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回上海時天都已經黑透了。

似乎永遠都很繁忙的包郵區高速公路上,車子走得平穩,領導和同事們都靠在椅背上盹過去了。

易清謠的腦子卻被剛才告別時白伯伯那親切得讓她感到心酸的表情萦繞,清醒着睡不着。

她忽然想起顏蕭白的消息還沒看呢,他提到了關于Kyle的什麽了不得的事。

大半天過去,顏蕭白的“留言板”早就被其他人的消息壓到屏幕下去了。她滑動屏幕将他找到,點開從第一條未讀消息開始看。

那內容讓她一下子就更清醒了!

顏蕭白說,Kyle跟他們一樣,也是住在獨立的house裏,只是Kyle的房子位于市中心,那邊黑人比較多,不太安全。但Kyle自己是個大男生,又是跟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國男生合租,倆人都覺得沒什麽問題。

但事實證明,還是有問題的……

最近他們家就進了劫匪——一個持槍的黑大漢!

如果非要說不幸中有什麽萬幸,那就是黑人進的是Kyle的房間,作為美國人,Kyle面對這種情況更有心理準備,也受過正确的培訓,他當即舉起雙手表示不會反抗,并勸告對方:我的室友是一名中國人,他沒有面對槍械的經驗,如果看到這個情況,他可能會有過激反應,導致我們都無法承受的後果,所以請你不要驚動他,只從我這裏拿東西就好,行嗎?

黑人兄弟答應了,拿走了他房間裏唯一值錢的東西——他的筆記本電腦。

呃……其實他的電視機也被搶走了,只是那個東西,在大家的認知裏,實在是不怎麽值錢欸……

顏蕭白最後說:“雖說人沒事就行,但對于一個已經第五年的文科PhD,Kyle的筆記本電腦裏有他的所有研究資料,尤其是論文,有的有備份,有的沒有,可以想象他現在的心情,唉……”

易清謠也看得心有戚戚,她給他回複:“你也要注意安全啊!你去考個持槍執照吧,家裏也備着把槍。”

此時正是美國的早晨,正常時間,顏蕭白的回複立刻就來了:“我也在考慮着呢,就是覺得吧,一個人住,萬一歹徒突然破門而入狹路相逢,我也不一定有機會去拿槍啊……有人搭把手還差不多!”

易清謠知道他想說什麽,便再次勸他:“你怎麽還沒找室友啊?快找吧!找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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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最後補充的這句話能安撫住他,但他還是不依不饒地把話挑明了:“不找了,給你留着呢!”

易清謠說:“我暫時可能真的不會回去,我們公司HR剛開始張羅給我落上海戶口呢,這多值錢啊!”

“出息!我就是上海戶口,你如果不想操這個心,就可以分分鐘不用操這個心!”

易清謠知道他什麽意思,一時有些消化不了,忙亂中随手找了個就在她腦子裏揮之不去的話題岔開:“對了,你知道我今天出差見到誰了?”

“誰?”

話說出去,覆水難收,易清謠又猶豫起來。

但顏蕭白迅速又發了一句:“白伯伯是嗎?”

之前提到白伯伯,顏蕭白都是說“我爸”,然後改口“我是說白沐骞的爸爸”,也許因為打字有思考餘地,不會說錯,用不着這麽麻煩地打這麽多字,這是他第一次稱他“白伯伯”。

易清謠想,就算事實如此,顏蕭白應該也不會願意稱呼自己從小到大心目中的父親為白伯伯,何況白伯伯一直都是真心疼他,他們倆之間并沒有任何值得決裂的情況。

所以,她總覺得他叫“白伯伯”,是站在她的角度,随她一起叫的。

除了交流方便之外,他是不是也有一層與“我是上海戶口,所以你不用操心上海戶口”相同的意思在裏面?

這些小心思,她當然不會也要一五一十地與顏蕭白交流,既然他都猜到了是誰,她也沒什麽好糾結的了:“你怎麽知道的?”

顏蕭白說:“其實你一開始說去這家公司上班,我就想過,貌似跟白伯伯的公司算同行?我倒真不知道原來你們就是上下游供應的關系。”

易清謠給他發了幾個大拇指誇獎他機智,然後告訴他:“白伯伯向我問到你了。”

“哦……我還行吧?不至于沒面子到沒法提,呵呵!”

易清謠忽略掉他明顯因為太過在意而避重就輕的這句玩笑,認真地說:“我覺得,白伯伯還挺惦記你的。”

對話框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持續了一陣子,果然發過來就是長長的一段:“是吧?其實我媽跟他離婚之後,遇到那些特別的日子,重要的節日,我的生日什麽的,我都會收到他給我的錢,就打在一直以來他給我生活費的那張卡裏,他從來沒留下過任何話,但我知道是他給的。我常常想,他對我的感情可能很複雜。你看過《蘋果》嗎?梁家輝演的那個老板,最後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也還是舍不得,寧願一輩子養這個孩子,當成就是他的兒子。他那還是跟孩子媽媽沒什麽感情的情況呢,白伯伯對我媽那麽……他又把我真心當兒子養了将近二十年,應該沒法對我立刻恩斷義絕。其實我也很挂念他,我也一直想着,如果他不介意我,那我也很想孝敬他的。”

易清謠看他這段話,覺得心裏酸酸的軟軟的,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只想抱抱他。

無論她對他的感覺如何,這個擁抱與情愛并無關系,只想像個了解一切的大姐姐、像個因為懂得所以慈悲的好朋友那樣地,抱抱他。

顏蕭白又發來了一句:“我有時候也想,白伯伯八成是不會再與我媽聯絡了,他可能也是想通過我來傳達、或者只是寄托,對我媽的挂念吧。但我不在乎被他用作他們倆的媒介,沒關系,我理解,也接受。”

看到這句話,易清謠突然想起他向她表白時說的,他曾經擔心她肯與他來往,是因為他與白沐骞曾經的關系。

這家夥,總是這麽讓人心疼!他明明這麽好,可總是不由自主就被置于如此委屈的境地。

難得的是,他還都能包容,都能化解。

這孩子,心有多大呀!

這次出差回來,這條供應鏈原材料升級的事情就是最近的工作重點。

除了日常聯絡溝通之外,易清謠和同事又去了幾次白伯伯的工廠,不過在第一次見面之後,白伯伯就沒必要再親自出面了,易清謠沒再見過他。

快到國慶的時候,自從上次離家就沒再聯絡過的媽媽突然打電話給易清謠。

易清謠暫時還是不想跟媽媽發生任何聯系,她随遇而安擁抱生活,并不代表她就會無條件原諒和接受別人對她的欺騙與傷害。何況她知道媽媽一直有聯系哥哥,雖然哥哥對媽媽也是愛搭不理沒好氣,但起碼确認她老人家一切正常平安度日是沒問題的,無需她這個女兒再去盡什麽義務。

這也是有兄弟姐妹的一大好處吧。

媽媽這個電話有點沒頭沒腦莫名其妙:“小謠啊,你最近怎麽樣?”

易清謠頓了一下,警覺地問:“你有什麽事?”

媽媽似乎有些尴尬,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我還能有什麽事?我是你媽,生你養你教育你,把你拉扯得現在有模有樣的,你不問候我也就算了,我關心你還有錯了?”

易清謠冷笑了一下:“謝了,還是別吧,你每次一關心我我就緊張,不知道這次你又要提什麽讓我損失重大的要求。”這麽多年,她也是徹底寒了心,才終于這樣無所顧忌地怎麽沖怎麽跟媽媽說話。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越來越難聽了,虧我把你養這麽大,這麽久沒聯系,你朋友圈還把我屏蔽了吧?我問了別人,說是這回事……唉,反正你要知道媽也是一片苦心啊,以後你當了媽就知道了,有兩個孩子,哪那麽容易一碗水端平,人心都是歪的,有時媽也不是故意,你比你哥出息,媽自然就多操心他點……”

“以後我當了媽?還有兩個孩子?”易清謠覺得太陽這是打南邊出來了,“媽你沒發燒吧?什麽時候你覺得我以後還能當媽了?不是結婚都不應該嗎?”

“哎呀,我以前……反正我都是為你好嘛,現在人家追求女權的不也都說不結婚嘛……”媽媽讷讷着嘴硬。

易清謠簡直不知道該對從媽媽嘴裏說出女權這個字眼該當作何反應,好在她老人家也識趣地立刻話鋒一轉:“媽現在也想通了,女大總要思嫁,攔也攔不住,那個……你有情況了嗎?”

“什麽情況?”易清謠不想回答,于是明知故問。

“就是……男朋友?有沒有人追你?你有看上的嗎?”媽媽問。

易清謠對這些問題當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想回答,于是就簡短地答了一句“我要去忙了,挂了”,就幹脆地挂斷了電話。

切!這是什麽情況?催哥哥不成,一顆催婚的心無處安放,所以找上她來了?

但她立刻就想起來了,那天哥哥話裏也有那個“以前”,她還特意跟顏蕭白說來着,莫非媽媽現在支持甚至希望她結婚了?

怎麽會有這種轉變?這跟她非把女兒從美國騙回來是不是有什麽聯系?

易清謠坐在工位上,對着電腦,一臉全神貫注的凝肅,看似工作得十分投入,其實她是在十分投入地走神。

媽媽希望她結婚……媽媽希望她生孩子……媽媽向來都希望她一切都為哥哥所用……

是不是哥哥有什麽情況,無法結婚生子,比如他是同志,比如他确實身體出了問題,但是不是癌症,而是不能生孩子的問題?

所以媽媽希望她多生倆孩子過繼給哥哥?或者希望她來給代孕?會不會至少其中一個孩子還會要她的卵子,與哥哥男朋友的精子結合而來?

《老友記》裏,菲比不就替娶了老太太的弟弟代孕生了仨麽?

當然,哥哥疼她,從來不忍心這樣利用她,所以哥哥是強烈反對的态度,這太合情合理了。

雖然怎麽想都覺得玄之又玄,可一直都被媽媽當工具人對待的易清謠,實在也想不出其他更正常美好的可能性了。

而這天下班,易清謠出了電梯來到樓下大堂,一眼看到站在旋轉門邊看着她的那個人時,忽然覺得媽媽是不是通靈了啊……

她老人家怎麽偏偏今天就問了女兒關于男朋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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