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化雪

十一月到七月,九個月漫長的寒冬,窗外半人高的積雪,在某個清晨推開窗的瞬間,緩緩融化。春天的腳步近了,盡管她姍姍來遲,效率卻高得離譜,不消一周,行道樹下積雪消失,絨絨的草冒出尖細的嫩芽,樹梢也結出玲珑的葉苞。

陳落坐在超市門口的收銀臺後,悠閑地翻閱報紙。空氣中彌漫着時清新的水汽,偶爾傳來鳥兒叽叽喳喳的鳴叫。

陳初搬起一箱肥皂從倉庫運到貨架前,彎腰上貨,一塊塊肥皂壘整齊,然後是洗碗綿、洗潔精、鋼絲球和刷子。

張屹走進超市,敲敲桌子:“陳老板。”

“怎麽?”陳落擡頭。

“很久沒見到豆豆。”張屹說,“你把它送團場去了?”

“嗯。”陳落撒謊不眨眼,“我有親戚在連隊,缺條大狗看門,我送他了。豆豆在超市裏圈得慌,跑不開。”

“也是。”張屹說,“看它的體型,适合放羊。”

陳落附和地笑了兩聲。

陳初停下上貨的動作,躲在貨架後面聽兩人的談話。

張屹說:“你不準備再養只狗?中小型犬,聽話又可愛。”

陳初緊張地抓住貨架的隔板,不自覺地磨牙,如果他是狗形,一定毫不留情地咬張屹一口。

“不用了,沒那個精力。”陳落拒絕道,“我本來就不太喜歡養寵物。”

“我看你養豆豆挺盡心盡力的。”張屹說,“我以為你喜歡小動物。”

“我比較有責任感,豆豆來我這,自然要養好。”陳落說,“我不想再養寵物了,太累。”

“給你對象養個解悶兒呗。”張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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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落眨眨眼:“那我問問他。”

“不要。”陳初開口,陳落有他一個就夠了,“好麻煩。”

“瞧。”陳落看向張屹,“我想摸貓貓狗狗什麽的,找你不就得了。”

那也不行!陳初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他揉揉自己的短毛腦袋,他的人型頭發細軟茂密,不像狗型毛發粗硬。他心下安定,若陳落想揉毛絨絨,揉他的腦袋就夠了。

“等夜市開門,咱們一起搓一頓。”張屹說。

“好啊,沒問題。”陳落說。

“你帶你對象,我帶珊珊。”張屹說,“自從吳學易走了,羅豔不大管珊珊,珊珊常來找我。”

“你把珊珊當做你女兒?”陳落問。

張屹點頭:“如果我閨女有機會長到十三四歲,估計和珊珊差不多懂事。”可惜他看不到他女兒長大了。

“一切會好的。”陳落說,“春天到了。”

“是啊。”張屹嘆氣,“春天到了。”

南疆,塔克拉瑪幹沙漠地下實驗室。

“幹杯!”

“幹杯!”

每個人臉上笑容洋溢,玻璃酒杯相互碰撞,發出叮叮當當悅耳的聲音,羅勝華說:“這次我們取得了階段性勝利,給大家放一周的假,回去好好陪陪家人,見見朋友。但,注意保密,不然我們法庭見。”

衆人善意的哄笑,一時間實驗室裏充滿歡樂的氣氛。

“羅主任。”蔣和玉拿着一張紙走到羅勝華身旁,小聲說,“文件批下來了,關于陳落的。”

“哦好。”羅勝華放下酒杯,與蔣和玉一起走進辦公室,關上門,接過蔣和玉遞來的文件,仔細默讀一遍,表情嚴肅,“上面說最大條件下滿足陳落的訴求。”

“是的。”蔣和玉說,“他是拯救人類的功臣。”

“行,準備一下,明天我們出發去昆塔爾。”羅勝華說,“通知軍隊,扣住靈協的人。”

“好的。”蔣和玉應下。

上面允諾滿足陳落的訴求,羅勝華估摸着,陳落是個講道理的人,訴求無非是争取權益。侵權的是靈協的人,可如果靈協的人沒有采取強制措施,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破解災難的方法。羅勝華剖析了一圈利害關系,覺得上頭既想安撫陳落又想保全靈協,他為難地皺眉,這事不好辦。

聊了一會兒天,張屹說:“我回去收拾收拾店鋪,該開門營業了。”

“去吧,祝你發大財。”陳落說句吉祥話。

張屹笑着說:“借你吉言。”揮揮手離開超市。

等張屹走遠,陳初沉住氣,走到陳落身旁,蹲下,手肘放在陳落腿上。

“你想幹嘛?”陳落低頭。

陳初仰頭,一只手拿起陳落的手腕往腦袋上放:“你摸摸。”

陳落依言揉了揉陳初腦袋:“然後呢?”

“覺得怎麽樣?”陳初問。

“……還行?”陳落被他的行為弄迷糊了。

“是不是比貓咪的毛軟?”陳初認真地問。

陳落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麽和貓咪比?”

“你不要摸張屹店裏的貓狗。”陳初說,“你可以摸我,我特別乖。”

“……”陳落笑起來,掌心在陳初腦袋上蹭一蹭,“好,摸你。”

陳初滿足地眯起眼睛,陳落将他托起來抱進懷裏:“蹲着腿不酸嗎?”

收銀臺的位置靠近超市門口,兩個人膩在一起實在有傷風化。陳初不好意思地撈出個凳子坐下,湊到陳落身旁和他一起看報紙。

“貨上齊了嗎?”陳落問。

“……還剩兩箱。”陳初說,他磨磨唧唧站起來,閃電般地親了陳落一口,跑進倉庫繼續搬箱子。

陳落當他童心未泯,一只手托着腮幫子繼續看報紙。看完最後一個版面,他拉開手邊的抽屜拿出一支筆,視線停在抽屜角落的一顆薄皮核桃上,那是趙子慶以前送來的,個大皮薄,咬一口咀嚼,香味醇厚。

記憶回溯,他想起許多事情,以身祭陣的向鈞,幫他攔截搶劫犯的李勝利,時常送他幹果的趙子慶,醉酒大喊“人類完了”的吳學易……他身邊的人,許許多多的人,永遠留在那個冬天,再也回不來了。

一瞬間的難過,陳落拿出那個核桃,鄭重地擺在身後擺放煙盒的貨架的一個空格子裏。他怔怔地看着整面牆琳琅滿目的香煙,搓搓指尖,自己已經許久沒有抽煙了。

住在實驗基地的三個月,改變了他的一些習慣,他不再抽煙,時常思念昆塔爾,更重要的是,他把陳初的安危深埋心底。他沒有一刻不在擔心陳初,他想教導陳初像個真正的人類體驗喜怒哀樂,又不想讓陳初受到傷害。他是陳初的戀人和老師,他總害怕教錯陳初,将陳初帶入歧途。

“我可以抽煙嗎?”陳初站在陳落身後問,他拍拍手,“我搬完了,倉庫門也鎖好了。”

“不可以。”陳落說。

陳初說:“你以前抽煙的。”

“現在不抽了。”陳落說,他想起住在實驗基地時而躁動時而了無生趣的日子,除了擔憂陳初,可能還有關于香煙的戒斷反應。

“你們為什麽抽煙?”陳初好奇地問,“煙不好聞,而且很嗆。”

“因為無聊。”陳落說,“煙是通往快樂和放松的一條捷徑。”

“那你現在為什麽不抽了?”陳初問。

陳落看着他:“你比煙有用。”他轉身坐下,随手抽出一本雜志,翻開其中一頁,正好是鬼故事,他問,“聽故事嗎?”

沒聽過鬼故事的陳初樂颠颠地坐到陳老板身旁:“聽!”

“有一對夫妻,男的是個廚師……”陳落聲音輕緩,悠然中彌漫一絲絲詭谲,頗有耐心地營造氛圍

“羅主任,我和你一起去。”貝拉叫住羅勝華,表情真誠,“我想看看陳落過得怎麽樣。”

羅勝華沉吟片刻,說:“好,你收拾東西了嗎?”

貝拉提起背包:“都在裏面。”

“走吧。”羅勝華指着門口,“那邊。”

貝拉跟上羅勝華的腳步,兩個人一前一後坐進車裏,羅勝華坐在副駕駛,後排座位貝拉和蔣和玉并肩落座。

“你覺得陳落會答應我們的條件嗎?”蔣和玉問。

“什麽條件?”貝拉問。

“你覺得陳落能提出什麽條件?”蔣和玉問。

“……不好說。”貝拉說,“他是個好人。”

“好人難道不更好預判嗎?”蔣和玉說。

貝拉搖頭:“他不是一般的好人,他是令人頭疼的那一種。”

清晨,車窗外融化的雪凍住薄薄的一層,透明的冰片像玻璃,反射着清淩的光。

乍一聽完鬼故事沒覺得有什麽,後面越想越可怕。陳初半夜起來上廁所,硬是拉着陳老板一起。

陳落困得迷迷糊糊,靠在門框閉着眼睛等陳初解決個人需求。

陳初系好褲帶,洗幹淨手,牽着陳老板走回床邊。

陳落鑽進被窩,沉入夢境。陳初拱進他懷裏,抱住他的腰,小聲嘟哝:“床下會不會有人?”

“不會。”為了自己的睡眠質量,陳落決定以後再不給陳初講鬼故事,“你往那邊點。”

“不要。”陳初掖緊被子縫隙,警惕地環顧一周,閉上眼睛,腦海重現鬼故事的場景,披着頭發的女鬼,床下的手臂,浴室倒灌的血液……以前懷揣隕石,天不怕地不怕的禍鬥,沒了隕石哆哆嗦嗦地埋進被子,窩進陳落懷裏不動彈。

陳落敷衍地親親陳初的額頭:“別想了,我在呢。”他攏了攏陳初的腰,呼吸平穩,再次陷入沉眠。

聽到陳落的話,陳初莫名的安心,不一會兒,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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