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八月上旬,又到了開學季。

提早一周,中國留學生會就征集有車願意去接機的同學報名。易清謠那輛二手本田也已經開了一年多,算是老司機了,但她和很多女同學一樣,想當然覺得接機都是男生的事,畢竟當時她來的時候,見到的接機人也都是男生。

過了兩天,學生會主席來私聊,問她能不能也去接個機。

“哎?需要嗎?” 易清謠有些意外。

“嗯,你知道那些男生,都只盯着女生接,很多男生沒人接很可憐的,所以我們現在也在發動已婚人士和好心的師姐去接男生。”學生會主席解釋。

“行,算我一個。”易清謠應承得很爽快。

易清謠怎麽也沒想到,這一接,竟然就讓她接到了顏蕭白。

看到顏蕭白的那一剎那,易清謠覺得自己大腦裏空白了一下。

大腦裏空白了一下,就是那一瞬神思抽離,不知自己身在何地,處于何時。

不知自己面對的這個人是誰,意味着什麽。

大約有個三秒鐘吧。

三秒鐘後,神思回駐,易清謠明白過來,她面對的是顏蕭白,不是白沐骞,時光沒有倒流,沒有人突然回到過去,顏蕭白只是剛好來到與她同樣的一所學校上學而已。

新生一般都住在學校的宿舍,大家可以拼車,只是人從國內來、又是第一次,通常行李都會至少帶到最大限額,人坐得下行李裝不下,因而通常一輛車也就拼兩個人。

易清謠帶着顏蕭白和另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男生,以及從後備箱滿溢到車座上來的行李,從機場往學校開。他們倆都是從芝加哥轉機來的,一上車就聊起從來沒坐過這麽小的飛機。

易清謠忍不住笑着附和:“是的,我第一次見到那小飛機也驚呆了,比公共汽車還小吧!之後又被這麽小的機場震驚了。”

顏蕭白也笑:“真的,那感覺太不真實了,總覺得是過家家,坐在玩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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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旁的數學系男生嚴謹地糾tái正gàng:“也沒那麽誇張,像在游樂場坐那種飛行模拟艙吧。”

這句話是正常的,但說話人的語氣卻不是輕松聊天開玩笑,而是在嚴肅探讨。顏蕭白被他這沒必要的反駁弄得有些無語,易清謠雖沒有被針對,但也感同身受,好在這矛盾不算大,話題又平滑地切換到了下一個。

易清謠不由擡眼看了下後視鏡,顏蕭白仿佛感應到了一般,也立刻擡眼回視。

那一刻,兩個人有一種久違的默契之感,心領神會。

兩年多不見,顏蕭白還是那個好看的小夥兒,因為又長大了一點,是個徹底成人的樣子了,在好看之外,似乎多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男子氣。

顏蕭白的好看比易清謠更明顯外露,也就更具有沖擊力,因為他是電子系的,很快學校裏就流傳開電子系專出帥哥的說法,畢竟那位很多女生惦記卻最終找了個略奇葩女友的成卓師兄,也是電子系的呀。

顏蕭白是那種很乖的好看,幹幹淨淨的清秀,與其說是帥,不如用漂亮來形容。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的外形和易清謠是同一挂,都是沒什麽攻擊性,讓人一眼就能好感頓生,就算對他有什麽芥蒂,也難以強烈而持久。

何況在易清謠和白沐骞的故事裏,他的存在完全無辜,他什麽也沒做過,就算他們倆的結局不好,也是橫豎怪不到他頭上的。

于是,對顏蕭白這個人突然出現的戒備感驀然消退,原有的好感去而複來,易清謠心裏的緊繃松弛了一些,像是勒得太緊的衣服,松開一個扣,整個人都舒服了很多。

到底是老友舊識,還是合得來。

而且,自從剛才見面,他沒有來同她相認,雖然就算他來相認也沒什麽,就算跟旁人解釋起他倆相識的經歷,也盡可以略去白沐骞其人。

甚至其實,就算提起白沐骞,那也沒什麽,二十大幾的人,誰還沒個把前任啊。

但終究,不提這些還是更讓人自在吧。

到了學校,車子統一開到研究生宿舍的社區中心門口停下,學生會已安排了就住在這兒的老生帶新生們去往分到的宿舍。易清謠住校外,又是女生,不存在需要她出力幫拿行李的道理,這一步就沒她的事了。

如果換成接了別人,以她的性子,可能還會去充當一把熱心大力姐姐,可這兩位……一位是相對無言的故人,另一位是不太想成為朋友的杠精坯子,易清謠就免了,跟大家打了招呼便打道回府。

開着車緩緩駛出學校,易清謠的腦子裏還慣性未消地紛紛擾擾都是顏蕭白——呃,确切地說,只有一小半是顏蕭白吧,另外那一大半,是白沐骞。

剛開始知道顏蕭白的名字,易清謠的第一反應跟大家一樣,這倆是親兄弟嗎?都不同姓哎!

不過易清謠很快也就意識到,別人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她卻太不應該了,因為她和她哥哥就也不同姓啊!

就像白沐骞和顏蕭白一樣,雖然不同姓,可是兩個名字還是明顯看得出有關聯的。

易清謠的哥哥叫賀清聞,都排“清”字,然後一個是聽,一個是說——賀清聞說自己不愛說話,因為多長了一只耳朵,專門聽妹妹唱歌謠念童謠。

當時易清謠小學進入高年級,同學們詞彙量擴大,因為這個名字,她沒少被起外號,而且都是不好聽的外號:謠言啊,謠傳啦,還有從謠言引申開的妖言惑衆等等;就連與她要好的女朋友,也出于好意地說過,好聽好看的yao字那麽多,你為什麽偏偏是這個字啊!

不用說,易清謠為此而十分委屈,賀清聞知道後,就這樣安慰她。他剛上初中時寫作文,寫一個人,他寫的是《我的妹妹》,開頭就說:“我的妹妹叫清謠,人如其名,她就像一首清麗的歌謠。”

來自血親家人的誇贊,若要用來滿足虛榮心,那效果往往有限,但不得不說,還是很治愈的。

至于白沐骞和顏蕭白,不用問也知道,他倆的爸爸姓白呗。

易清謠還跟白沐骞說過:“其實你應該叫白慕顏嘛,弟弟叫顏肖白——一個傾慕,一個肖似,愛情親情都在裏面了!”

當時白沐骞是怎麽回答的,易清謠已經不記得了。

當然,這早已不重要。

易清謠只沒想到,她竟會在幾年之後,突然得到那個回答。

而得到那個回答之後,她才終于确定,當時白沐骞根本沒有真正回應她那句話,否則她是絕不可能忘記的。

此時再回望那熱戀的當年,她意識到自己找過好多與白沐骞之間有着“緣分”意味的相似點啊!

除了名字之外,還有相貌。

白沐骞和顏蕭白雖是兄弟,可彼此長得一點都不像,易清謠和賀清聞也是,就算男女有別,畢竟是同一對爹媽啊,也應該不至于一點相似點都沒有吧?

不過從易清謠見到白沐骞父母的那幾次、以及他們倆更年輕一點的照片上看,白沐骞像爸爸,顏蕭白像媽媽。

可易清謠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像誰。

她和賀清聞也都不像媽媽,爸爸過世早,留在家裏的照片沒幾張,有的還不太清楚,也不大看得出他們倆像不像他。

如果他們倆有一個是像爸爸,那是他們倆中的誰?另一個又長得像誰呢?

這個不算讓人太困擾的疑問直到易清謠上大學才算是得了個過得去的交代。

大一時她在學校的理工科類其他專業公選課裏選了一門基因學概論,講到遺傳時,那位講課風趣幽默的老師開始現身說法舉例子:“我小時候就經常想啊,我是不是我爸媽撿來的啊?還是抱錯了?為什麽我跟他們都長得不像呢?後來聽說有親子鑒定,哎呀我是真想做啊,又不敢提出要求,怕被我爸媽打斷腿,萬一查出什麽家庭秘辛就更不得了了!”

在大家的哄堂大笑中,老師也停下來一起笑,待大家笑聲小了點,又續道:“後來還好,後來我聽我舅舅說啊,我長得像我外婆,所以是隔代遺傳。再後來吶,我發現我家有一門遠房親戚更厲害,他家的一個遺傳特征是什麽呢?就是子女和父母都完全不像!我那個表弟啊,他跟他父母相貌上沒有一點相似點,後來他自己生了個閨女,他閨女跟他和他媳婦兒也沒有一點相似點,所以子女和父母外表上看不出遺傳關系,這可能也是一個遺傳的點哈!”

一席話說完,整個階梯教室都笑得更歡樂了,而易清謠笑着想,好吧,那可能我就是這種人吧。

——

第二天是周一,易清謠照常來到系樓她所在的小組辦公室。

同組有個中國男生,比她晚一年來的,雖然在國內讀過研究生,論年齡比她大,資歷上卻算是師弟。第一年結束後确定導師,師弟剛進到她的組不久。倆人邊開始準備幹活兒邊寒暄了幾句,師弟說他在準備簽證材料,打算邀請父母來住半年。

易清謠長長地“哦”了一聲:“就上次咱們聊的你們那兒冬天特冷可又沒暖氣吧?來這兒就沒這問題了。”

師弟點頭:“嗯!這兒暖氣敞着用,讓他們過個舒服的冬天!”

易清謠想了想:“那你室友同意不?他們二老來住這麽久。還是說你們倆大小夥子都求之不得,有老人來幫忙做飯做家務正好?”

師弟說:“他準備搬出去了,下個月就走,跟他女朋友一起住去,我一個人把那房子租下來,我爸媽住他那屋。”

之後這個話題也就基本上聊完了,倆人都各自專心做事。

易清謠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以後……白沐骞會不會也來看顏蕭白?

嗐,來就來吧,跟她又有什麽關系?

這裏雖然地廣人稀,學校也沒大到什麽地步,但等閑要遇到一個人還是沒那麽容易的,何況他如果是在顏蕭白畢業時才來,那就更沒她什麽事了,他們系一般不會拖那麽久都畢不了業的呀,到時她肯定不在這兒了吧。

再說了,就算真能遇到……也不過就是陌路人擦肩而過吧,每天都會發生的事,又有什麽值得特別在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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