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時間來躲避。

此時,客廳中的所有人都顯然已經沒有了這樣的時間。

有些人甚至已經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一瞬仿佛一萬年。

時間滴答走過一秒,所有的悲劇都不曾發生,除了巨大的氣浪對一些人造成了不小的影響,爆炸,疼痛還有死亡,什麽都不曾發生。方才的一切危機都像是一場假象。

只有小隊隊長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就在炮彈即将炸開的一瞬間,有一個無形的身影将它全部吞噬。

衆人茫然,可是戰鬥仍在繼續。一道飄逸的身影緊随着剛才的襲擊而來,就着玻璃上方才被炸開的通道躍進了客廳之中。

被染成猩紅色的披風幾乎已看不出原本的色澤,但在場所有人都認得她臉上的面具。晶瑩透亮,連絲毫不生動的表情此時也仿佛充滿了慈悲。

本該身在睦州的、王儲殿下的貼身護衛回來了!

比起思考,所有人首先感覺到的是狂喜。尤其是對花筝的強大深有體會的人,這時的心态已然沒有了方才的絕望。

護衛隊中的哨兵能夠感覺到有一只巨大的精神體正在客廳內游曳,無面人也在這時向着花簇等人走來。

“小——”沈拾合簡直算得上欣喜若狂,差一點點就喊出了花筝的名字,還好她反應及時,趕緊打住嘴改口道,“先不要靠近醋醋,塞壬失控了。”

花筝的身形頓了一頓,而後解開了身上的披風。衆人都看到了這具強大身軀的纖細,也都确認了其明顯的女性特征。

那個猜測進一步得到了證實。

“塞壬。”花筝微微擡頭看向海妖,走向它的同時叫了它的名字,她的聲音十分平淡,但平淡之中又仿佛又一絲溫和。像是在告訴它,有自己在,誰都不會傷害到他們一般。

塞壬似乎是聽到了她的呼喚,面向花筝的方向歪了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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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從未睜開過雙眼,當然,“視覺”這種東西對精神體來說意義也不大。在主人思緒混沌的時候,它認出了花筝,并且很快表現出了順從的姿态,放縱對方靠近了花簇的身體。

能夠看到這一幕的護衛心中有着不同程度的震驚,通常混亂狀态下的精神體只有主人的伴侶才有可能安撫得住。

花筝并不理會他人的心思如何,彎腰把花簇抱了起來。

“何獻軍,你繼續指揮護衛隊進行狙擊攔截的行動,我會讓精神體協助你們。”

何獻軍是護衛隊隊長的名字,花筝不屬于護衛隊成員,她是真正意義上只屬于王儲一人的貼身護衛。

花筝的精神體,至今沒有人見過其原本的面貌。雖然有人曾指出她在那一屆國際哨向對抗賽中曾經放出過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精神體,然而隐身狀況下的精神體形态能夠影響到的範圍顯然不符合這個描述。

無論形态如何,和她一起行動過的人都知道,她的強大毋庸置疑。

小筝……

花簇感覺到自己被一個微涼的身體抱進懷裏,與此同時,之前還無比強烈的疼痛也得到了緩解。她努力睜開眼,無聲地叫出了這個名字,朦胧之中看到的是一張蒼白的面具。

小筝,你知不知道……

花筝微微低下頭,似乎是想靠近她的臉,卻終于還是因為面具的阻隔停了下來。花簇擡起虛軟的手臂,顯然是打算拿下她臉上的阻礙。

“殿下,已經沒事了。”

花筝抱緊她不讓她亂動,只用未被面具覆蓋到的額角輕輕蹭了蹭她的頭發。

花簇閉上雙眼,任由安心淚水在眼角肆意流淌。

章節目錄 生命(一)

所有人再一次見識到了花筝的恐怖之處。

作為哨兵, 她甚至在沒有親自參加戰鬥的情況下, 那完全不講道理的精神就幾乎體橫掃戰場。

另一頭,花筝已帶着花簇前往了醫療室。

襲擊開始時夏欣就聯系了醫療室,如此緊急的情況當然無法再考慮是不是會打擾到杜思敏的手術, 通過內線把事情告訴了花簡。當花筝抱着花簇達到醫療室門口時, 他也正好出現在了醫療室的門口。

花簡前所未有的憔悴, 當看到花筝抱着花簇的時候,緊張的神情稍有所舒緩, 之後卻是無比苦澀的笑容。

兩人并未有什麽寒暄, 花筝急着将花簇送進醫療室,花簡則默契地接替了主持大局的工作。杜思敏的手術已經結束,接下來只要好好休養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而花筝,則還要陪伴花簇度過這艱難的時刻。

花簇自己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她夢到了母親, 夢到了父親,夢到了弟弟和花筝, 還夢到了一只小小的獨角獸。她和弟弟追逐着那只有在神話中才存在着的生物, 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觸及到。正在她想要放棄時, 花筝踩着蜂鳥, 将翺翔在天際的黑色獨角獸抱在了懷中。

花簇依然記得對方送自己第一件禮物時,自己那種矛盾欣喜的感情。而現在, 這件禮物比她的生命還要重要——她所能感覺到的只有無比強烈的喜悅。

花簇珍而重之地将獨角獸溫軟嬌小的身軀抱進懷裏, 珍視愛憐。她恍惚中回憶起了幸福的滋味,回憶起了母親還在時的那種無憂無慮。

然而,一個哭聲在這時響起。

她看到站在身邊的弟弟——阿簡還是小時候的那個模樣, 飽含淚水的雙眼正望着自己手中的獨角獸,臉上是無比渴望和羨慕的神情。

花簇突然驚醒,朦胧的視野之中站着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身影。耳邊的哭聲逐漸清晰,她在此刻才意識到,這是嬰兒微弱的啼哭。

花筝仍戴着面具,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一套,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喂奶。

她不知昏迷了多久,孩子顯然是餓了。

花簇想要叫她,最終卻只發出含糊的聲響。她的麻醉劑效果還沒過去,所以自控能力還未完全恢複。

不過這樣的動靜已經足夠引起注意,花筝很快抱着孩子坐到了床邊。

“……”

花簇聽到她說了什麽,但大腦一時無法處理這種訊息,只能依靠本能向孩子伸出手臂。花筝接收到她的意圖,抱着孩子往她近前靠了靠。

“殿下,孩子很健康,您不用擔心。”

這一回,花簇不僅聽清了她的話,視線中也看到了孩子的小臉。

都說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不好看,花簇卻覺得這個孩子非常漂亮,粉嫩的皮膚,清晰分明的五官,稀疏柔軟的金色胎發,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小美人此刻閉着雙眼,小嘴裏使勁嘬着奶嘴,吃得好不歡快,确實一副健康又有活力的模樣。

花簇想抱一抱孩子,但渾身無力,又沒辦法發出明确的指示,只能用目光渴望地盯着她。

花筝果斷地抽走了孩子嘴裏的奶嘴,把她小心地放到了花簇的臂彎裏。

對于出生不到半天的孩子來說,母親的懷抱顯然沒有吃來得重要。嘬抿了幾下小嘴發現吃不到食物以後,嘴巴一扁就打算再放聲啼哭。花筝卻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眼疾手快地再次把奶瓶塞到了她的口中。

花簇終于因為抱到女兒踏實了下來,臉上也因她們這樣的互動,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兩人一時沒有開口說話,醫療室內的氣氛顯出了靜谧與溫馨。

小寶寶吃起來雖然如狼似虎,但胃口實在小得可憐,不一會兒就已經吃飽。孩子吃飽了就拉,免不了又是一番折騰,花筝做得井井有條,絲毫不見慌亂,等把她伺候睡了,花簇身上的麻醉劑效果也終于完全退去。

孩子沒有事,這已然是不幸中的萬幸。花簇恢複的過程中将事情前因後果想了一邊,當花筝坐回床邊時,開口第一句問的卻是,“你怎麽回來了?”

她那時雖然意識模糊,但并非完全感覺不到外界的情況。毫無疑問,是花筝救了她,也救了大家。

“我說了,我的使命是保護您,完成您交代的任務後自然得第一時間趕回來。”

“趕得那麽巧?”

那幾乎是千鈞一發的時機,當她無比地想念花筝,渴望花筝的時候,對方正好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她不相信有這樣的巧合。

“您受到了如此大的傷害,怎麽能說是巧呢?對不起殿下,我來晚了。”

這種說法實在太過狡猾,花簇的正面攻擊被輕巧閃過,一下子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幸好如今需要解決的事實在太多,她稍一思忖就找到了話題。

“襲擊者都抓住了嗎?身份調查得出來嗎?”

花筝的語氣帶着些許遺憾,“沖突過程中幾乎都死了,只剩下一個人重傷,現在已經被送到颍州塔進行治療。身份倒是好确定,都是颍州登記在冊的哨兵和向導。”

“颍州塔的?”

“以如今的局勢,不動用潛伏在颍州塔的內應,花原清恐怕無法突破防線。睦州恐怕不止是一個陷阱,更是一個誘餌。”

一個引誘花筝離開花簇身邊的誘餌。

“你就是知道了這點,所以趕回來的嗎?”

花簇此時想起已是一陣後怕,她原以為深思熟慮的命令,沒想到竟然正中花原清下懷。

花筝輕笑了一聲,“殿下,在沒有更多情報可以分析的情況下,我也不可能得出絕對正确的結論。我并不知道花原清的具體計劃,但我知道,離開您的時間一定是越短越好。”

花簇苦笑了一聲,“所以,我果然還是做錯了。”

“不,從結果來說,您的命令并沒有錯。這次若非兵分兩路殺得睦州措手不及,這場沖突一定不可能那麽快結束。之後如果陷入長時間的拉鋸戰,對我方來說只會更為不利。而戰線一旦拉長,我出戰的可能完全無法避免,他若再想向您下手,就不知道會是一個什麽結果了。”

花筝的一通分析雖然有安慰花簇之嫌,但不得不承認,這個結果已經比所有預期都要好。如今他們不僅占據着主動權,而且還一口氣清楚了不少花原清的卧底。唯一讓花簇無法接受的是,侄子的死亡。

“阿簡和思敏他們……怎麽樣了?還有灏兒……”

她不是現在才想起弟弟,只是一時無法提起這個沉重的話題。

“伯爵夫人還沒醒,伯爵現下正陪着她。至于小少爺,實在是很遺憾……管家已經将他的遺體送到了帝都的低溫保存庫,希望他能得到安息。”

花筝說着憐憫的話語,然而她的語氣仍然平淡,平淡得甚至透出了一絲冷漠。

花簇此刻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回想此間種種,語帶寒意地問道:“你覺得,這是一個意外嗎?”

“是意外的可能性很小,沒有這一環,又如何能将您引誘回莊園呢?”

“可這又是怎麽做到的呢?當時思敏的身邊只有敏君……”

“我記得,也是杜敏君叫您回來的,對嗎?”

杜敏君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花簇根本沒有多想,“是的,思敏的光腦在他那裏。當時莊園裏已經亂成一團,他很害怕所以聯系了我……你該不會是想說有誰引導了他?”

确實,比起杜敏君做出這些事,被人誘導的可能性無疑更大。

“這還說不好,不過對方顯然有備而來,我覺得不能不考慮這樣的情況。”

花筝帶走杜寰就是為了盡量減少花簇姐弟倆的危險,只是當時走得匆忙,無法對花簡接杜敏君到莊園中這一行為做出應對。

這也是她會選擇盡快趕回來的原因。

在使用抑制劑的時候,她的思考能力缺乏了不少缜密性。

即便現在讓她思考,花筝也不覺得只憑杜敏君就能做出這樣的事。別說起源γ,她甚至沒從杜敏君身上感覺到任何哨向的波動,體質方面也不過是普通孩童的水準。就算真的有杜敏君的參與,也一定有另一個協助人在。

這些都是勞神費心的事,花簇暫時沒有深入思考。就在方才,她做了一個十分重大的決定,在決心消失之前,她必須付諸行動。

“這些事稍後再讨論,你先把阿簡叫來這裏,我有話要和他說。”

花筝沒有動,只有望着她的臉,目光有些怔怔的。

“花筝,你沒有聽到嗎?”

花筝仍然沒動,“您這時候找伯爵,是有什麽事嗎?”

花簇因那個決心,心中有幾分浮躁。

“你不需要知道,現在把阿簡找過來。”

花筝這才終于起身,向着門外走去。只是在房門關上之前,她的目光望向了睡在小床上的小女嬰。

花簇想做什麽呢?

她想讓弟弟、思敏還有孩子,能夠獲得幸福與安寧。

章節目錄 生命(二)

就算花簇不說, 花筝也明白她要做什麽。寄養在花簡家原本就是安置孩子的選擇之一,而如今, 只不過是越發地順理成章。無論是出于為孩子的考慮, 還是對今後即将變得更加緊張的局勢而言, 這都是最好的選擇。

花筝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這一點。

花簡安排好了莊園的其他事宜後就一直陪在妻子的身邊,剛經歷喪子之痛的伯爵看起無比憔悴。杜思敏的手術雖然很成功, 但她向來體質羸弱, 到此時已昏迷了一天一夜。

值得慶幸的是,在丈夫守候之下, 這時終于悠悠轉醒。

“阿簡……”

杜思敏聲音虛弱,面容蒼白,卻還是對着丈夫露出了笑容。

花簡連忙握住了她的手, 沉痛的心情因妻子的轉醒而終于稍稍減輕了一些。

“思敏。”

杜思敏看起來還無法很好地動作,只有目光稍稍轉動,關心的第一件事正是如今花簡最怕聽到的話。

“孩子呢?”

花簡強撐着勉強的笑容,壓抑住發抖的聲音,柔聲道:“你累了, 先好好休息, 不要想太多。”

他不想在妻子還如此虛弱的時候把殘酷的事實告訴她, 卻又做不到欺騙她, 只能含糊其辭。

杜思敏靜靜地望着他,就在花簡心虛得幾乎要撐不住的時候,她低低地“嗯”了一聲。聰穎內秀,溫婉善良, 這是所有了解杜思敏的人對她的評價。而花簡,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她。

杜思敏沒有絲毫追問的意思,沒有激烈的反應,沒有讓人難以招架的質問,一如既往地沒有讓他為難。

花簡多想問一問為什麽,如果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那麽祂究竟為什麽要對思敏,對他們如此殘忍。

兩人十指緊扣,目光相望,眼眶皆是通紅。

正在這時,有一道聲音在門外響起。

“伯爵閣下,殿下有事找您商量。”

花簡一驚,匆匆擦了擦淚濕的眼角,杜思敏對他點了點頭。

“阿簡,你去吧。”

花簡很想陪在杜思敏身邊,可是他知道,姐姐在這種時候找自己,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事。他依依不舍地親了親妻子的額頭,“我很快就回來,讓侍女先照顧你一會兒。”

“不用了,我想再睡會兒。”

花簡有幾分擔憂,但看她神情堅定,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杜思敏用笑容目送丈夫離開,然而,當門緩緩關閉時,眼中的淚水終于徹底溢出了眼眶。她自小經歷病痛,從不曾因此放聲哭泣過,可此時此刻,她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若從未有過期待,她絕不會知道自己有多麽渴望這個孩子。她明明曾抓住了黑暗中那抹微弱的光芒,卻眼睜睜地看着它在自己手中熄滅。

希望之後的絕望,比世界上任何病痛都更讓人難以承受。

可是,她知道痛苦的一定不僅僅是自己,她知道現在一切責難與後悔都已經無濟于事。她只能捂着嘴痛哭一場,把曾經的一切期待都埋入心底,假裝從未發生過,假裝從未存在過。

因悲痛而來的哭泣向來耗費心神,尤其是對體質虛弱又剛經歷了一場手術的杜思敏來說。她很快因疲憊再次睡去,只是睡夢中仍無法抑制地流淚。

花簡進入花簇的房間,第一時間就下意識地看向了離床不遠處的那張小嬰兒床。

他一直都知道姐姐是天之嬌女,也從未因此生出過嫉妒與不甘。但這一刻,心中強烈的羨慕幾乎要将他擊垮。

如果灏兒還在,一定也如此可愛吧?

“阿簡。”花簇在此時叫了一聲,終于是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姐姐……”花簡走到花簇身邊,笑容勉強而苦澀。他不想用太過沉重的表情面對花簇,只是現在,他實在已經無法做好表情管理。

花簇輕輕拉住他無力垂下的手,似乎是想給予他一些力量。

“姐姐,我沒事……“花簡很快回握住她的手,關懷地問道,“你的身體還好嗎?”

“我也沒事……”

姐弟倆難得無話可聊,只覺如今說什麽都難掩悲怆。花筝跟在花簡身後默默進了房間,花簇在這時看向了她。

花筝讀懂她眼神的含義,在姐弟倆相顧無言時無聲地走到了嬰兒床邊,将孩子小心地抱了出來。

“阿簡,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拜托你。”

花簡大致猜到了花簇想要說什麽,只是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急于這一時。

“姐姐,你盡管說。”

以兩人的關系,當然沒有什麽是難以開口的,花簇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艱難。

“我希望,你和思敏能把……把沐沐當作是自己的孩子來撫養。”

花簇最終選擇的是把女兒寄養在弟弟家,這不難理解。花簡猜想花簇是想給自己和思敏一個寄托,心中也很是感動。

“姐姐,我當然會把沐沐當作是自己的孩子,思敏也一樣。”

花簇卻搖了搖頭,讓已然走到花簡身邊的花筝把孩子遞給他。

“我的意思是,不要讓沐沐知道這件事……她今後的身份就是你和思敏的孩子。”

“這!”

王族的私生子,尤其是注定會繼承王位的私生子,基本都會在合适的時候讓他們理解自己身份的意義。這既是為了培養他們作為王族甚至是王位繼承人的意識,也是為了降低寄養家庭将來對他們的影響。

花簡乍一聽到姐姐的決定就是一驚。雖然表面看起來沒有什麽差別,但對于花簇而言,這是放棄了自己母親的身份。從今往後,她只能以姑姑的身份出現在女兒面前。

花簇深深地望了一眼花筝手中的嬰兒,“阿簡,這之後的局勢只會更加嚴峻,我一定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可以陪伴她。”

“可那也沒必要隐瞞真相。”

花簡很想抱抱孩子,即便不是養女,她也是他的外甥女。但此刻花簇的意思讓他有些不敢動——即便知道這樣的情況下,這個孩子或許能徹底地屬于自己和妻子,即便這個趨勢其實讓他無比渴望和欣喜。

花簇卻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自顧自地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我究竟是希望孩子成為什麽樣的人呢?自顧地生下她,無法給予她陪伴,無法給予她完整的家庭,也無法讓她在短時間內擁有名正言順的身份,卻想讓她擔起整個盛朝的責任,這是多麽卑劣且可恥的想法啊?”

“姐姐……”

花簡無法再聽下去。他知道花簇的苦衷,知道花簇的犧牲,更知道花簇對花筝和孩子的愛。只是一切的重擔都壓她的身上,只是一切不由人。

“我并非只是因為想要一個繼承人才生下了她,也不想讓她一出生就被一切枷鎖束縛,我希望她能無憂無慮地長大,希望她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那之後她仍理解了這份責任和義務,我會把擔子好好地交給她,以姑姑的身份。”

“而在那之前,我想要創造一個更加光明的國家,想要讓……”花簇輕輕哽咽了一下,“想要讓這樣的悲劇不會再發生。阿簡,我将成為盛朝的女王,所以一定無法成為一個好的母親。希望你和思敏,能幫我好好愛她。”

花簡已然滿臉淚水,顫抖着将花筝手中的孩子接到了手中。

“姐姐,我一定會……”

他一定會無比珍惜這個孩子,一定會用生命來愛這個孩子,一定會把孩子的母親,把盛朝未來女王的愛最大限度地傳達到孩子身上。

被他抱在懷裏的女嬰因這幾下轉移的動靜似有轉醒的跡象,花簡一陣緊張,卻見花筝還未垂下的手複又擡了起來,輕輕托了一下孩子的腦袋。

寶寶抿了抿嘴,到底是沒醒過來,又頗為安心地睡了回去。

花簡在這時看向了花筝,看向孩子的另一個母親——她從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

“小筝……”

姐姐的用心他固然明白,可小筝又是怎麽想的呢?她真的沒有感情嗎?真的無法感受到愛與痛苦嗎?又真的舍得了這個孩子嗎?

“阿簡哥哥,今後有勞你了。”

阿簡哥哥,花筝已經有很久很久沒這樣叫過他了。花簡有一瞬間的恍惚,對方這句話仿佛是以孩子母親的身份囑托他,聲音卻一如既往地冷淡。

他看不透花筝,此時也實在不想再去揣測。他知道,自己無法幹涉她們之間的事。比起這些,擁抱着孩子的真實感讓他打從心底感覺到了欣喜。

送走花灏之前,他沒有勇氣去看一下、抱一下兒子。這注定會成為花簡的遺憾,但也确實減少了他痛苦的回憶。能夠直面殘酷現實的人無疑充滿了勇氣,可适當地避開痛苦又何嘗不是一種智慧?

花簡知道自己一定仍會想念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會想象如果他沒有死會是什麽樣的場景。但他在抱着懷裏的這個小小的生命之後也知道,将來會是她陪伴在自己身邊,他作為父親的生命将會被她填滿。

章節目錄 生命(三)

花簡走後, 屋內一下陷入了沉默。花簇看起來十分疲憊,靠在床頭閉目養神。花筝安靜地站在床邊, 低垂眼簾望着她的面容。

她知道, 花簇的內心絕不如表面看起來這樣平靜。

孩子出生不過二十四個小時, 這個時候就讓花簡帶走孩子,不是花簇狠心, 而恰恰是她不舍的表現。

如同花簡不忍心看花灏的遺體一般, 花簇也不忍心再多看女兒一眼。

她怕自己舍不得,怕自己會動搖, 怕自己會軟弱。

她怕,怕看到花筝望過來的目光。

即便她知道,花筝根本不會有心痛的感覺, 可獨斷專行地做出把女兒送人這件事,她仍感覺到了愧疚。她知道,這是因為自己終究沒有擺脫,把花筝當作孩子另一個母親來看待的思維。

她無法面對花筝,只能借假寐逃避。

“殿下。”

就在此時, 花筝突然出聲, 加上床邊微微凹陷, 終是讓花簇無法再假裝。

她倏然睜開了眼。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花筝的臉, 白發紅瞳,陌生而熟悉。

驟然面對這張臉,花簇十分猝不及防。

花筝神色平和地望着她,眼中似有微光閃動。

花簇深吸了口氣, 用盡量冷靜漠然的口吻問道:“你想說什麽?”

小筝,會指責她的舉動嗎?

花筝微微一笑,“我只是覺得該重新面對一下您,殿下有些不一樣了。”

“你是指?”

“您今天做出的決心讓人刮目相看,也讓我很意外。”

“……你意外?”

花簇絲毫沒從她的語言神态中感覺到對方的意外。

“是的,把孩子交由伯爵來撫養固然是您的一種選擇,可經歷過這一次的事件,我以為您會更希望把孩子留在自己身邊。畢竟,伯爵夫婦有沒有能力保護好孩子值得商榷,不是嗎?”

花筝說出這般冷血的話語,花簇發現自己竟絲毫不覺意外。

“面對這種卑劣的暗殺襲擊,我想任何人都沒辦法保證自身和他人的安全。”

花筝指了指自己。

“呵,”花簇冷笑,“是啊,你當然可以,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你的工作不再是保護,而是攻擊。”

像花筝這樣強力的哨兵,只用來保護她實在太浪費。好鋼用在刀刃上,花簇并不後悔這一次派對方出戰,她後悔的是為何自己沒有早下決心,又沒有做好萬全的防備。

花筝不在,她的身邊和阿簡的身邊沒有差別。

“可那也沒必要不将實情告訴……小殿下,她畢竟是繼承人,您這樣的做法有違初衷。”

“初衷?”

“明确的繼承人能讓王室更加安定。”

果然,花筝所想的就只有這些而已。以為她那些遲疑是因為不舍的自己,果然還是太過天真。

“繼承順位難道不夠明确嗎?阿簡只是被父親去除了繼承資格,但在我成為女王之後,他将會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花簡成為第一順位繼承人,那麽花沐自然是第二順位。

花筝點了點頭,“如此說來,倒是伯爵比小殿下更危險了一些。”

花簇氣極,“誰都不會有危險!我不是為了讓阿簡成為沐沐擋箭牌才這樣做的。”

“我知道,”一直言語過分的花筝,此時卻輕輕地道,“您是因為愛着他們。”

花簇陷入了長久的呆愣,進而是不可思議,無法置信。

“看來您想得很清楚,我不會再勸說——而且在我看來,這确實也是很合理的一種方法。”

花簇已經聽不進她之後說的話,“你剛才說什麽?”

花筝不僅說了愛,還說了她知道。

“殿下,我從未輕視過您,所以只要有合理的理由,我絕不會質疑您的命令。”花筝卻沒有回答,“我仍然對不把實情告訴小殿下的事保留意見,但我會遵從您的一切決定,無論是成為您的盾,還是成為您的矛。”

這句話倒是讓花簇回過神來。

她送走女兒就是已經決定放棄兒女情長,如今執著這些實在是沒必要。

“我只是給予了沐沐自己選擇的權力。”

是啊,有多難得才能夠自己選擇未來呢?

花筝有一些晃神,但很快露出了促狹的笑容,“殿下,您接受了我的建議。”

花簇一愣,羞惱很快代替了之前悲傷的情緒。

“……只是一時想不出比這更好的名字而已,我沒有那麽多時間。”

王儲殿下的義正言辭此時聽起來有幾分心虛,更顯出萬分的可愛。

“原來如此。”

明顯不信的口吻直戳花簇要害,她翻了個身,賭氣道:“信不信随你。”

花筝為她拉了拉被單,卻是什麽都沒再說。

杜思敏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孩子,如獲至寶一般抱在懷中不肯放開。兩人心照不宣地将她當作自己的孩子,言語之間絲毫沒有提及其身份。

“思敏,你也累了,我抱孩子去睡覺吧。”

帶孩子是件體力活,平常家庭都很少讓母親一人照料,更何況貴族之中?奶媽侍女當然不可能少的。

杜思敏卻是不舍得,目光在孩子小臉上不舍得移開,“晚上讓她睡這裏。”

花簡見妻子開懷當然安心不少,但又擔心她大病未愈受累。

“孩子幾個小時就會餓,會打擾到你休息的。”

“我是她媽媽,她餓了當然是我來喂她。”她抱了孩子半天,卻是這時候才想起一件事,“孩子的名字要重新取……”

女孩當然就不能用花灏這個名字。

花簡點點頭,“姐姐想了一個,沐……花沐怎麽樣?”

杜思敏當然沒有意見,“花沐,沐沐,這個名字好,姐姐有心了。”

花簡輕輕握住妻子的手,“思敏……”

他話在心頭口難開,對于如今種種皆是無奈。

杜思敏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麽,溫柔笑着搖了搖頭,“阿簡,我都明白,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我現在很幸福。”

花簡目中淚光閃爍,俯身将她和花沐一起擁在了懷裏。

“我會好好保護你們的,這一次,我一定會……”

這次的襲擊者只活下了一人,而且也已身受重傷。颍州塔的醫生花了很大力氣才終于将他的命保下來,可審問根本毫無進展,光光只是預防他自殺就已經讓人疲于應付。

直到花筝對他進行了審問。

“他們接到的命令只有襲擊莊園,用的是專門的衛星通道來聯絡,技術組正在進行下一步的破解。”花筝向花簇彙報着工作進展,“陛下已經下達了指令,第一步是将花原清的秘密通訊渠道徹底切斷,帝都已開始盤查所有能夠覆蓋到三州的衛星。”

控制對手的聯絡通訊是現代戰争中的常規手段,以此作為第一步倒是一點兒也不叫人意外。

“目前的證據已足夠指正領袖,陛下不日就會在媒體前公開。賀州海岸已開始部署海軍力量,屆時将全面封鎖三州的物資運輸通道。”

全局自然還是花原都來掌控,有沈世卿和花原绛闕在,怎麽也輪不到她們來操心。但她們身在颍州這個前哨,花筝又是無比強力的哨兵,很多具體的行動大有可為。花簇向花原都提交了申請,花筝已正式被指派為颍州作戰指揮部的一員。

“花沂和艾麗莎怎麽樣了?”

在花原清的這些行動開始前,艾麗莎恰好帶着兒子回國探親,花策更是早早前往了賀州。事情一發生,花原都就下了命令讓艾麗莎回國,企圖以此來牽制花策。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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