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鎮海城郊有一個綿延楓樹林,時值深秋,葉紅如血,一行十六人穿行在滿地紅楓之中,個個身形魁梧,滿臉煞氣,好似是殺人尋仇去的。

然而事實正好相反,他們此行是接親去的,中間那四個壯漢手上擡着一頂紅轎,金頂珠冠,琺琅流蘇,轎身綢布繡有百鳥朝鳳圖,栩栩如生,似乎随時能從紅轎裏飛出一般。

他們一步踏出就有半裏之遠,前一刻還在楓樹林邊緣,下一刻,他們便已穿過了楓林,抵達了鎮海城門前,而修仙家族陳府的老管家也早在此守候多時了。

少許寒暄,老管家就給他們引路,憑水踏浪而來,他們來到鎮海城北面的一個小嶼上。

“叔祖,人來了。”

陳府管家在小嶼的主屋前,微微躬腰,恭恭敬敬地說了這話。

裏面的人即便再落魄,也還是有天下魔修散修争着要,這不,他們老祖根本沒費多少心思,漓傀魔宮就來接人了。

十六壯漢陪着這胡須半白的管家站了一會兒,其中為首的一位黑臉大漢開了口,“人不在裏面。”

這竹屋四周并未有什麽陣法,這老管家未免太過謹小慎微了些,靈識不去查探,就連武夫會有的感知,也因為緊張變得遲鈍,他要告知的主兒根本不在屋裏。

陳府管家聞言一愣,心中更是“咯噔”一下,這接親的人都來了,再有什麽差池,他們鎮海陳氏豈不是連魔道也一起得罪了?

“小竹嶼四周設有陣法,叔祖如今無力破解,定然還在小嶼上……”

他話沒說完,那十六壯漢就已經找準了方向尋去了。

陳繹心并沒能跑小嶼外去,如老管家所說,他如今性命堪虞,或有十年可活,便是逃出了這小竹嶼,天下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他能有性命回到鎮海,也是因為有人還想繼續看他幾年熱鬧,他們且看,他且活。

十六壯漢和老管家找到陳繹心時,他在正要給一個新挖好的墳,豎上石碑。

聽到來人的腳步,陳繹心緩緩轉過身來,月牙華裳,銀線鑲邊,廣袖低垂,風姿絕塵,這靈氣匮乏的小嶼都為他這一轉身變得不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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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繹心輕輕甩了甩袖子,拂去不小心染上的塵土,他看着來人,臉上露出些許淡笑,他揚揚手道,“你們來得正好,幫我把碑立好。”

他忙活了大半日,還真有些乏了,他正愁沒人給他幫忙呢。

十六壯漢連同見過陳繹心數次的老管家都呆立當場,滿腹話語也跟着微風忘個幹淨。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可陳繹心的美比這形容,還要多出十倍百倍。膚白如凝雪,尤勝修仙界最好的靈玉,一雙剪水秋眸,天生就蘊有天地靈氣,見之忘俗,飽滿的紅唇輕輕抿着,最好的朱丹也點綴不出這樣的顏色。

這樣的美人弄回魔宮裏,不做什麽,只當風景看着,也是個難得的風雅之事。

難怪他們冷心冷清了千百年的魔君也動了搶人……不,是娶親的心思,實在是此美天上人間難有。

十六壯漢回神就不敢多看,他們按照陳繹心的吩咐将石碑豎好,繼續給陳繹心刻字。

老管家呆立半晌,才想起自己之前要說的話,他躬腰近前,在陳繹心身前三步停住,“叔祖,他們便是魔宮來人。”

老管家近前說話的時候,陳繹心已經在新墳旁的大石頭上坐了下來,他輕輕點了點頭,便算是應答了。

陳繹心繼續仔細瞧着他給自己挖的新墳,興致甚好地點評了一句,“甚好。”

他出生在鎮海,本想也死在鎮海,如今死前還得南境奔波一場,能留個墳,便是衣冠冢也算不錯了。

他看向老管家,頗為認真地叮囑了一句,“讓人看着,日後得空,我會回來看看。”

或許是讓人把他的骨灰送回來,或許是得個空兒,他親自回來給自己的墓拔拔草,如此想着,陳繹心的嘴角漾開點點微笑。

他本就生得好,這一笑,那絕美五官渲染出一種讓人窒息的效果來,周圍靜了靜,十六人連帶老管家都拘謹了起來。

陳繹心自覺處置好了自己的身後之事,對鎮海城對小竹嶼便沒有了什麽執念,他看向十六人中明顯是主事的魔修,神情親切,聲音雅淡,最是好說話的模樣了。

“我如今身體不好,趕不了路,可有代步法寶?”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他如今餓不得,累不得,只有十年好活了,更沒有委屈自己的必要。

“花轎已備,”為首的黑面壯漢一揚手,四人離去,他們将放在小竹屋外的紅轎子再擡到這新墳前來了,此後再沒有鎮海陳繹心,只有漓傀魔宮的陳繹心了。

“那便好,”陳繹心點點頭,他揚揚手讓老管家不必前來扶他,他繼續緩了片刻,這才起身自己走向紅轎。

壯漢拂開流蘇紅幔,陳繹心往裏瞅了一眼,軟席錦被,倒也不妨礙他路上休息,小嶼上物資匮乏,本來也沒什麽好添置的,他未再回頭,緩緩步入紅轎,幔布放下。

為首魔修對老管家一點頭,十六人退後而走。

老管家跟出幾步,就再尋不到他們蹤跡,小竹嶼上的陣法對魔宮之人來說,形同無物,根本不用他再引路了。

他看着被海霧籠罩的鎮海城,又看看他身後高高立着的墓碑,輕輕一嘆,卻也不知在嗟嘆什麽。

陳氏本家子弟甚至天下絕大部分人,估計都覺得陳繹心此番遭遇後會多麽怨憤暴躁,多麽痛苦悲怒,可稍微和陳繹心接觸接觸就知道事實完全不是。

陳繹心以前性情如何他是不知,可這人哪裏有什麽憂憤暴戾,陳繹心在小竹嶼上住了三個多月,養養花,曬曬太陽,得知被嫁去漓傀魔宮,他也只點個頭罷了。

一切對他雲淡風輕,棋差一招,他敗了,就也認了。

今日估計來了興致,還給自己弄了個衣冠冢,石碑所題之字更是讓人啼笑皆非。

傾太玄美人陳繹心之墓。

陳繹心一如既往對于自己太玄第一美人的稱號,接受良好。然而這個“傾”也不僅僅是他美貌傾覆太玄,他迄今為止牽起的風浪,未有一件“雲淡風輕”過。

從太玄大陸之北的鎮海城到南境的赤火州,一個月餘時間,十六人連帶陳繹心才将抵達,來時他們只費了十天,返回卻是花了近三倍的時間。

路途遙遠是一方面,還有就是花轎裏半躺着的實在是個磨人的主兒,十六壯漢此刻用身心銘記了一個詞,那便是心累。

與他們相反,陳繹心完全不像個命不久矣的人,他手上一份新得的南境地圖,正興致勃勃地琢磨着晚上該吃些什麽好,他将這一路變成了從北到南吃吃喝喝睡睡的游歷了。

“阿大你說,火果是生吃好吃,還是熬成火果粥好喝呢?”

火果是南境的一種随處可見的果子,除非年份上百上千年,蘊有靈氣,否則不會有修士想吃的,可陳繹心卻為它糾結上了,兩種吃法他都想嘗嘗,可他近來脾胃漸差,吃下一枚拳頭大的火果,估計就喝不了一碗火果粥了。

而且他自來貪好,這第一次嘗試,自然要試最好的。

“這……要不我等先嘗嘗?”

魔修楠軻聞言變了臉色,一邊回話,一邊給其他人使眼色,随即就有飛蹿着去摘火果的,有快速從儲物袋裏往外拿東西的,還有生火去了的,完全訓練有素,默契非常。

陳繹心依舊甚好說話,“也好,那我先睡一會兒吧,咳……”

他說着捂住了嘴,輕咳了一聲,也不用多看,那帕子上定是染滿了血跡,他聞到了血腥味兒,眉頭微微皺了皺,一雙手便從幔布外伸了進來。

陳繹心将染血的手帕放到他的手心,便安心躺下來入睡,順便等他們試過之後告知他結果。

能讓他們變得這麽聽話,陳繹心也得有那麽點別人不能有的絕技,那便是咳血,嘩嘩嘩地往外流,流到讓魔修都膽顫的地步。

他們不能讓陳繹心這麽咳死在路上,那自然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楠軻一個小法術洗去了手帕上的血跡,正琢磨着怎麽在不打擾陳繹心的前提下,将手帕給他放回去,一個轉瞬間由遠及近的身影就到了他的身側,将楠軻手上的帕子給拿走了。

“魔……魔君!”楠軻憂慮的神色裏終于多了些不一樣的神采,是欣喜和崇拜,他看清楚人後,“嘭”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怎麽不先回魔宮?”

聞人離掃了一眼楠軻,以及全部停下動作跪地參拜的其他人,他不得不問上一句,他怎不知他的魔衛們還掌握了廚藝這項技能,安營紮寨,生火燒飯,好不熟練。

“啊……”楠軻神色一頓,這才恍然他們已經抵達南境赤火州地界,離魔宮也只有不到一個時辰的路途了,他不敢有任何隐瞞,他低頭如實回話,“陳公子……他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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