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全地帶

藥見效很快,不過十多分鐘,傅觀寧的皮膚又恢複了白皙如玉的顏色,額頭上的小疹子也只剩淺淺的粉紅,再稍微撥劉海遮一遮,基本就與平時沒什麽區別了。

車駛到舊街區的小巷,傅觀寧看到路邊有家便利店,忽然道:“在這裏停一停吧。”

他轉給司機一百塊,讓對方進店買幾樣零食飲料來,然後過十五分鐘再回到車上。

零食來了,司機去了,車廂一下子安靜下來,傅觀寧長長舒了口氣,擰開瓶蓋,喝了一大口橙汁,然後放松地歪倒在後座上。

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沉澱情緒的安全地帶,在這片安全地帶裏,可以肆意地釋放情緒,可以不用顧及任何人的眼神做自己,可以完完全全地放松。

傅觀寧的安全地帶就是他的車。

車窗上貼有隔絕紫外線功能的防窺膜,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他卻能夠看真切車外的世界;真皮椅子躺着很舒服,懷裏的零食味道很棒,這些加在一起,就是個靜谧絕妙的小天地了——至少他小時候是這麽覺得的。

那時候他剛上小學,第一次為自己的病症感到難過。那天中午,朋友拉着他去外頭玩,因為催的急,他忘了加塗一層防曬出門,等他察覺不适,再要掙脫朋友回去吃藥已經晚了,朋友扭頭看到他布滿血紅斑痕的小花臉,仿佛看見了恐怖片裏的鬼,“嗷”地一聲松開了他的手。

這一喊,在場的其他人齊刷刷把目光對準了他,有些低年級的小孩被當場吓哭,有的邊叫着“怪物!”邊逃跑了。以他為中心,半徑五米的地方,孩子們一哄而散,消失得幹幹淨淨。

縱然事後老師教育了班上的孩子們,父母也給他做了心理疏導,這件事還是給傅觀寧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他再也沒有忘記過塗防曬,甚至每一天都帶着傘去上學,可後來他發覺打傘的自己根本無法放開手腳和同伴游戲,漸漸便開始抗拒外出。

但是在那三年中,他最經常做的事,卻是扒着車窗,嘴裏一邊吃着糖,一邊注視着陽光下那些躍動的身影,聽模糊了的歡聲笑語。他心裏沒有一丁點嫉恨的感覺,好像旁觀過等同參與過,甚至比參與更美好,因為去除了受傷流汗的可能。

然而戀愛和游戲不同,置身事外就是置身事外,不能假裝參與過、擁有過。

……不對。

自他和溫凜結婚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走到了陽光之下。只是他尚未嘗到游戲的樂趣,就已經被太陽灼傷……總是這樣,他所愛的,正是令他痛的。他以為自己參與了就能贏得游戲,事實卻很可能是,到最後他被灼出一身傷,得到的也只有幹癟苦澀的一小段回憶。

傅觀寧開始胡思亂想——如果自己注定得不到溫凜的心,是不是要試着得到溫凜的身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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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定非要是夢境中那般緊密的身體接觸,一個淺吻……哪怕只是一個擁抱,只要比婚禮上的動作再親密一點就行,只要那一時半刻溫凜能屬于自己就行。

這樣帶有不道德感的想法一旦出生,就紮根在了心裏,以至于他看見溫凜的時候,不自覺地要把目光聚焦在對方的弧度美好的唇或者修長的雙腿上。

只是,他不敢再看溫凜的眼睛。

那天早晨,溫凜戒備的姿态與不滿的目光像是烙在他心中一般,一憶起,滿心的失落便随之而來。

他開始躲着溫凜。

他依舊為兩人的早餐提供新食譜,可是他早起後卻不再立刻下樓;晚餐後,他看書的地點從客廳改到了露臺,當溫凜的車駛到庭院外時,他便起身回房。

所有的接觸中,唯有偷望溫凜出門的環節被保留了,因為看背影的時候,他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他也不會肖想什麽奇怪的畫面。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終于被打破了。

那天是周五,溫凜在晚餐時分早早回了家,而傅觀寧坐在餐廳桌前,正就着一勺子白飯吞藥片,耳旁只有廚房裏的蓮藕排骨湯的咕嘟嘟,一點沒注意到玄關的聲響。

一口飯下去,小藥片卻貼在喉嚨口不上不下,傅觀寧怎麽也咽不下去,又不敢大口喝水,怕沖淡胃液後消化不良,于是剛端上桌的排骨湯成了他的救星,他在氤氲的熱氣中低頭吹了吹熱湯,淺淺喝一口,舌頭卻還是被燙到,只好起身去漱口。

才轉身邁出一步,他迎面撞到一個人懷裏,撞了滿鼻子檀木味道,他一擡頭,看到了對方精致優雅的三件套西服,對方也看到了他被燙的紅潤潤的嘴唇,以及伸在外面的軟軟的舌尖。

傅觀寧沒料到溫凜會在這個時候回家,更沒料到他們會以如此烏龍的方式會面,一時間除了眨巴眼睛,連反應都沒有了。

霧氣迷蒙中,溫凜低下頭,漆黑的眼瞳盯着他,泛着溫潤的柔光:“你還好嗎?”

“沒、沒事。”傅觀寧讓開道路,待到溫凜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立刻拿了桌上的藥瓶跑路,連個像樣的招呼都忘了打。

他一口氣跑到卧房裏,累得直喘。

腦海裏浮現出溫凜的眼睛,他的心房內像是有人敲鼓一樣,咚咚咚地響。

可是剛才那一撞,自己都沒有道歉……估計此時此刻自己在他心裏的地位又有所下降了吧。

這麽想着,砰砰跳的小鹿歇菜了,他沮喪地往書桌前一坐,感覺自己很失敗——每一次溫凜把目光投向他,他都在出糗發傻。

此時,門突然被敲開了,一個中年女聲在門外響起:“傅先生,你讓我做的糖葫蘆,你忘拿啦!”

“啊,謝謝劉姨,你還親自跑一趟。”傅觀寧走到門邊接過糖葫蘆,眼睛下意識地朝外瞄了一下。

劉姨擺擺手:“跑一趟沒什麽,只是傅先生,溫先生好不容易回來得早,你們怎麽不一起吃飯呢?我看他一個人對着一桌菜坐着,怪冷清的。”

傅觀寧只好找了個聽起來比較靠譜的借口:“啊……我想起工作上有重要的事,得先處理……”

劉姨理解地點點頭:“那傅先生你先忙吧,要喝湯的時候我再給你熱。”

關上房門,傅觀寧靠在門板上,大大地咬了一口糖葫蘆。

裹在外頭的冰糖又脆又甜,可是再怎麽甜,也抵不住山楂的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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