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禮物

沿途路燈昏暗,草叢裏蟲鳴陣陣。夏天的夜終于泛出一絲涼意,然而男人身上火熱,她哭得也熱。

蘇菱用手背把眼淚擦幹淨,她冷靜一些,就覺得在他面前這樣哭太丢人了。

“你放我下來。”她說話還帶着鼻音,伸出手去推他。

“別鬧。”他輕巧地抱着她,問她,“附近哪裏有酒店?”

蘇菱一聽酒店兩個字就用看壞人的眼神看他,閉緊了嘴不說話,掙紮着要下去。

秦骁把她放下來:“蘇菱,真沒良心啊,好歹抱着你走了這麽久,翻臉不認人了是吧?”

她今天膽子出奇肥,羞怒道:“我又沒讓你抱。”

他眼裏帶着三分笑意:“是我自己想抱成不成?”

她心裏還難過,不想理他,別過了臉。

秦骁下午去珊瑚鎮,結果發現劇組放假,而蘇菱回家了。蘇菱拍戲簽約的合同條款上有老家地址,他直接就找過來了,沒想到她哭成那樣。

可見這次真的傷了心。

蘇菱隔着重重大樓和燈火,望着舅舅家的地方。

那裏化成三兩點微光,在黑暗裏看不真切。

蘇菱有些出神。

小時候外婆教她唱兒歌,背着她走山路,一起在院子裏種下木棉,家裏最窮的時候,外婆自己不吃也不會讓她餓着。

可是外婆有時候對她又極其冷淡,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五歲那年,跌倒在院子裏,手肘被石子磕破。她剛要哭,就看見外婆遠遠看過來的眼神,冷淡而無動于衷,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可是片刻,她把蘇菱抱起來,嘆息着給小蘇菱擦藥。

外婆愛不愛她?蘇菱以前以為是愛的,今生重活一輩子,她第一次有了相反的想法。

興許是不愛的。

外婆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母親于俏是怎麽死的。

逝去的原因千萬種,卻有一種可能性很大,因為生了蘇菱,所以于俏死了。

蘇菱努力乖巧,讓自己毫無棱角,只是希望有人愛她,不給外婆增加負擔。她為此付出了二十四年鮮活的生命。

可是此刻渾身冰冷,那種可怕的可能性讓她手足僵直。

有可能她一直珍愛的親人,其實是恨着她的。

愛恨交織之下,她只是個被趕出來的陌生人。

蘇菱擡頭看向眼前這個男人:“秦骁。”

他低頭看她,眼裏似散落漫天星辰:“嗯?”

她把卡遞過去:“你別跟着我了。”裏面是她所有的片酬,等拍完戲,剩下的錢也會打進去。她連本帶利還完了。

秦骁不接,他氣笑了,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老子稀罕這點錢?”

她垂頭,沉默不語。

秦骁氣得心肝疼,他忙了将近兩個月才把楚振那個人的事料理完,結果一來找她就得了這麽張卡。

他直接把人騰空抱起來,蘇菱被他吓得驚呼一聲:“你做什麽!”

他嗤笑:“做你!”

蘇菱又羞又氣:“秦骁!”

“怎麽,聽着呢。”

他一雙鐵臂抱得死緊,眯着眼辨識了一下周圍的标志,就朝着一處走過去。

蘇菱被他吓得把不愉快都忘了。

她被那兩字驚得腦子發懵,伸手擰他,男人肌肉精壯,她下了狠力氣。秦骁臉色都沒變,腳步也不停。這個男人忍疼厲害得很,兩輩子加一起,蘇菱都沒見他為了疼吭過聲。

她害怕了:“我不和你一起,你放開。”

秦骁語調冷漠:“晚了。”

蘇菱四處望,可是附近漆黑,這麽熱的夏夜,散步的都回家吹空調了。只有這個瘋子,不知道千裏迢迢來做什麽。

她開始心慌了,他強迫人很有一套。她見識過的,秦骁壓根兒不懂得什麽叫風度,他要是覺得爽,她就算是捅他一刀他也不會停。

但是讓他妥協不是沒有辦法。

蘇菱怕他來真的,咬了咬唇,輕聲喊他:“秦骁。”

她那調子嬌嬌軟軟,他挑了挑眉,低頭去看懷裏的人要鬧什麽幺蛾子。

蘇菱羞紅了臉,又喊他一聲:“秦骁。”

他喉結動了動,眸色漆黑:“怎麽,有話直說。”

她說:“你別那樣說話,我害怕。”

他眸中含着笑:“我說什麽了?”

蘇菱複述不出來那兩個字,她不看他的眼睛:“我心裏難過。”是真的難過,曾經以為自己只是在慢慢失去,現在才發現可能從未擁有。

這世間僅剩的,她珍愛的,為此付出一切的。原來也許只是泡影。

秦骁心想,老子還難過呢。你別以為老子看不出來你就是敷衍。

然而他的心軟成一攤手,手臂也松了松。算了,和她計較什麽。

“蘇菱。”

她擡頭,他說:“別難過。”誰也不配讓你難過。

蘇菱回不了舅舅家,只能在外面住下來。那一招确實好用,秦骁沒怎麽她,開了兩間房。

她手中兩條路,一條是幫舅舅還債,讓外婆安心。另一條是拿到剩餘的錢,還給秦骁,好好把大學讀完。

前世她選了第一條,這輩子她選第二條。

她雖性子軟,可是人總得有點長進。外婆若是需要,她會盡孝,那是把她養大,小時候給她穿衣喂飯的人。然而舅舅不可以,沒有人活該被人驅使。

她想了一路,下了決心以後人輕快了許多。

蘇菱算了一筆賬,如果沒有她手中這筆錢,舅舅和舅媽應該會選擇賣掉房子。

房子能賣一百多萬,剩下的錢能讓倪浩言和倪佳楠讀完大學。

即便不可以,蘇菱也會想辦法讓倪浩言讀書。

舅舅如果自己能争氣,那個家總會慢慢好起來。他和舅媽都有工作,倪浩言和倪佳楠也已經長大。

她心情松快了許多,秦骁看了她一眼。

這時候她倒是有幾分十九歲少女的朝氣了。臉上的淚痕卻還看得見幾分,眼眶紅紅的,睫毛濕漉漉。眼神卻平和又輕軟。

好容易受傷,又好容易痊愈。

好心軟的模樣,又分外心硬。

兩人上樓時,她揉了揉眼睛,眼神迷蒙,想打呵欠又忍住了,忍得眼睛水汪汪的,顯然很困了。秦骁才想起這是個生物鐘會在九點睡覺的祖國花朵。

這時候快十一點了,她哭了一場,看起來不大清醒的模樣。

她刷卡開門,秦骁跟在她後面都沒發現。

她要關門的時候,他閑閑伸出一只腳抵住了門。

蘇菱眨了眨眼睛,反應遲鈍地看他。

秦骁彎了彎唇,他沒見過人越困越傻的:“還認得我?”

她點點頭:“秦骁。”那眼裏點出三分笑。

他不知緣由,卻第一次見她含笑喊他名字。他胸腔裏不安分的那顆心,被一只手緊緊握住,呼吸有些困難。

“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要送你一個禮物。”

她眼神空滞,今天哭的那一場太痛快,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她搖頭,片刻又想起來了,點點頭。

然後回答他:“我不要的。”

“不要也得要。”

哪有人這樣?她困得不行,“那明天給吧?”

“現在。”他不容反駁。

蘇菱沒辦法,猶豫着點點頭,朝他伸出手。

他笑了一聲,拿出一個黑色的小盒子。盒子打開那一瞬,一條紫色的水晶鏈子映入她的瞳孔。

那條鏈子一看就價值不菲,水晶毫無雜質,打磨得很細致,在燈光映照下,流轉着屢屢華光,紫色軟漾,清純而妖豔靡麗。

蘇菱卻立馬變了臉色,困意消失得一幹二淨。

饒是蘇菱再好的涵養,此刻也想罵人。

這變态兩世的審美一模一樣。

那條腳鏈和以前她戴過的分毫不差,瘋子!神經病!

她又氣又恨,什麽也顧不得了,擡手砰的一聲就關了門。她動作很快,好在秦骁一早就把腳收了回去。

秦骁被關在門外,原本帶笑的眼沉寂了下去,他冷聲道:“開門。”

那邊一片安靜。

秦骁一天被她氣了兩次,眼神也發了狠:“蘇菱!”

少女死活不吭聲,這時候倒是出乎意料的硬氣。

好得很,直接把他關外面了。膽量真不錯。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開門。”

門那邊的蘇菱,咬緊了唇,她心想,你死心吧,死也不給你開門。要真把那東西戴上了,他忍得住才怪。

反正……反正她都死過一次了,大不了……大不了同歸于盡。

她害怕又忐忑,但是到底勇敢了不少,沒有什麽羁絆,她就不必永遠順着他。那東西誰愛戴誰戴,反正她讨厭。

秦骁死死捏住那條鏈子。

他活了二十七年,想做的事往往不惜一切代價,高中老師都心驚膽戰地評價他,性子又野又狠。

關門是吧?他總有親手給她戴上去的時候,戴不上去他不姓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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