告訴您,有那麽多選擇,任何一個都比您有希望。”傅辰冷淡中透着不為所動的氣息,這是他前世展露次數最多的表情,“您的臉部被毒素侵害,失去了最大的繼承可能性。您甚至沒有被指婚,無妻族勢力幫襯;您無母妃可以依靠;您無帝寵;您有癡傻的歷史,這在史書上必然會有所記載,以上任何一點都能讓您與那個位置越來越遠。所以您憑什麽認為,最無希望的您,會值得奴才選?”
是啊,你憑什麽?
只憑在你最痛苦的時候,對方一點溫柔,就認定對方會幫你?
邵華池忽然歇斯底裏地笑了起來,眼底閃着淚光,他不能再明白了。
他看着傅辰的眼眸,泛着紅,猶如滴血,“你說的對,是我太天真了。”
“您,并不天真。”只是錯估了我。
而你要的那份真心,在這宮裏太奢侈,我給不起。
傅辰的徹底否定,将兩人的氣氛推向冰點。
“七殿下,您在嗎?”
宮門被人推開,一個讓傅辰有些熟悉的聲音,出現在殿外。
不用邵華池吩咐,傅辰自動噤了聲,再次躲入床底下,腦中不斷思索,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是最近聽過的,而這種只有公公才有的音色——是安忠海!
傅辰沒想到,這位在晉成帝身邊的總管公公,會出現在這裏,他們居然是認識的?
而更讓他沒意料到的是兩人的對話,邵華池居然沒有裝傻,那只有一個可能性,安忠海知道邵華池的秘密!
安忠海走了進來,從那音量和這時辰來看,他是偷偷過來的。
“七殿下,奴才剛得到消息……”安忠海走入室內,欲言又止。
“我已知道。”邵華池知道安忠海說的是麗妃的屍體被找到。
“您節哀順變。”安忠海嘆了一聲,他是剛得知沒多久,皇帝那裏如今人仰馬翻,他也是被派出來處理後事順路過來的。仔細瞧了瞧邵華池的神色,居然看不到一點難過,心中不免寒涼,無論怎麽說麗妃都是邵華池的母妃,這人沒了怎麽作為兒子的,一點都不傷心,七皇子未免太薄情了些。
安忠海想到以前,帝王評價邵華池,此子性情薄涼,難堪大任。
“無哀可悲,又何須節哀。母妃在離開前,讓你收集的證據,如何了?”邵華池問道。
“已經準備妥當,不日奴才就呈給陛下,洗刷殿下與娘娘的冤屈。”安忠海知道邵華池問的是,麗妃是被陷害的證據,這是在麗妃被打入景陽宮後,就一直在調查的,為了還自己一個清白,為了複寵,他們都用盡了這十幾年在宮中的關系。
“好,你要的人,在城北東榆巷最北的宅院裏。”
“謝殿下!”安忠海忽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熱情,安忠海是麗妃為邵華池準備的一條暗線,能在關鍵時刻給予邵華池幫助。他也是少數提前知道邵華池裝傻,而不用擔心背叛的人。
但安忠海并非麗妃母子的人,連親信都算不上,之所以如今聯系,只因他不得不幫。安忠海年輕的時候,有個感情相當好的對食,是先帝身邊的大宮女,後來這位大宮女被先帝用了,先帝去世後一部分人殉葬,一部分發配廟堂長伴青燈,安忠海用了自己的關系将人偷偷送出了宮,只是後來恙蕪人屢次進犯,把東北地區攪得一片混亂,也與那女子失聯了。後來還是靠着麗妃在宮外的勢力,才找到了人。安忠海對這女人的情誼很不一般,也是如此被麗妃母子拿捏了。
互相之間,也只是利益關系,誰也不可能告發了誰,邵華池能讓安忠海去辦事,卻不會全然信任此人。
“有件事奴才不知當不當問?”
邵華池示意安忠海說下去。
“麗妃是自己……,還是被害?”安忠海是傾向于後者的,只有麗妃在,七殿下的日子才有保障,能在帝王面前博得一些關注。一個沒有母親保護的皇子,在這宮裏的日子往往比奴才還難熬,落地鳳凰不如雞,這宮裏不被重視的皇子公主,有幾個日子能好的?
“你說呢?”邵華池冷笑,那笑中,透着一抹凄涼,是日暮西山般的落寞。
在離開前,安忠海提醒了一句。
“殿下,若您非癡傻的事,被他人知曉,可是欺君之罪。”如果不是最重要的人在麗妃母子手上,安忠海被扼了軟肋,才無奈就範,不然怎麽可能冒着欺君之罪幫無權無勢的七皇子。
“這就不勞你操心了,做好你的事,你會得到你要的。”邵華池相信,只有利益共同體,才不會被輕易背叛,安忠海是宮裏的老人,最懂得自保之策。
“是,殿下,奴才多嘴了。”
安忠海離開,邵華池背對着傅辰坐在椅子上,“聽了那麽多,你還是不改變主意嗎?”
傅辰的安靜,就是變相的回答了。
等了許久,邵華池的目光漸漸暗淡,也許他早就猜到了傅辰的選擇,“滾!”
傅辰默不作聲,在轉到門檻的時候,忽然裏頭傳來邵華池的聲音,“傅辰,你之前對我,可有半分真心。”
“殿下,真心與否,已經不重要。”
“你會為今天的選擇,悔不當初。”
“奴才,不懂什麽叫後悔。”帝位,每個皇子都勢在必得,但位置只有一個。
“若我将你說的幾點要求都做到呢?”
“那——奴才拭目以待。”
沒有完全拒絕,也許他潛意識裏也希望看到那微小可能性的奇跡。
過了些日子,聽說國師親自出手治療,七皇子的癡傻好了許多,現在已經能簡單地聽懂一些話,只是忘性大,猶如幼齡孩童。
很快宮裏盛傳七皇子複寵,自從麗更衣在冷宮中暴斃後,皇上也不知怎麽的,忽然對七皇子關心了起來,還打破了皇子不滿二十歲不得上朝聽政的規矩,時不時召見七皇子不說,那賞賜一水兒地給了重華宮。
今日早朝,更是親口封了七皇子為正五品縣子,封邑五百戶,糧田八百畝。雖然與幾位年長的皇子不能相提并論,但在年齡較小的皇子中也屬特例了。
原本冷清的重華宮,又一次門庭若市,與之前的光景恍若兩重天。
只是,這與傅辰已經沒什麽關系了,自從那日後,他沒再踏入重華宮一步。
他反而少有的清閑起來,每日就是幫王富貴打打下手,為他和小央的菜戶之約添些東西,準備當日的布置,等待內務府下批文。這期間他又為皇帝修了一次胡須,被打賞了三兩銀子,為皇帝做事往往都是奴才的義務,一般情況下是得不到任何打賞的,也是傅辰得了皇帝的喜愛才能這般特殊。雖然這喜愛更像是對貓貓狗狗般的,瞧着順眼就打發下無聊。
為皇帝剃須那日,傅辰在禦書房外,見到了許久未見的邵華池,對方的視線沒有在他身上停留過,似乎只是看一個普通的小太監,不值皇室貴胄的一眼。傅辰也是垂着頭擦身而過,現在邵華池又成了在太監眼裏高不可攀的皇子,看着還有些呆傻,但外表卻已經恢複了麗妃在世時的亮麗光鮮,而那兩位曾經對邵華池多加侮辱的太監,卻是戰戰兢兢,生怕被邵華池找麻煩。
但出乎意料的,邵華池沒任何動作,甚至沒和皇帝提起這兩個太監做的事,邵華池好像忘了,也只是好像。
聽說全國選秀的隊伍,已經在趕往皇都的路上,其中有各地官員子女,也有民間有名的美女,皇都參與選秀的女子如今已經入住儲秀宮,這些日子傅辰也經常去儲秀宮做事,給上級太監做些雜事。
大約因為選秀的事,跑內務府跑得勤快了,本來和劉縱因為找麗妃的事就熟了些,現在見面,劉縱也不仗着自己總管太監的身份,見到傅辰會聊上幾句。
麗妃忽然暴斃後,皇帝恢複了她生前的妃位,并加以厚葬,甚至還追封了封號,貞惠端敏貴妃。
從這貞字就能看出,皇帝對麗妃抱有什麽态度了。
劉縱因着傅辰在最快速找到了麗妃,讓他不至于挨訓,對傅辰印象甚好。
一日,他忽然吩咐了一個小太監将傅辰從儲秀宮叫了出來。
“你可是得罪過李祥英?”
傅辰沉吟,才将陳作仁的事情說了一遍,劉縱聽完,“按理說,他不應該記恨你,既然那個叫陳作仁的小太監已經離開了,你們的恩怨也應該一筆勾銷了,而且要說的話,說是他欠着你還差不多,若那天不是你聖上還沒那麽快消氣,或許是什麽你不知道的時候,得罪了此人。”
傅辰自然應是,他在背後對付李祥英的事,自然是不會說的,至少這事沒擺到臺面上,他就一天不會和李祥英撕破臉。
一定要說近期有什麽恩怨,大概就是李祥英讓他去侍膳,得了劉縱一個耳刮子,沒了面子。
“劉爺,是出了什麽事嗎?”
“你知道他現在忽然在太後那兒得了臉的事嗎?”
傅辰得了烏頭後,正在曬幹,找機會加進李祥英的煙葉裏,但這事并不能急,讓一個管事太監消失,還要在人多口雜的宮裏完全湮滅證據,并不能急在一時。
儲秀宮事務多,他也就暫時把這事擱下了。
“小的并不知曉。”
“想你也是不知道的,前幾日番邦來了使臣,這事你應該聽說過。”劉縱喝着傅辰泡好的茶,就着杯子湊近鼻子,吸了一口茶香,“喝慣了你泡得茶,別人的可再也無法入眼了!”
這是真心贊美,同樣的茶葉,不知為何傅辰就是泡得特別香。
“劉爺謬贊。”傅辰泡完茶,又到了下首站着,并不因為劉縱的賞識而得意忘形。
劉縱欣賞的也是傅辰這份勝不驕敗不餒的模樣,在宮裏只有定得下心的人才能走得遠,“那番邦之人,發明了一種幹性的煙草給了太後,太後本來身體微恙,現下卻精神很好,但只要不吸食這煙草身體就會恢複原狀,甚至更差,聽說那煙草價格格外高昂,制作繁瑣,這還是太後的身份才能吸。太後身邊也沒什麽敬煙的人,現下還在訓練,就找本就會敬煙的人來伺候了,于是就有了李祥英,李祥英伺候過先皇,知道這步驟,太後對他打賞頗多。如今就是我,也不好得罪與他。”
雖然劉縱的職位比李祥英高多了,但現在李祥英可是在太後面前的紅人。
傅辰卻直接略過劉縱說的內容,反而着重問了個奇怪的問題,“劉爺,您可知那煙草叫什麽名字?”
劉縱奇怪地看了傅辰一眼,“阿芙蓉。”
傅辰目光一沉,看上去沒什麽異樣,但劉縱還是察覺了傅辰有點不對勁,“這煙草有什麽問題嗎?”
“并沒有。”
阿芙蓉,是鴉片在唐朝時的別稱。原來世界的朝代中,鴉片是六朝時期出現的。
鴉片一開始也是占下印度才被人得知,起初是當做藥材的,治療痢疾。只是後來史書上有記載其“殺人如劍,宜深戒之”,漸漸被棄之不用,在《本草綱目》中也有相關介紹。它到了唐朝別國甚至作為貢品獻上,出現在宗室貴族面前。直到明清有人發明了熟食鴉片,用于吸食,漸漸讓人上瘾而不可自拔,才開始大量引進,從而成為一部猶如末日般的慘劇。
的确如劉縱所言,這在某些朝代來說是稀罕物,只有身份地位最高的人才能享用。
可正因為是身份高的人,才更有話語權。如果他們放話了,就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
每個社會的發展歷史,在某些方面總是有驚人的相似。而傅辰知道,以他現在的身份,根本不會有人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即使他不想看到這個隐患殘留,現如今卻沒有任何辦法。
劉縱問不出所以然來,只以為傅辰也想吸食那東西,“那可是只有太後才能用的,你就別做夢了。”
“奴才哪裏敢。對了,您剛才是想說李公公做了什麽?”傅辰岔開了話題。
“他現在升了職,之前提交了一份百位小太監的安排委派,裏面将你申請到祺貴嫔那兒。就陳作仁那事,也是他搭上祺貴嫔的緣由,如今把你要過去,興許出不了幾日,我就再也見不着你。現在我把這事壓下了,其他人的委派我也沒什麽意見,只你這裏……他應該會另想辦法,你如果自己有門路,先讓自己進別的宮殿,躲過這一遭。另外想想,能不能和他化幹戈。”
傅辰出了內務府,到掖亭湖掃到了晚上,又在湖邊坐了許久,晚風将他吹得打了個激靈才站起來回監欄院,這時候已經晚了,傅辰也錯過了用晚飯的時間,也幸而他平時身上都有帶吃食。
路經隴虞西十二所,看到兩個太監擡着一個全身包裹着紅布的人體,扛入了裏頭,那布條裏,滑落一只纖細的手,是女子的,而他們後面跟着的是葉辛。
黑燈瞎火大晚上,所有人都已經就寝,這時候還能擡人進十二所,傅辰自然有了些猜想。
在宮裏生活那麽多年,該知道的不會不清楚,幾年前出過皇帝寵幸了宮女的事,也是這樣捆了捆布條就擡了回來,只是沒幾日人就死了,還是梅姑姑發的喪。傅辰知道讓宮女自個兒得皇帝的眼,是很少見的事。魅惑皇帝,首先太後和皇後就會發落其人。宮規中對底層宮女要比太監嚴格多了,不然那麽多姑姑,這教條下去可不就白教了。四個季節的衣服配飾都是有定制的,不能出挑,不能花枝招展,要大氣圓潤,要樸素無華,處處彰顯宮裏人的氣度,規矩的嚴格也是這後宮安定的原因。
當然這只是大部分時候的情況,有時候皇帝要寵幸宮女也沒人敢攔着,也有各宮主子安排自己手下的大宮女幫忙固寵也不在少數,又是另一番規矩。得了一段時間寵愛的宮女,晉朝也是存在的。
傅辰現在看到的,就是皇上寵幸小宮女的事情,這類小宮女往往只是被臨幸一晚,就被遺忘了。
至于小宮女願不願意,就不重要了。就算不願意又如何呢,她們不能哭,不能叫,甚至要曲意逢迎,說體面話,不然就是對皇帝不滿,是要受責罰的,等完了事,皇帝記起來那還能有個份位,皇帝忘了那麽以前該做什麽還是做什麽,有時候被排擠也沒處說。
葉辛也看到了傅辰,他揮手讓兩太監把人擡進去,“傅辰,你在這裏做什麽?”
“這應該是我問的,擡的是誰?”
“何必問我,有宮女得了皇上的眼,這可是祖墳冒青煙的好事。”
“你在這其中,又充當了什麽?”
“傅辰,別以為上次我好心提醒你一番咱們就哥倆好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咱們——不熟。”葉辛也不管傅辰,踏入西十二所之前,又轉頭對傅辰道:“你還是最好和以前一樣,不歸你管的閑事少管。”
第二日傅辰發現王富貴的床位沒動過,一晚上沒回來,問了其他人也都一臉迷茫。
白日裏,經過隴虞西十二所的時候,就聽到裏頭傳來隐隐哭聲,再仔細聽有沒了,傅辰打聽了一下,卻一無所獲,沒有特別規定好時間見面,梅姑姑也不可能随時出來。
傅辰本想去儲秀宮時能碰到梅姑姑,可沒想到梅姑姑當日讓別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