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記憶

再一次從噩夢中醒來,陳落睜開眼睛表情空白,他夢見子彈穿過陳初的胸膛,鮮血仿若噴泉般湧出,将陳落淹沒。窒息般的恐懼,腎上腺激素極速飙升,陳落猛然睜眼,大口吸入空氣緩解肺部的壓力,他腦袋發蒙,持續一兩秒內他真的以為陳初死了。

撐起身子坐起來,陳落伸手去摸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杯,玻璃杯中還剩半杯水,陳落喝了一口,冰得他打個寒顫。雙手捧起杯子,陳落想起許多東西,陳初第一次變成人的深夜兩人之間的對話,和離開超市前一晚陳初小心翼翼的擁抱。陳初時時刻刻都是溫暖的,溫暖而不灼熱,柔和地貼近陳落,像一塊軟綿綿的雲朵。

陳落掀開被子下床,踩上拖鞋拉開門走出去,沿長長的走廊一直往前,走廊牆上鑲嵌的夜燈發出微弱的光。陳落借着光走進大廳,彎腰摁開飲水機,接了一杯熱騰騰的水,順手拾起一個凳子坐在水池邊。

蠃魚游到池邊,探出腦袋:“睡不着?”

“嗯。”陳落雙手捂住杯子取暖,“想我的狗。”

“禍鬥?”蠃魚好奇地往前拱一拱,魚頭支棱在池邊矮臺上,做足了聽故事的範兒,“給我講講它吧。”

“我朋友是道士,在山裏撿到他送給我養,我一開始不想養,後來我朋友意外去世。”陳落說,“我不得不養它。它剛到我家那陣子,巴掌大,肚子圓滾滾的,像只黑毛皮球,拖着一條跟身體差不多長的大尾巴。”陳落低頭喝一口熱水,“它換牙的時候,把店門口綠化帶裏的樹枝全咬了一遍,我專門撿了一根滿是牙印的樹枝收藏在我的書櫃裏。”

“後來,它長成一條大狗。你不知道它有多能吃,一頓一公斤生肉,我差點被它吃破産。”回憶過往,陳落笑眼彎彎,瑩潤的皮膚仿若珍珠的側光,“它快變人那段時間,我以為它進入發//情期了。”

蠃魚安靜地趴在池邊聽陳落講故事,冷不丁冒出來一句:“你喜歡他。”

陳落怔愣片刻:“啊,是啊。”

是啊,顯而易見的喜歡。陳落以為禍鬥是不小心跑進他家中的小狗崽,緩過神才發現,陳初早已住進他的心髒。悉心教導,時刻關心,勇敢保護,直到失去。陳落喝一口熱水,頓覺苦澀,他說:“警察開槍打中了他。”

“警察為什麽開槍?”蠃魚問。

“因為我不想讓靈協抓走他做研究。”陳落說,“他們殺死了一只吸血鬼。”

“嗯,準确的說,他們殺死了兩只吸血鬼。”蠃魚說,它搖搖尾巴,拍起一朵水花,“你做的對。”

“你呢?為什麽在這裏?”陳落問。

“鹿蜀那個笨蛋,說什麽大義為先,它心地善良,見不得人類滅亡。”蠃魚說,“我得看着它,萬一它被人類搞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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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落說:“你們很高尚。”

“選擇不同罷了,沒什麽高尚不高尚的。”蠃魚說,“你擔心禍鬥?”

“是。”陳落點頭。

蠃魚笑道:“一顆子彈而已,禍鬥的技能是無限複活,除非被碎屍,那點小傷都是毛毛雨。他最多回去睡一覺,不過什麽時候醒就沒準了。他醒來不一定記得你。”

陳落懸着的心放下,他晃了晃空水杯:“它能活下來就好。”他站起身,“我回去睡了,晚安。”

“晚安。”蠃魚懶散地用翅膀拍了一下水面,滑進水底歇息。

火球熊熊燃燒半個月,球中大狗的影子有了動作,它先是緩慢地動一下,繼而兇狠地掙紮,仿若小雞掙脫蛋殼。大狗用牙齒撕開火球表面,狼狽地爬出來摔在地上,有氣無力地瞥天狗一眼,把自己縮成一團。

饒是那一眼沒什麽威懾力,也把天狗吓得夠嗆,他以為自己看見遇到陳落之前的禍鬥,冰涼冷淡的眼神,誰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

天狗找到一件厚外套,是陳初專門為陳落裝進包裏的,他拿出來蓋在大狗身上,祈禱大狗記得陳落。要不然只能獻祭尹忠茂的性命了,天狗其實還挺喜歡那個警察的性格。

此時此刻禍鬥腦子亂得很,他記得陳落,不僅記得陳落,還有更多更多久遠的東西。他記得他是上古厭火國最後一位子民,他記得神與妖的隕落戰争,記得人類興起建國,記得深重的孤獨和憤怒,一次又一次陷入沉睡又蘇醒。若不是他奮力拒絕睡去,撕裂胞膜爬出,再醒來估計陳落早就躺在地底化為一塊石碑。

大半年的記憶對抗一萬年,相當不對等的實力,或許不是對抗,陳初想,一萬年的孤獨将大半年的快樂襯托得愈發熠熠生輝。陳初回憶以前類似于洩憤的作為,放火燒山,蠱惑人心,挑起禍端,他需要盡可能多的關注,只有這樣他才不會時時刻刻去想自己是一只可悲的永生之妖。他滿心戾氣,暴躁多疑,消極厭世,生命與他而言是漆黑的長廊,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他永遠在這條長廊裏徘徊往複,不見天日。

陳落是一顆墜入他懷中的星星,牽着他走出長廊,帶他看見漫天銀河。

他看見北極星,便看見陳落。

黑毛大狗把自己團成一個毛絨絨的甜甜圈,肩上的槍傷已經好全,強行中止愈合過程又造成了新的內傷。他想象着陳落的相貌,瑩潤的皮膚,寬闊溫柔的眼睛,淡粉的唇。他想象陳落的擁抱,手臂松松垮垮地圍着自己的腰,充分的尊重和放松。

他太想陳落了,想得骨頭都疼。

天狗看禍鬥不動彈了,暗暗松一口氣,對尹忠茂說:“火球沒了,我們點篝火去。”

尹忠茂應下:“好。”他扭頭看看大狗的身影,“它還好嗎?”

“活着就行。”天狗說,禍鬥慘兮兮的樣子他見多了,只要沒斷頭挖心什麽的,無需他多此一舉的擔憂。

陳落起了個大早,夜驚出去溜達一圈回卧房後他根本沒睡着,睜着眼睛挺到天亮。

實驗基地位于沙漠地下,全封閉式沒有窗戶,陳落全憑時鐘判斷天氣。

希望今天是個好天氣,陳落心想,他想出去走走。

基地提供的早餐還算豐盛,一碗牛奶兩個雞蛋和剛打出來的切成三角形的馕。

“合口味嗎?”羅勝華端着餐盤坐在陳落對面。

陳落點頭:“不錯。”他咬一口香脆的馕,試探地問,“我想見見太陽。”

“你想出去?”羅勝華咬掉半個雞蛋,“不太好辦,你需要一個靈協的人陪護,目前基地裏只有貝拉。”

貝拉?陳落皺眉,他記得貝拉,生擒巨狼回來的巫師,一臉濃厚的哥特妝容,紅頭發。

“我可以帶你出去。”貝拉自來熟地放下餐盤,坐在羅勝華身旁,她今天沒化妝,露出往日哥特妝容下深邃漂亮的五官,她有一雙罕見的紫色眼睛,“前提是……”

陳落側耳傾聽。

貝拉想了一會兒,說:“我沒想好,先存着。”

“那我不去了。”陳落低頭喝掉碗裏的牛奶,端起餐盤起身離開。

“你怎麽招惹他了?”羅勝華好奇地問。

“讓他幫我搬狼人,我猜。”貝拉猜測,她聳肩,“不知道。”

“他對靈協的人都有意見。”羅勝華說。

貝拉挑起眉毛:“為什麽?”

“哦你不知道這事。”羅勝華說,“秦婆婆和宗光要抓他的狗,狗沒抓到還賠進去一個警察。”

“啧,丢人。”貝拉說。

陳落路過二號實驗室,裏面傳來兩個男人讨論的聲音。

禾夢竹說:“既然是太陽黑子異常活動造成人類生育率下降,我們是不是可以把地球罩起來,過濾陽光?”

“你指,建一個巨型大棚?”苗奇偉說,“想法不錯,不過把地球整體罩起來代價太大,不如研究新型的防輻射材料罩住所有露天場所。”

“還有一個問題,怎麽解決全球極寒?”禾夢竹問。

苗奇偉攤手:“難不成人工點燃火山?”

“你們是科學家嗎?”陳落站在門口好奇地問。

禾夢竹笑着回答:“不是,我們是科幻作家。”

“為什麽拯救人類需要作家?”陳落問。

“因為想象力是人類最寶貴的財富。”苗奇偉說。

“如果罩住地球,像建一個大棚。”陳落說,“溫度自然而然不就回升了?”

禾夢竹眨眨眼,幹巴巴地說:“對哦,溫室大棚。”

苗奇偉沉默片刻,說:“你做什麽的?”

“開超市。”陳落說,“小超市。”

“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小老板。”禾夢竹打趣道,“不像我們靠筆杆子吃飯的,窮困潦倒。”

“一個問題。”苗奇偉對陳落說,“如果你有一艘諾亞方舟,可以拯救一部分人類,你怎麽劃分各階層的比例?”

“不知道,我不喜歡做不切實際的假設,而且我不是上帝,沒有決定他人生死的權力。”陳落說,“我可能會毀掉諾亞方舟。”

“絕對公平,你要麽是個好人要麽就是反人類。”苗奇偉說。

“真巧,我進來的罪名就是反人類罪。”陳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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