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歐式床帏邊角的流蘇細微地顫抖,黃昏透過百葉窗的縫隙落在酒紅色床單上,兩具光裸的身體交疊纏綿,喘息聲和兩人之間的淫言媟語在偌大的房間裏顯得更加淫靡不堪。

門外,一個瘦小的人影倉皇而逃。

直至屋外院落,被那橘黃色的暖陽一照,讓他忽然有種反胃的感覺,他捂着嘴巴,一步一步走到那片母親悉心照料的薔薇花叢邊,他本以為母親的花多少可以讓他舒服點,卻沒想到那股花香竄入鼻中,他卻不可控制地嘔吐起來。

陽光穿過複古的花色玻璃窗,女人的面容上浮現出猙獰的笑容,她背着光,面前的孩子顫抖地站在她的陰影之下,身後狹窄的壁櫥。她一步步地靠近,直到孩子被她吓得躲進壁櫥裏,那女人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可怕。

“小少爺,我們來玩捉迷藏吧,在我回來之前千萬不要出來,也不要出聲。否則,我就要拐走你的母親了,我要讓她永遠不會再見到你。噓,藏好了。”

那個前幾日在床上讨好他母親的女人如此說道。

他的視線随着緩緩合上的櫥門陷入了黑暗,他的身體被黑暗包裹着。

父親出差了,母親今早回了老家,哥哥姐姐在上學,家裏的傭人通常不會到這間屋子裏來,沒有人會來救他。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五個小時?兩天?或者更久?他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最後提前回來的父親發現了異常,立刻派人搜索了整個屋子,最終是哥哥和姐姐發現了他被鎖在過世的爺爺的屋子壁櫥裏。

那時候的他已經被關了四天,幾乎丢了半條命。

沉悶地窒息感包裹住了他,天知道他是廢了多大勁才活過來。

季琰川睜開眼的時候時鐘剛過淩晨4點。

他緩緩地坐起身,不停地深呼吸,手不自覺地扶上額頭,卻發現已是滿頭大汗。

落地窗外是整個Z市的淩晨夜景,他的大學時代曾數次看過,每次身邊的人不是喝的酩酊大醉,就是因通宵複習兩眼昏聩。

唯有一次,身邊的人是平和安寧的。

那天他們一行人突發奇想去Z市南郊山脈露營,大晚上一群人有的喝得昏天黑地,有的暧昧地玩着刺激的游戲,有的老老實實負責烤肉。最後幾乎所有人瘋玩之後累得睡着了,鼾聲四起。

他不忍入睡,想看一看這山間日出。

不知在臨崖石階上坐了多久,他幾乎快要睡着,有人輕輕地走過來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他看了一眼來人,又看看時間,放心地打起盹兒。

很久他聽到有人在他耳邊喊他。

“季琰川,天邊亮了。”

他眯了眯眼睛睜開來,看到有一片淡金色的光線一點點燃亮了城市的盡頭,沒過一會兒,醒目的半圓輪廓緩緩出現。

他看了看身邊的那人,面龐白皙清麗,鼻尖因為山間的寒氣凍得有些發紅,平日裏淡漠疏離的表情在日出之時緩緩融化開一片淡淡的喜悅。

不知是看日出還是看那人,他只覺得自己似乎好像沉浸在某種難以言喻的愉悅中,像剛剛冒尖兒的嫩芽,脆弱而有力。

那人似乎發現了他的目光,求證似的看他一眼,眼神一愣,立馬轉過頭。

他讪讪地笑了笑,将身上的外衣披在那人身上。

“小心着涼,小冷昕。”

他看着那人漸漸燒紅的耳朵,微笑着如此說道。

季琰川坐在床上,面容疲憊,他望着窗外的Z市想起了那些可以被稱作是威脅的回憶。他越是不敢觸碰,那些記憶終會在某次噩夢之後如海浪般翻湧而來,他無法呼吸,卻心裏似乎總有塊地方叫着還不夠。

淩晨四點,晝與夜的交界,在黑暗與光明的夾縫中,季琰川頭一次這麽清醒地感受到貪欲、恐懼、虛僞和孤獨在身體裏四處游蕩沖撞,好像要擊碎神經重塑這具空虛的身體。

季琰川不知道自己就這樣半夢半醒地坐在床上坐了多久。

腦海裏灰蒙蒙的一片。

後來驚醒季琰川的是手機震動的聲音,他終于不再發呆,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看到了來電名稱。

“老季,快猜我在哪!”

電話那頭的周秦聲音一如多年前那麽爽朗,還很賤。

季琰川動了動蒼白的唇,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

“嗯?哪?”

“Im in the John F. Kennedy International Airport!Now!”

“So?”

“Iming back!And,Ill see you this week in your lovely Z.”

“Should I be happy for myself?”

“OF COURSE YOU SHOULD!!”

季琰川展顏,聲音開始有些幅度。

“玩夠了,終于要回家了?”

周秦笑:“瞎說呢你,我這都不是在忙着賺美國佬的錢嘛。”

季琰川:“該不是你爸媽逼着你回家相親了吧。”

“……”周秦無聲地罵人,又郁悶道:“得得得,我直接去你那兒吧!省得回家被他們唠叨,丢人!”

“可別,我這兒沒你住的地兒。你啊,自己睡酒店去吧。”

“別介老季,咱倆誰跟誰啊。嚯,不說了啊,我要登機了。Bye.”

“嗯。”

挂斷了電話,季琰川又坐了會兒便起床洗漱。

八點半左右,季琰川出門。

乘電梯的時候,他又忍不住地想,從這周開始冷昕就不再住在這裏。

冷昕,冷昕。

季琰川默念了兩遍那人的名字,心裏有說不出來的郁結。

因為那些令他作嘔的記憶,他難以與自己和解,就這樣磕絆糾結逃避了二十多年,心裏明知道自己待那人不同于別人,可偏是不敢邁出腳,他一面嫌惡那段經歷帶給他的偏見,一面又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

“我真是,太失敗了。”

周一的早晨,季總悶悶地埋頭在大寫的喪字中。

一直到季琰川進了公司門,正和同事八卦某藝人婚內出軌的前臺吳小花小姐忽然感受到一股似來自嚴冬的寒冷,擡頭一看,不是他們的季總又是誰?

季琰川冷漠地朝她看了一眼,緩緩開口。

“你別不是想一輩子做前臺吧。”

吳小花小姐整個人像是被一股獵獵冷風吹得靈魂七零八落。

待季琰川又喪又暗黑地走過去,躲在前臺下面的同事拍了拍吳小花的小腿,朝她擠眉弄眼。

“愣着幹啥?趕快通知各部門,橙色警報!”

吳小花小姐呆了三秒後,立即掏出手機在光源Z市三八紅旗手群中迅速發送了三條“橙色警報”消息。于是,光源Z市分公司從一樓到五樓全員戒備,尤其是季總坐鎮的五樓核心樓層。

路衡在群裏看到吳小花的消息後,冷不丁從頭到腳涼了一遍,随即起身,做了五次吐納,準備迎接季總暗黑版。

近了,聽到腳步聲了。

路衡咽了口口水,随時準備起立給季總敬禮。

“季、季總早上好。”

季琰川剛走過來,路衡嗖地從座位上彈起來,朝季琰川鞠躬。

季琰川本來不想理他,但是路衡表現得真的很傻帽。

“你實習期什麽時候結束?”

“呃……季、季總,我已經工作了兩年了。”

“噢,那你什麽時候退休?”

“應、應該還早。”

“別推遲了,過了今年就退休吧。”

“季、季、季……”

季琰川冷冷地看他一眼,路衡的那個總字活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裏,腦子發麻。季琰川高貴冷豔地冷哼一聲。

“工作時間唱什麽歌,這個月獎金扣減一半。”

路衡一愣,眼睜睜看着季琰川開門走進總經理辦公室,大門一關。

路衡心想,完了,思思的包包沒了。

過了會兒,平靜下來的路衡滿臉問號。

“話說,我剛才唱什麽歌來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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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海大樓的頂樓去年改造成了一間開放式餐廳,專門為這棟辦公大樓的白領提供飯點休息區。餐廳提供微波爐,可以自帶飯過來熱飯,也可以到吧臺點工作餐,氛圍自由簡單,不少職場年輕人都很願意和同事在中午的時候到頂樓餐廳一起吃飯。

當徐莫和冷昕走進沙龍的時候,就被劉美香小姐逮了個正着。

“徐總監和冷主任?你們今天換口味啦。”

徐莫痛心疾首地嘆了口氣,二話不說,抱着兩盒便當盒去熱飯了。冷昕無奈地看他一眼,又對劉美香小姐說,偶爾偶爾。然後又去吧臺點了兩份海帶湯,便找了個座位坐下來。

徐莫熱飯回來,海帶湯也正好送過來。

“吃吧吃吧,肯定難吃死了。”徐莫無力地看了一眼便當盒,轉而去喝海帶湯。

冷昕吃了口,對徐莫說道,“其實,還挺好吃的。你對徐暮的廚藝太悲觀了吧。”

徐莫差點翻白眼,冷哼。

“我養她這麽多年,這小丫頭什麽時候對我好過了。都是你來了,哎呀,冷昕哥,我明天給你做愛心便當好不好呀,我做的蛋包飯可好吃了……白眼狼!”

冷昕正在喝湯,聽徐莫又賤又陰冷地模仿徐暮口氣說話,立馬皺了皺眉。

“惡心。”

徐莫哼唧哼唧,繼續傲嬌,且嫉妒。

在冷昕的冷眼下,徐莫終于閉嘴吃飯了,然後忽然覺得,咦,好像真的還可以。

兩人還沒吃多久,譚珙喬像是聞着冷漠組合的味兒就溜達來了。

“嚯,我說你倆去哪了呢,原來是帶飯過來吃了啊。诶,什麽情況啊,你倆轉性了?”

譚珙喬抱着他老婆給他準備的減肥素食餐,苦唧唧地看着兩個吃着蛋包飯的家夥,然後又苦唧唧地一屁股坐在徐莫旁邊。

“你們說我哪裏胖了?哪裏胖了?”

冷昕和徐莫朝譚珙喬的飯盒裏看去,全是草。

“噗哈哈,你家老婆大人真的太狠了哈哈哈。就這麽個吃法,不出一個月,你就能瘦的和冷主任一樣了。”

徐莫很沒良心地賤笑。

冷昕也不着痕跡地笑了一下,對譚珙喬說道,“那要不你去點份雞腿?”

“別別別,我害怕。”譚珙喬在公司裏是出了名的耳朵軟,他對着自己面前的那盆草咽了口口水,苦唧唧道,“芝文要是知道我偷吃肉,肯定又得罰我跑圈了。”

徐莫豎起大拇指,驚嘆,“請将我的敬佩轉達給嫂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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