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傅辰推開門,就聞到滿屋子的腥臊味,這二十天左右的時間,所有人都是在裏面解決三急的, 一日一次清理。傅辰面不改色地邁步進去, “身體可有不适?”
稀稀落落的應答聲,傅辰一一記下, 讓小太監去辦,其中一人問道:“公公, 那事物存放在哪兒,奴想看看。”
這是傅辰覺得“可疑”的人之一,說的“事物”就是切掉的東西。那是每個太監最在乎的, 就算沒了也不可能輕易丢棄, 所以內務府會派人将之做好防腐處理然後放入木匣,再在封條上填下每個太監的的資料貼在匣子上,還會寫些吉祥話兒, 給太監們留作想念,等将來贖身用的。
這些人并不是傅辰,擁有催眠的金手指,無法躲過這一茬,都是淨幹淨的。
“現在不能看,都在嗣刀将那兒。等将來宮裏放歸後,你們可以再來嗣刀門花些銀子領取。”傅辰的,自然也在這裏存放着,雖然這是他催眠他人得來的,但上面可寫着他的名字。
那個他人,自然就算作遺失作數。
傅辰着重關注了那幾個“練家子”,他們年歲都是二十左右,與王富貴進宮的年紀相仿,成年人進宮不少見,但也不多見。他們在淨身後的幾天,聲音就變得尖細了,下巴上的毛發也慢慢消失。
但這群看似纖細的漢子卻沒任何反應,不喜不悲,那忍性令人折服。
重華宮來人了,小太監向傅辰通報後,傅辰就将已經能下床的人帶去了中庭。
呲!
勁風劃過,來人往傅辰面前一跳,叫道:“哈!”
迎面而來的是邵華池,那标志的傻笑充盈面前,傅辰沒躲甚至沒動,帶着身後的人退後一步,彎下脊梁,“奴才見過七殿下。”
後面嘩啦啦的一群人都學着傅辰的動作行禮,有的小太監還不熟悉宮裏規矩,邊依樣畫葫蘆地行禮邊擡頭瞧了幾眼明顯和正常人不同的邵華池,臉上的表情是剛進宮的直白好懂,好似在想:怎麽宮裏會有傻子?
碧青将邵華池拉住,一起進了正堂,哄着人,“我的好主子,今日咱們是來挑奴才,可不是來玩耍的。”
邵華池哪裏聽得懂,采了一朵院裏的花,搖着腦袋,眼神靈動,“奴才?奴才!奴才……”
嘴裏不斷重複着,看上去的确比以前好了許多,如同5,6歲的孩童。
“對對,就是您看着喜歡誰,就選誰。”
邵華池衣擺滑動,指着傅辰,“他!”
“那位不行,那是內務府有品級的太監,咱不能選。”碧青剛才也沒注意,只是根據傅辰的正四品服飾來确定他的身份,此時才心中暗驚,這不是當初被七殿下罰跪在掖亭湖的小太監嗎,她還特意去看過,記得那俊俏的模樣。這才多少時間就有些認不出來了,真是人靠衣裝。
小太監們跪了一地,整整齊齊的四排,邵華池被碧青帶着一個個認好,他有些乖張地随便指了十二個人,“他,他,他……”
傅辰倏然泛起凝重之色,這十二人無一不是他之前注意過的“練家子”。
巧合?不可能,就是巧合也不會十二個全碰上。
碧青帶着這些挑好的人到內務府去做備案,邵華池就忽然撲到傅辰身上,像只熊似得團團抱住,黏在傅辰身上就下不來。
“這……”一旁的小太監看到七皇子不斷蹭着傅辰的胸口,把傅辰當被子的畫面,拼命忍着笑,“七……殿下,您不能這樣。”
“無事,讓殿下玩一會吧。”傅辰笑道。
等碧青回到嗣刀門的時候,就看到他們家七殿下已經整個蜷縮在傅辰懷裏睡着了,甚至還打起了輕鼾。
現在邵華池就像個被寵壞的小孩,脾氣也是很彪悍的,之前吵醒他睡覺就發了好幾次火,就是皇帝來了也不太給面子,現在碧青也不敢輕易去叫醒。
傅辰坐在木椅上,動了動大腿讓邵華池靠得更舒服些,一手環住他的腰以免他掉下去,“待會奴才等殿下醒來,再送他回重華宮。”
碧青是老宮女,麗妃當年留下來照顧邵華池的親信,今年三十好幾,只是看着猶如五十老妪,但她處理公務的經驗豐富。一想,也是這個理,她還要去安排這十二個新太監的職務,不方便再讓邵華池挪地方了,無奈地看着睡得格外香甜的七皇子,“那就有勞小傅公公辛苦一趟,其實咱們殿下極少這麽親近人,我看你們也是投緣。”
她看着這個眉目舒雅的小太監,只覺得好看得緊,不由多說幾句。
“那是奴才的榮幸。”宮裏的有緣往往是災禍的開始,在傅辰看來只是一段孽緣。
午睡當然是要安靜的,所有太監宮女全部退下,離開前還貼心地帶上門。
一臘縛後,傅辰的聲帶輕緩抖動,從喉嚨衍伸而上,彌漫着略帶暖絨的語調,彙入邵華池耳邊,“七殿下,您可以醒了。”
邵華池睜眼,面上鉛華盡去,目色哪有半點睡意,他一手撐在把手上,從傅辰身上下來。
身手很是利落,想來這位殿下在沒“傻”前,武藝也是不錯的,雖然皇子們性格各有差異,但文韬武略都是從小熏陶,基礎很紮實。
邵華池優雅地整理着自己的頭發,又撫平了衣服的褶皺,才慢條斯理地坐上主位,掀起眼睑,修長的雙腿交疊着,那雙狼一般的眼鋒利地射向傅辰。
傅辰此時早已站起,在一旁躬身等候吩咐了,那模樣要多恭順就多恭順。他從不會讓自己在禮節、尊卑上讓人挑出錯處。
“你沒什麽問我?”邵華池問道。
“奴才沒有。”
“傅辰,在這宮裏我沒多少可信任之人。”
“剛才的那十二人,想必能解決殿下的燃眉之急。”那些人若是穿上衣服自然看不出來,但傅辰的職業已經造就他會觀察他人的舉止神态,其中包括步伐的大小、應激反應、手掌上繭子的位置厚度、口音、膚色等等,只要能表現在外的都會記在心中,他能發現那十二人的特別,不代表別人也能。
“你居然看得出來!你果然看得出來!”兩次語氣助詞,表明邵華池內心的起伏和态度,他來回踱步,看傅辰的目光越來越複雜,“傅辰,你可知,若不是你在之前多次幫助于我,讓我銘感于內,你的人頭早就不在了。知道太多的,總是令人不放心的。”
傅辰好像不認為這條命是自己的一樣,平穩的聲音沒任何改變,“謝殿下留情。”
經過那麽多日子,邵華池恢複了原來的模樣,那些曾經的柔軟情緒随着傅辰的拒絕好似全部不複存在。
“留情?不,我只是不舍得這樣一顆頭腦,白白浪費。僅僅是你表現出來的,讓嵘憲先生都贊揚不已,已有結交之意。他對我說,‘此人,必收于麾下;如若有變,定殺之。’” 嵘憲先生,全名駱學真,字嵘憲。民間有名的謀士,當世高人,隐于野,著有兵書《晉代韬略》。
沒想到這樣一位奇才,會願意為邵華池效力。
此前沒任何風聲說七皇子有幕僚,也沒人認為有人會把賭注壓在一個毀容的皇子身上。
“這幾日我給了你機會,若是你回應我派人送來的紙條,便留你一命。若沒回應,那麽再優秀的人才,不能為我所用,也沒留的必要了。”從邵華池的眼中,甚至看不到任何婦人之仁,一個帝王需要具備的殺伐果決已初具形态。
他走近傅辰,一手幾乎将傅辰的臉捏得幾近變形,那是用了狠勁的,懾人的目光充斥着殺氣,“你這條命,我是留還是——不留?”
傅辰長睫像被撕下的蟬翼,破碎不堪地微顫,這是被捏痛後的忍耐。餘光中閃現一道黑影,緩緩靠近他們,視線已蒙上了一層生理淚水,看不清是誰,但卻能意識到生命臨頭的腳步卻越來越近。
七皇子,是真的想要殺他滅口!
傅辰閉上了眼,那些柔軟和癡傻只不過是一場絢爛的夢,傅辰自以為那是他在宮裏不多的溫暖時光,到頭來卻成了最大的笑話,這笑話還在延續,将他的所有尊嚴、生命碾碎于腳底,傅辰的心口悶痛,如被萬針刺入。
“奴才,想為殿下宏業獻上錦薄之力,請……殿下再給奴才一次機會。”
“機會不是沒給過你,但你棄之如敝履。”邵華池放下了手上的力道,“你選擇跟德妃,是壓了注在我三哥身上吧,聰明的好奴才!三哥坐不上那位置也是國師,坐上了你就有從龍之功,以後宮裏還不橫着走,好打算!無論坐不坐得上,那都是所有皇子裏的最佳出路。”
邵華池鼓掌,為傅辰的選擇。
“奴才從未想過。”
“想沒想過,你自己知道。你上次的分析後我回去有好好斟酌,你那般謹慎的性子怎會與我說那麽多,其實那時候你就覺得,本殿沒多久好活了吧!對個将死之人,有什麽不能說的。”邵華池說話有些毫無顧忌,明顯是後來想通了。
“殿下洪福齊天,神靈庇佑!”
“嗬,本殿有今天全是本殿自己掙來的,可不是靠什麽神靈!”這話在對神靈敬畏的古代是逆天的,但此人卻要與天争命,“空口白話誰都能說,你拿什麽來讓我信你?我這裏可不收随時會背叛的狗。”
傅辰行了大禮,撐着虛弱的身體,催眠的後遺症會影響幾日,在生命的威脅下,傅辰做出了選擇,而這個選擇令他如置冰窖。掩飾在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幾乎用全身力氣才能克制住顫抖,因憤怒而起的顫抖,十分柔順的聲音,“奴才願為殿下肝腦塗地,成為殿下的鷹犬,做為細作潛伏在三皇子身邊。”
“鷹犬?真是一條好狗!”邵華池笑了起來,蹲下身,擡起傅辰蒼白的臉,淡聲道:“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我說過,你會後悔的。”
“奴才,追悔莫及。”我從沒那樣後悔,招惹了你這麽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