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午飯梁明月蒸了臘肉,下面鋪着筍幹,很香,游星河一口氣夾了好幾塊,吃得嘴巴冒油。在他夾第六塊時,梁明月停下夾菜的動作看他,他挑着下巴反看回去,嘴裏的肉嚼不停。
梁明月埋頭默默吃飯,他吃飯的速度很快。
游星河吃完了嘴裏的肉後,說:“你做飯很好吃,比我哥家那個阿姨不知強多少倍。”
算是一種主動示好,為他剛剛的口出不遜表示歉意。
梁明月大口扒着飯,無動于衷。
游星河想他肯定還在為剛才的事記恨自己,在心裏罵他小氣鬼。
吃完飯,梁明月收拾完飯桌,就不見人影了,游星河前前後後找了一圈,喊了一圈,沒找着人,氣得差點撕了他的物理書。他沒事可做,又不想待在空無一人的房子裏,幹脆跑到外邊亂晃,順便找煙。他沿着大路一直走,發現沿途看到都是老人,或在家門口三五成群地坐着聊天,或在路邊牽着牛趕着羊走着,偶爾也能看到幾個小孩,在路邊扔着石頭玩。他尋到一家很小很破的小賣部,藏在拐角的木屋裏,裏面有賣煙,不過都是他沒見過的本地煙,最貴的十五,他拿了一條,又買了些瓜子花生紅薯條的小吃,拎着晃回去。
結果在門口撞見皺眉跑出來的梁明月,看到他手上的煙之後,他眉頭皺得更緊。游星河氣他偷跑,不想跟他說話,冷漠地從他身邊走過去。
游星河躺在天井裏抽煙,煙太沖,第一口他就嗆到了,強忍着才沒咳出來,被梁明月看到,他忙正了表情,像電視裏演得那樣,沖他吐了一口煙。
梁明月嫌棄地走過去,拿了那本物理教材,往外走。
“你去哪?”游星河問。
梁明月沒回他,徑直走了。游星河探頭看,發現他在前院坐下了,心頭一顆石頭落地,放心地抽煙,嗑瓜子,在煙霧中看天。
無聊的時光又快又慢,游星河一個瞌睡,再睜眼,天上晚霞滿天,朦胧的夜色正慢慢襲來,天井南面已經陷入昏暗。又是一個新的夜晚。游星河搓搓發涼的手臂,白天藏得好好的情緒此時又出來作祟了,他聞到一陣香味,從廚房飄來,他趕緊起身去看。
梁明月正坐在土竈後邊,往竈膛裏塞幹樹枝。竈膛裏火光鮮豔,鍋上蓋着木鍋蓋,裏面冒出咕隆咕隆水煮沸的聲音,香味透過了鍋蓋四處飄散。
游星河站在門口,梁明月眼珠子都不曾轉動一下。
“你煮什麽?”游星河主動找他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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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明月像沒聽見似的,游星河上前要掀鍋蓋,被他喝止:“別動。”
游星河撅着嘴不滿地站在竈前,兩人終于對上眼。
“對不起。”游星河轉着眼珠,說得不情不願,但是也得說。外邊的夜色,一刻比一刻濃烈。
梁明月依舊沉默,竈膛裏的木頭被燒得噼裏啪啦的響,火星子濺出來,他也不躲,一張嚴肅的臉被火光硬得通紅發光。
他的态度讓游星河很受氣,他賭氣似的跑出廚房,抽打桂花樹發洩,一直到梁明月做好飯。
那讓游星河好奇的香味是一只野雞,三爺爺送來的,被梁明月炖得酥爛。
盡管異常鮮美,游星河還是吃得不多,他時刻留意着外邊的夜色,前院裏的茶樹很快隐在了暗色裏,變得模糊不清了。
對于游星河突然的厭食,梁明月毫不在意,他一如既往的好胃口,大口大口的扒着飯,很快半只雞就沒了。
游星河看着他吃得很香的樣子,又氣又急。最後整只雞都落入了梁明月肚裏,他打了個飽嗝後起身收拾。游星河怕他跟中午一樣,不告而別,跟緊了他。
梁明月還是很快做完了一切,他擦幹手看向游星河,開口準備講話。游星河見狀,馬上先開口:“我要泡溫泉。”
梁明月皺眉。
“你給我準備。”游星河理直氣壯。
“準備什麽?”梁明月終于開口跟他講話。
游星河心中暗喜,但表面上依舊居高臨下的少爺姿态:“浴袍啊,拖鞋什麽的。如果你想泡的話,可以跟我一起。”
梁明月沉着臉轉身就走,游星河追着問:“你去幹嘛?”
“準——備。”梁明月說。
游星河不放心,還是跟着他跑上跑下,看他翻出浴袍毛巾和拖鞋,櫃子裏還有三套浴袍。他故意問他:“你不想泡溫泉嗎?”
梁明月合上櫃門,不理他。
游星河嗤鼻,不想就不想,鄉巴佬。
游星河坐進溫泉裏,梁明月只往外挪動了半步,他馬上警惕地問:“你去哪裏?”
梁明月轉身背對他站在池邊,擡頭看天上的星星。
這裏的星星,每晚都很亮。游星河也仰頭看了會兒,他的名字叫星河,小時候不管是袁翠翠還是游日海都常帶他看星河,從肉眼看到使用天文望遠鏡,從太陽系到銀河系,他都看過一遍。不過他沒辦法像梁明月那樣一直看,看久了會發慌,好像會被吸進去似的,從小就這樣,他不知道為什麽。
他沉到池底,但還是仰着頭,隔着水面盯着梁明月,水波蕩漾着他的背影,一切好像又變得不真切起來。梁明月不知為何轉身,看着沉在水底的他。兩人就這樣隔着水面對視了一會兒,梁明月移開視線,朝外走。
游星河慌了,想要起身,腳下踩到石子,摔倒在水中,一連嗆了幾口水。梁明月聽到動靜,只是身形微頓,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
游星河掙紮間瞥到他的動作,在那麽一瞬間,突然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他停止掙紮,任由自己往下沉。
就在這時,已經快走到出口的梁明月轉過身來,快走幾步,跳入池中,撈起游星河。
游星河閉着眼睛,不想看他。梁明月拖着他,走到池邊。他放下游星河,他像塊爛泥似的攤在地上。
梁明月拍他臉,他力氣很大,游星河睜眼,冷淡地看着他。
“其實你讓我死了更好。”游星河說。
梁明月吃驚地瞪着他。
“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麽樣?”游星河問。
梁明月咬牙,不回答。
“我哥會殺了你的。”游星河說。
梁明月擡頭望天,天上有流星飛快的閃過。
“騙你的,我哥才不會為我殺人呢。”游星河望着滿天繁星,凄涼地笑着。
梁明月起身要走,游星河起身抱住他的腿:“別走。”近乎哀求。
被他抱住的梁明月馬上僵硬地不敢動,他擡頭看梁明月,對方的表情很複雜,似乎是震驚,又像是疑惑,還帶着一點不好意思,他沒時間去細究,只緊緊抱住他的雙腿。
“我怕黑!”游星河坦白心底的恐懼,他怕黑,怕這棟四百年的老房子,他怕一個人。
“留下陪我好嗎?”游星河乞求。
梁明月沉默着,游星河動搖他的腿。
“有,燈。”梁明月一字一頓,說得用力。
“燈沒用。”游星河軟着音調撒嬌,周圍人都吃他那一套。
梁明月又陷入沉默,他似乎在思考。游星河趁機用臉貼上他的腿,來回蹭着,像耍賴皮的小朋友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哀求:“不要走,留下來陪我嘛。”
他甚至說:“我可以額外付你錢!”
但梁明月還是狠心扒開他,一字一頓地說:“有,燈。”
游星河已經放下自尊這樣求他了,沒想到還是換來這樣一個結果。他惱羞成怒地推開他,光着膀子罵罵咧咧地跑出去,一口氣沖到樓上,反鎖了房門,蒙着被子躺在床上,越想越委屈,最後竟忍不住哭出來。他想着反正沒人聽見,幹脆放聲大哭,将心底的委屈、恐懼、難過,通通哭出來。
木房子隔音不好,梁明月聽到他的哭聲,呆呆地在樓下站了一會兒,開始摁亮每個房間的燈,樓上樓下,連廚房倉庫的燈都亮了。他做完這一切後,才鎖好大門離去。
梁明月走了很遠,耳邊都仿佛還有游星河的哭聲。他回到家,幫梁家和做飯和洗澡,伺候他睡着之後,在屋裏亂轉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摸黑出門了。
游星河哭了很久,直到聽到外邊的貓叫,像嬰兒哭聲一般,叫得凄慘。恐懼很快打敗難過等其他無關緊要的情緒,占了上風。游星河躲在被子裏,不敢哭不敢亂動,甚至大口呼吸都不敢,一直等到貓叫聲變遠了,才捂着胸口打了一個滾,起了一身汗。明明熱得要死了,他卻不敢掀開被子,被子就是他最後的保護傘。
他像昨晚一樣,将自己縮成一團,雙手合十,虔誠地念起“阿彌陀佛”,念到後面,整個人都疲了,正準備閉眼睡去,又聽到外邊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很細微,一聲連着一聲,由遠及近,最後居然在他房門邊停下。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點睡意瞬間跑光了,游星河捂住耳朵,渾身發抖,嘴裏快速大聲地喊着“阿彌陀佛”。
被子被掀開時,游星河驚恐地尖叫聲響徹整個游家大宅。他一睜眼,看到梁明月就站在床前,“哇”的一聲撲到他懷裏,緊緊摟住他脖子,一邊哭一邊身體發抖。
梁明月像被點了靜止穴一樣,懷裏的游星河光裸着上半身,又熱又潮,他僵住了,手懸在半空 ,嘴張了又張,卻無話可說,腦子裏混沌一片。
游星河哭夠了才反應過來,掀他被子的是梁明月。他又在梁明月面前丢了大醜,又羞又惱,但更多的是委屈和被吓到之後的畏縮,他趴在梁明月的肩頭帶着哭腔罵他:“王八蛋,你敢吓我!你真是個王八蛋,大混蛋!”
罵完了覺得不解氣,幹脆張口咬他脖子,他猛得咬下去,沒輕沒重,嘴裏很快有了血腥味,他松口,梁明月的脖子被咬出兩排牙印,很深,紅色的血從印子裏面慢慢滲出。梁明月一聲不吭,游星河腦袋開始眩暈,他趕緊閉上眼睛,趴到另一側肩膀。
梁明月察覺到他的異樣,關心但語氣生硬地問他:“你怎麽了?”
“你被我咬出血了。”游星河有氣無力地回答。
他不說,梁明月也知道,他咬得很痛。
“我暈血。”游星河說。
“那要怎麽辦?”梁明月問。
“讓我再抱一會兒。”游星河趴在梁明月肩頭,聞到的都是他身上洗衣粉和汗的味道,那是青年的味道,他很喜歡。
梁明月就這樣讓他抱着,他看着對方亂成一團的頭發,移到他頭上的手終于落下,他輕柔的撥弄頭發他動作,手指時常劃過游星河頭皮,讓他不由自主的放松下來,緊張了半晚的心終于找到了安寧,真正的睡意襲來。
梁明月理好游星河的頭發,發現肩頭上的他呼吸均勻,他側頭看他,已經是熟睡狀态。他把他放回床上,沒想剛碰到床,游星河半睜着眼醒來,一把抱住他手臂,含混不清地喊着:“別走,我怕。”
他在床邊坐下,哄他:“我不走。”
“真不準走,走了是小狗!”明明已經困得要死了,還掙紮着說出這些話。游星河抱着他的手,晃來晃去,“你跟我一起睡!”
只有這樣,他才能安心。
梁明月猶豫了一會兒,才脫鞋上床,他剛躺下去,熱氣騰騰的游星河就湊過來,一只手搭在他胸口,一只腿搭到他腰上,放心地睡着了。
而梁明月,失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一些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