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日·05

方岱川的大腦中一片空白。

丁孜晖的尖叫差點刺破他的耳膜,鼻腔裏都是那股腥臭的味道,抹也抹不去。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凳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聲響,那種聲音讓人聯想起小時候,老師寫字時不小心用指甲刮在黑板上,令人牙酸。

只有方岱川呆坐在原地。

這不是特效,老陳的腦袋不是道具組精心準備的道具,這股腥臭的味道也不是特別調制的人造血漿,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老陳是真的死了。

死在我的眼前,血濺了我一臉。

方岱川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也聽不到外界忙亂的所有聲音,他坐在死者的對面,看見淌出來的血液漫過桌面,泡濕所有的撲克牌。那張鬼牌被他碎了一半的頭壓在底下,小醜鮮紅的臉上仿佛綻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這不是火龍果臺的真人秀,方岱川後知後覺地想到,這是一個真實的死亡游戲,那些人手裏拿的是真槍。

“不玩兒了!”一個男人推開椅子就往屋外跑去,路上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腳步有些踉跄,“這他媽是玩命!老子不玩了,給多少錢老子都不玩!不玩了!!!”

他大叫着揮舞着雙手跑向門口。

砰——

又一聲槍響,他的腳步停止了。方岱川看見他的背後爆出一大蓬血花,身體出于慣性,仍然向前撲去,铛地一聲重重磕在了厚重的金屬門上。

他倒下去了,一頭栽在了門口,手指還在抽搐,身體下面漸漸滲出一小片血窪來。

丁孜晖雙手在胸前亂舞,眼睛瞪得大大的,她這次沒哭,也沒有尖叫。

剛才反應很大的那群人,這次沒有絲毫的過激反應。哭得最厲害的是那個十來歲的孩子,這時候哭聲也戛然而止,連臉都忘了埋進媽媽的懷裏。所有人有志一同地盯緊了門邊的屍體。

鴉雀無聲。

方岱川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向那個屍體的,他頂着所有鬼子的槍口走向門邊。原來被十來只槍口對準是這樣的感受,方岱川想,頭皮發麻,渾身的汗毛都要炸起來,像是身上密密麻麻爬滿了疹子,皮膚下有細小的蟲子往外鑽,又好像有電流亂竄,想瘋了一樣跳起來,或者使勁抖抖肩。

他吞了吞口水,舉起雙手,解釋道:“我……不走,我只想看看他,我看看他……死了沒有。”

槍口仍然死死地釘在他身上,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人敢亂動。不遠處,老陳的血液終于浸透了整張桌子,從桌沿邊滴下來,隔半秒鐘發出啪的一聲響,然後血滴越來越密集,終于變成整股整股的血流聲。方岱川的手指輕輕摸上了死者的頸側,死者的手還在抽搐,但是頸動脈已經沒有動靜了。他回過頭來,額邊的一粒冷汗就直接順着眼角砸了下來,他對着其他人搖了搖頭。

所有人仿佛被打開了開關。

小孩兒最先反應過來,他撇了撇嘴,卻不敢大聲哭鬧,回身抱住媽媽的腿,将腦袋埋進了媽媽的腰間,死死咬住了媽媽的衣角。

把幸運值全部分給了戀人的女孩兒直接軟倒在了地上,一旁的男朋友将手穿過她的腋下,将她死死拖了起來。

“歡迎各位來到狼人游戲,”擴音器背後的那個男人笑着說道,“沒有退路,沒有機會,不能反悔。”

經過變聲器處理的聲音冰冷惡意,仿佛無機質一樣,像蛇的瞳孔,或者死人慘白的骨頭,方岱川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那個聲音頗有些為難:“你們真是的,一會兒多一個,一會兒少一個,要早知道有人會死,我們何必玩捉鬼游戲呢?我好不容易才湊成了13個人。”

方岱川吞了吞口水:“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憑什麽殺他們?!”

“哦~你不知道?你沒有簽過合同?”那個人拉長聲音,低低地笑了一下,“看來我們弄錯了,你才是那個真正的‘幽靈’,混進了我們的杜斯特瓦德。”

咔嚓幾聲,子彈推進槍膛的聲響。

方岱川對槍械其實并不陌生。他小時候父母忙,沒人管,經常被帶到警局去,托值班大爺或者後勤文書照看。閑得無聊也偷跑去過訓練場,看叔叔阿姨他們訓練,真槍他也偷偷摸過,冰冷的黑色金屬,手感似乎和一流的機械鍵盤,或者金屬外殼的電腦沒什麽區別,同樣冰冷又精致的玩意兒,并不覺得有多麽可怕。後來誤打誤撞進了演藝圈,因為功夫好,經常演些什麽手撕鬼子的抗戰戲,摸過模型槍,還放過空包彈,胸前綁一枚血袋,也演過中彈倒地身亡。

但這他媽不代表,被真槍怼在腦門前的時候,會習慣槍口不再恐慌。方岱川襯衫的後腰已經濕了一片。

“我不是有意混進來的,”方岱川深呼吸了幾次,聲音還是有些顫抖,喉嚨口幹巴巴的,他解釋道,“我要去參加火龍果臺的一檔真人秀,叫‘狼人殺’,拍攝地點在青島,不信的話你可以上網搜一下,這會兒往上大概已經有路透和預熱通告了。我飛機延誤,節目組說派車來接,我這才不小心上錯了你們的車。我不是有意的!”

方岱川不知道自己應該看向哪裏,掌握他生死的那個人,此時并不在現場。他應該可以看見我,方岱川心想,他仰起頭來尋找攝像頭,希望把自己誠懇的神色,傳達到幕後人的眼前。

電聲冷漠地響起:“你是不是有意混進來的,我并不在乎。反正我人數湊不夠,你既然來了,也只好繼續玩下去。你叫什麽名字?”

方岱川沒辦法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仿佛和魔鬼做交易的堕落法師,一旦交出名字就交付了靈魂。然而死亡的威脅近在咫尺,他咽了咽口水,一字一頓道:“方岱川。”

“方岱川,嗬嗬,祝你幸運。”——仿佛是來自地獄的詛咒。

“小幽靈,你不懂我們的規則。”電音出乎意料地對方岱川解釋道,“我們的游戲是公平自願的,哦,你這個倒黴的可憐蟲除外。‘狼人游戲’是真正的死亡游戲,來的人,都簽過生死狀。‘游戲沒有規則,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活着的人能贏得巨額報酬,死亡讓人一無所有。’你回頭問問他們,我們的合同上是不是這麽寫的?既然來到杜斯特瓦德,就要遵守契約上的規則,又想贏錢,又想活命,哪有那麽便宜?”

出乎方岱川的意料,這個幕後boss解釋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聽上去也不像是個精神分裂的瘋子。——不過誰說得準呢,這年頭智商正常的反社會人格多了去了。

那個聲音又笑道:“還有人有異議嗎?”他語氣和善,還有些彬彬有禮地溫柔,方岱川卻只覺得,這種語氣比威言恐吓和罵罵咧咧吓人多了。

哪兒還敢有異議?有異議的那個已經趴在門口了,沒人敢說話。

“太好了,那我們開始抽卡吧。斯年,把卡盒發給大家。”那人的聲音又期待又興奮,仿佛即将看到螞蟻打架的孩子,帶着些惡意的天真。

混血小哥面無表情地指揮人把卡盒擺在了桌面上。

一共十三個卡盒,做工精致,四四方方的立方塊,外面裹着棕黃色的皮,四角包着黃銅。

“每人随機挑一個角色盒吧,十三個角色盒外觀一致,重量相等,裏面各有一張角色卡和游戲規則,狼人的盒子裏還會額外有四瓶狼毒,女巫是一支毒藥和一支解藥。狼毒發作時間是半小時,半小時以內得到解藥還有的救,超過半小時,那只有對不起了。女巫的毒藥是立刻發作的,無解。預祝各位玩得愉快。”

那個叫楊頌的姑娘快步走上前去,拿起一個盒子搖了搖。沒有絲毫聲響。

“別忙了,”方岱川嘆了口氣,“他既然說重量相等外觀一致,那這裏面肯定是用卡位泡沫固定好了的,針劑和紙片都被固定卡在裏面,搖不出什麽所以然的。”

楊頌不信邪,一一搖過了所有的盒子,果然如方岱川所說,沒有一個盒子有不同的聲響。她嘆了口氣,随手抽了一個盒子癱坐在椅子上:“沒辦法了,生死……各安天命吧。”

相比其他哭哭喊喊的妹子,楊頌算是冷靜理智挂的,她早簽過合同,比起方岱川這種蒙頭闖進來的,多少有點心理準備。

大家也都反應了過來,紛紛撲上來搶盒子,好像生怕晚了就只能剩下一手爛牌一樣。方岱川看了看四周,自己卻不動,丁孜晖挑了一個盒子,過來問他道:“你怎麽不去挑?”

方岱川嘆了口氣:“我這種幸運-E,別人給我剩下,還可能剩下張好牌,自己挑肯定挑到平民,我都習慣了。”

其餘人都挑好了盒子,其實也沒什麽好挑的,随機抽個盒子而已。方岱川走過去,在剩餘的兩枚盒子裏糾結了一下,閉着眼睛選了一只。

桌上孤零零的,只剩最後一只盒子。

“還少一個人,這可怎麽辦?”那人低低地笑了一下,聲音裏帶着說不出的惡意,他吩咐道,“斯年,要不,你留下陪他們玩一把?”

卧槽!虎毒不食子,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方岱川扭臉看着那個混血小哥,小哥臉色也白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這些黑衣人裏面只有他沒拿槍,沒有絡腮胡大肌肉,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最好欺負。旁邊的洋鬼子一把扯過他的衣領,将他領口的別着的耳機扯了下來,擡槍對準了他的眉心。

畫外音繼續笑道:“斯年,陪陪我們的客人們,乖。”

小哥看了一眼其他玩家,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很複雜,又怕又恨又有種微妙的同病相憐。斯年放棄了抵抗。他擡頭盯着眉心黑洞洞的槍口,低頭長嘆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手指抖動着,拿走了桌上的最後一個盒子。

“真好,真好,”那個精神病鼓掌大笑道,“外面天色也不早了,你們最好找個安全的地方,看看自己的身份盒,會有意外驚喜的。哦對了,你們的盒子裏除了角色卡,還有一張沒有任何标記的身份磁卡,記得刷一下角色卡,然後綁定自己的指紋喲,會有大用處的。……忘了提醒你們,這座海島附近有一口海底火山,活火山呦。七天之後,這座海島就會被水下爆炸的水蒸氣、二氧化碳、火山碎屑和熔岩籠蓋,徹底變成一座死亡之島。到時候我會派一架直升機來接走贏家的,切記切記,上帝只會偏愛智者,我的直升機上只帶走贏家。”

“我親愛的客人們,再次歡迎你們來到杜斯特瓦德。現在請無關人員迅速退場,我們的狼人游戲,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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